6、第二章 木魅屋（下篇）——暮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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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燃烧殆尽，天色便以分秒计算地速度迅速暗了下来。
椿将我领上二楼路上开始告诉我置屋的各种规矩和每个人的喜好性格。银柳的房间在一楼，不光正对小院冬暖夏凉而且独有一间浴室。上了二楼，为了让大小院子的树木挺直地生长格局和一楼基本相同，穿过长廊，正厅延伸而去的几间屋子正上是相向而对的六间和室，椿告诉我左手第二间便是给我的。铃娘的规矩只要干净整洁屋内摆设是可以自行移动增减的。
我木讷的等着椿拉开障子门,若是单人来住房间很大，似乎是新换的榻榻米，散发出清新的稻草香，屋子正中有方木桌，两侧摆着两只厚厚的蒲团，正对和门是面大开的移窗，窗下是条长矮柜，柜子右面的墙壁半面壁龛半面壁柜，左面则是一条窄架和扇图案少见的福司玛门。布面上是副喜鹊望春图。无论是我家还是上原家为了配合和室的色调用的也都是名家所画的山水松兰，云兮雾来浅浅的浮在和门底端，喜鹊望春图虽不十分颜色鲜明可这样大幅的呈现在门上也是让我愣了许久，这似乎是谁画的，这笔法莫名的熟悉，可终是想不起来了。小心翼翼的进入房间，慢慢把手上的包袱放在桌边，将斜跨的布包也取下放在一起，椿没有进来，又唤我出去，领我在二楼转了一圈细细嘱咐了好些事情。
天色已黑，没出楼梯口就看见正厅里亮堂堂的，椿在我身后摸到了打开了廊上的灯，穿过长廊的时候我闻见香气扑鼻的饭菜味。正厅隔壁便是厨房，我探头而入，看见一个比椿还要小些的女孩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炉灶上的汤锅里“咕噜噜”翻滚着片切好的食材，而她正用长筷在油锅里给鱼块翻面，椿在我身后说：“她是藤萝，刚才就回来了吧，按年龄是你的三姐，不光长得漂亮做出来的东西可是比家里任何一个人的都要好吃呢。”说完她就走上前帮忙将味增汤呈进碗里，一边盛汤一边告诉藤萝今天说好的小姑娘来了。
藤萝转过身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回身将锅里的鱼块夹出放在准备好的和纸上沥油，之后她走过来捏了捏我的脸“原来就是你啊，铃娘说的漂亮的小姑娘。”她故意从上到下审视了我一番，“哼，长得没我好看！”说罢便昂起头。“噗！”正在盛汤的椿笑出了声 ，我第一次见她笑。藤萝转怒为笑拍拉起我的手：“好啦，真是的，没吓到你吧？来过来盛饭，不能不帮忙就白吃啊。”她的语气里有抑制不了的兴奋感“终于有比我小的了，快叫姐姐！藤萝姐姐也可以！”“你啊快叫吧，她盼个小妹妹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椿打趣着藤萝，她们斗着嘴。
藤萝拉着我，她的手不大却很温暖，和椿不同她长得俏丽些，略带婴儿肥的脸让看上去那么明明艳可爱，她说让我叫她姐姐的时候我想起了浩木，这是在木魅屋我第一次觉得亲切。
“姐姐！藤萝姐姐！”我毫无做作之意的喊了出来。
藤萝愣了愣，一把拉过我揉着我的脸“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噗！”
“我要开动啦！”我将筷子夹在合十的手中依例做着礼节。藤萝的手艺很好，浓郁鲜香的味增杂煮，鱼骨汤熬得恰到好处，圆年糕白豆腐海带扣胡萝卜鲜豆芽无一不嫩滑可口，每人两只小碟，一碟是汤叶卷豆腐和香酥鰆鱼块，汤叶的韧劲包裹着入口即化的白豆腐在嘴里化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沥过油的鰆鱼块外酥里嫩调料的腌制也入味三分，另一碟则是村上重本店的千枚渍，百年老店的声誉可不是空穴来风，洁白爽滑的口感配上米饭可是一绝。把碗里的米饭席卷一空之后“这一点点吃食还差的远呢”的想法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藤萝高兴地很，接过碗来到厨房帮我做了小鱼干茶泡饭。三个女孩子一起吃饭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她们告诉我，若我想成为艺妓，在正式成为学徒学艺开始时就要给自己换名字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我隐隐的庆幸着我还有家可回。吃完饭，我真心的向藤萝表示着谢意，“多谢款待！”她也微微倾身以表回礼。椿没有让我帮忙收拾，她叫我回屋整理房间，若是有少有缺的可以及时补上。我嗯了一声，洗过手就离开了正厅。
我没有开灯，穿过黑漆漆长廊上了楼确信没人看见的时候，整个人都松懈了。我蹲在二楼的栏杆后面望向庭院，听见藤萝和椿在厨房里嘻嘻闹闹，正厅那儿的灯光辐射亮了庭院一角，而我终于可以把我烦躁的心情表露无遗并且不会因此提心吊胆，好孩子表演完的轻松感并没有如期而至，突然想起椿说的“家里”，脑子却是空白一片，我借着透进来的微光一言不发的摸到了房间里。恩，我的房间。
月光和楼下的灯光从窗户照进屋子，我抬手拉开了灯，灯光反射在油漆的桌面上眼前一晃，眯着眼，我摸到了风吕敷，坐了下来把它放在了腿上，待眼睛渐渐适应了环境后我却开始犹豫要不要打开，在伸了几次手后索性放又在桌上，站起身来拉开了壁橱门。壁橱的里有分类整齐的薄厚两套褥具，都是宜人的蓝色格子纹，浅葱色和浅草色的线条来回交织，似乎还是新晾过的，有阳光的味道。除了被褥还有几套衣服，我拿出一套来展开其中一件，是条白色乘马袴，要细究起来实在算不上乘马袴，也和国外传进来的细筒裤不太相似，就算是件紧身束脚的乘马袴吧，另一件则是莓红色类似套头衫的宽袖服。
我把要用的被褥拿出来铺在地上，将那套衣服放在枕边。然后我走到矮桌边，想了想还是解开了风吕敷，看着叠放整齐的内衣外服我决定在不破坏整体形状的情况下把风吕敷抽出来，双手抓着两角自己喊起了一二，“衣服塔”只是略略歪了歪，真是屡试不爽的玩法，可是这次没笑出声就安静了下来，我将需要用到的常服从里面挑出来的时候弄乱了母亲叠落整齐的形状，看着一片狼藉我突然发疯一样的将所有衣服扫落一地。大笑起来。
痛快！
我笑着笑着就嚎啕大哭起来，缩进了空橱，拉上了门，捂着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七岁的我已经将“内外”划分得清楚了，她是外人，她是外人，她们是外人。“不能让他们听见我哭”就是当时的全部想法。抽泣间我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有对走过一遍的路绝不会迷路这一能力，“我还能走回去呢！”这样想着忽的不再痛苦了，对啊，我还能回去呢！抹了抹眼泪我一把拉开移门爬出橱子，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好。看着叠的歪七扭八的衣服我还是心满意足的，我将用不到的几件工工整整的放在空橱的最里面，风吕敷也折好放在了最顶层。它们连同那只未打开的背包一起被我关在了“喜鹊望春”的后面。
我是在椿和藤萝之后进的浴室，浴室里蒸汽弥漫。我脱下衣服下意识的想要挂起来，发现这儿不是家里时便找了个木盆从木浴桶里舀出些水将换下的衣服泡在里面。自己则潜进热水里露出头来，微热的水温舒服的让我倒吸着蒸汽。浴室里很安静，不知道哪儿滴水，“答，答”的声音连续不断。
我洗完衣服从浴室出来走向正厅，原本和椿对坐着聊天的藤萝一看到我就嗔怪为什么不好好擦干头发，没说完就转身出了正厅，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干毛巾，她让我我抱膝坐在棉垫上，自己则跪坐在我身后帮我擦头发，边擦边告诉我以后晾衣服的地方，这次她帮我拿去晾了下次要我记住，我连连应声，一动不动紧张地端坐着任由她擦拭着我的头发。过了会儿大致是干了，藤萝把毛巾放回浴室后又从厨房里端出一只盘子来，远远站着高举着生气的质问我以后还敢再不擦头发，我吐了吐舌头蹭到她腿边撒娇的看着她“不敢了，藤萝姐姐。”故意拖长的尾音起到了预期的效果，她把盘子放在桌上，努着嘴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盘子里是八桥饼，我取了片吃着，清甜的口感散发着肉桂的香气，刚想赞美藤萝的手艺椿就说话了，“大姐说了今天回来的会很晚，铃娘那儿也说不用等，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去睡吧。”本觉毕竟是礼仪想留下来陪着椿，没等我反应藤萝就一把拉起我俏皮的向椿行了个礼“二姐，那我们走啦！”说完就把我带出了正厅，牵着我一路小跑到了二楼。
上了楼，藤萝舒了口气转头对我说“没事，和我一起不会让你挨骂的。”借着月光我看见她咧着嘴对我笑着，我曾一度为那时觉得“不会被骂”，“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之类的想法感到脸红，但我绝不否认这种心情的真实性。她把我领到我隔壁的她的房间，拉开和门扑面而来一种不同味道的空气，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味道，这便是藤萝的味道吧。打开灯后我看清楚了屋子的全貌，每个房间基本陈设是相同的但是这个房间更像是藤萝“自己的”，桌子上铺着紫藤纹的桌布，壁龛里挂着一幅绘有紫藤的卷轴，上面题着松尾芭蕉有名的俳句——疲惫不堪借宿时，夕阳返照紫藤花。挂轴下面的床板上放着一只素色细瓶，里的插着几枝绿柳，生气盎然。藤萝房间里的福司玛图和我的是完全不同的，是幅蝴蝶翻飞的鸢尾丛，明艳的绽放在布面上。那画风我仍是觉得亲切，摇摇头仍是记不起名字。
从藤萝房间里出来时手上拿着她写好要需要注意的细节的和纸，我向她满怀感谢的道了晚安，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月亮正巧升到窗户正中，想直接睡觉便没有拉开灯，坐在窗户下的矮柜上，正厅的灯仍亮着借着光我一条条读着藤萝写的事项，甚至有教我怎样洗衣服的条目，看完的瞬间真的觉得她就是我的亲姐姐，这是笨拙的兄长们做不到的，心里很暖。
我将窗户半关，把和纸压在枕边的衣服下面，钻进了被子。至今，我仍是不明白的，为什么那天我很快便睡熟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没有遗忘过的梦。我梦见一个身穿绯红色和服的舞妓，她背对着我走向白亮的前方，那么优雅，那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二章 木魅屋（下篇）——暮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