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二章 木魅屋（上篇）——院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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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弥生初的早樱刚开到卯月末的晚樱落尽，独独只有一个品种的紫金草仍是花期未尽，它们不经意的绽开着，然后在某个日子忽的发觉它们已是漫山遍野，紫雾一般弥漫在整片山林里，它们是我见过的最不挑剔的花朵，盛开的时节里眼光到处无所不在，碎瓦残砖堆的近旁，松针腐叶的林间，开阔明亮的山头，微风轻拂的湖边都是一团紫气，或稀薄或浓烈。几株紫金草便足以霸占绿意盎然的春日里人们的视线，它们甚至想尽办法顽强的开在我家庭院里石水钵底边的裂缝里，那样的气势非凡，生机勃勃。
昴曾告诉我紫金草又叫"二月兰"，据说是从隔海向往的国家传来的，那里的人又将这种花称为"诸葛菜"，浩木独独在对各国的历史的了解方面可以超过大哥，他说相传在三国时期的诸葛亮率军出征时曾采"蔓菁"--二月兰的嫩梢为菜，所以又叫"诸葛菜"。至于解说什么是三国和诸葛亮，那可是个冗长繁琐的事件，为了这个浩木还借来文献细细研究后讲给我听。这里，不提也罢。
紫金草最繁盛的一日，父亲带我去了袛园甲部的木魅屋。
那时的我们家包下一辆人力车还是不成问题，父亲去街口叫车，母亲递过叠打好我日常和服的布包，用的风吕敷是那匹我喜欢的"时霞桧扇"，大哥和平时一样风雨无阻上学去了，浩木则借了送我的由头翘了课和昴一起送我，他们说只要休假就来找我玩，存上些好吃的带给我，我笑嗔道"会吃胖的！"他显出惊讶的神色和昴异口同声："有什么关系！"我笑着看向他们，气氛有些凝滞，这时爷爷从内室出来，趁着母亲跟着父亲出了玄关的空当将手中的罐子塞进我斜跨的布包里，微微使了使眼色，怀里抱着包裹的我侧头看了看，是奶糖！
我不是那种极爱甜腻糖果的孩子，却独独对奶糖是来者不拒，在我一个晚上咀嚼掉一铁罐的奶糖之后母亲就将所有糖果束之高阁。爷爷向来是不多话的，他轻轻摸着我的头，却望向半开的玄关大门。我抬脸仰望着他，他低头看见满脸笑容的我时沉沉的说"要是觉得苦就回来吧，我们还在这儿。"没等我回答，父亲就从门外回来了，我没有将怀里的包裹递给那只伸过来的父亲的手，我紧紧的抱着那只包裹跟着父亲出了门。
没出街口，浩木和昴就呼喊着追了过来，浩木从手心里拿出一颗糖果，剥下亮闪闪的玻璃纸放在我唇边，我一把拽过他的手，吸走糖果的同时使坏的咬了他一口，他吃痛甩开了手，怒叫到："好心没好报！"趁着他还在甩手我已经被父亲拉着走到了街口，我咧着嘴大笑着，扮了个鬼脸，远远地喊着："要来看我的，你们说话算数啊！"
没舍得咬碎，任由那颗糖果在我口腔里慢慢化开，那甜腻的味道滑进心里，渗透在血液中。那是无法忘怀的我幸福的童年的味道。但终究还是在不经意间融化的无影无踪了。
卯月末的街巷店口挂起了了各式的鲤鱼旗，我们乘着人力车匆匆而过，明艳的晚霞映在身上，暖融融的。我把背包斜拉放在腿上和布包一起抱着，听见铁罐里的糖果在怀里颠的微微作响，心就像微震的人力车，那种紧张感里甚至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兴奋，变得冰凉的手打着颤相互握在一起，一路都没有看父亲的脸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木魅屋在袛园中，过了八坂神社从大街转为小路，约莫着十分钟人力车就停在了某条路口。父亲吩咐车夫等在路口，下了车绕到我坐的一侧将我抱了下来，牵过我没提布包的手进了小路，他的手宽大而冰凉。向内第六个门，门口站着一位熟悉的妇人，是铃娘。离着门还有好些距离父亲松开了手，轻轻推了推我的后背，我讷讷的蹒跚了几步向前走去，走近时我听见父亲和铃娘寒暄了几句，然后父亲踌躇着要说的话，冷了场。
“那，这孩子我就带走了。”铃娘对着父亲笑了笑。
“恩，啊，麻烦您了。”我看见父亲搓了搓手，然后微微伏了伏身。
“那就谢谢您了。”
“我才是，谢谢您，这孩子就拜托给您了！”
相互弯腰致意后，父亲在我面前蹲下身来说“咲，有什么事就回来啊，受不了了就回来啊，还有我们呢。”我盯着他的膝盖点了点头。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站起身来向铃娘微微鞠躬便转身离开了，我慢慢抬起头只看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模糊在夕阳的霞光里，我抓紧了布包的结扣，想了想又松开了。我看着父亲坐的人力车转过街角，然后便转过身来对着铃娘深深鞠了一躬“请您多多指教！”抬头便咧开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铃娘也是一脸笑意，微微欠了欠身孩子似的语气说“也请你多多指教啊。”我顺从的牵过她的手，进了置屋。
木魅屋很是精致。正门和大门之间小路两边的墙垣一侧是整根竹子搭的横篱，另一侧则在覆满青苔的石墙前种着两株红枫和一株椿花，椿是红椿，这时节开得正盛，从暗绿的密叶中显出十几朵来，艳红得凝在枝梢，静穆而生气地绽放着，在满眼鲜绿的春景里占据一席之地。
走到玄关脱下草履本想摆正放在门口，看见铃娘将鞋放进柜子里便学着样子将鞋放在了最底层，看见她颇为赞许的看我一眼我知道顺着便没错，玄关右转对着正厅，有说话声，约莫着三个人。
“我带你见见银柳。”铃娘这么说着拉开了门，说话声便是一停，正厅有果然是三个人，一位和大哥年龄相仿的少女，一位年长于另两人的和善的女人，还有一位装扮已毕的艺妓。她身着一件黑色振袖和服，下摆纹着藤黄色的团扇，腰间系着一条山吹色祥云的板带，半遮着赤红色的抱带和带杨，腰带正中嵌着一枚镂空雕花的珊瑚带留。她那张姣好面庞被敷上雪白的脂粉，细黑的眉妆下有一对灵透的眸子，眼角的玫红在低眉垂眼的瞬间撩拨人心，那对匀称丰满唇瓣如同滴在白雪上的血，不由让人多瞧几眼。梳理整齐的岛田髻上除了那把精致的木栉外就插着一支玛瑙簪和一支桐花平打簪。我艳羡地望着她，忽的对上了她的眸子，她抿嘴笑着看着我，我愣了愣醒悟过来自知失礼连忙道歉。
“铃娘，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美人么？”和成熟优雅的外表不同，她的话语更像是孩子气的玩闹。
铃娘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怎么样，很可爱吧。”
“啊，恩。初次见面我叫竹川咲，请大家多多指教！”我紧张的鞠了一躬，直起身子踌躇着该看哪里，低着眼就看见她套着足袋的脚半露在和服下摆，那是双干净的棉布足袋。
“我叫菅原银柳，木魅屋的大姐哦，请多多指教。”一口优雅而标准的京都叶，银柳那缓慢绵长的女声听着非常舒服，她拉着袖子轻掩面庞笑出了声。“我马上要去菊地屋，回来再和你说话，有什么不懂的先问问椿。”她走近我摸了摸我的脸，“要听姐姐的话哦。”她的手温热而柔软，指腹滑过我的脸颊然后在额头上轻轻拍几下。说完她便招呼着年长些的那个女人去玄关，女人拿过靠着墙边的长布包便跟了过去。我跟在那名少女的身后也去了玄关，目送着两人撩起帏帘出门去了。过了会儿，铃娘吩咐了几句也离开了置屋。
那少女便是银柳所说的“椿”——菅原椿，她有一张清秀动人的面庞，沉静而成熟的性子让我不由得觉得这大抵就是九州所说的“窈窕淑女”，老人们常说相由心生真是一点也假不了的。她收拾起矮桌上的茶碗杯碟，我看着她藕粉色的手臂在和服袖口若隐若现，熟练利落的将软垫放回柜子，看着她我渐渐平静下来。整理已毕，她便领我从正对着庭院的那侧门出了正厅，向前延伸着一条分开大小庭院的细窄走廊。我定定的站在走廊上。
从长廊望向大庭院，有一株樱树，卯月末的时节花已落尽叶渐繁茂，和那两株春日的梅花映的院里青葱一片。庭院里栽植着种类繁多的花草树果，红葛的嫩芽从墙角探出脑袋，覆满潮湿石墙的莺茶色苔藓，盛开的如火如荼的杜鹃，修剪整齐的女贞球，院落一角还立着些许青翠挺拔的方竹......可是就算饶上那方渐渐铺满睡莲的浅池却也不过是座用心照料的精致院落罢了，竹川家无论是新屋还是旧宅的庭院都会比眼前之景要新奇别致几重。当然，若是没有正对走廊的那座长石亭的话。
那是被紫云笼罩的春日盛景。
若说绿色的枝叶密密地盖在石亭之顶有如春来的大地，那么厚重繁密的花枝便是融冰后奔流而下的瀑布，从顶端倾泻而下，凝滞在半空，那花浪溅起的蝴蝶翻飞着在夕阳最后的余光里闪烁着光芒，椿和我一同看着静静地没有言语。
庭院一角的逐鹿循环往复着汲水和倾倒，空空的竹节敲打在石水钵上——“啪”。清脆而响亮。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二章 木魅屋（上篇）——院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