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五章 换牙·夏越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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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无月的第十九日我掉了人生的第一颗牙，那天也是我七周岁的生日。
没了门牙也就缺了把门的将军，说话漏风的我便没有再被强制纠正着京都叶的语调发音，作为一个喝汤若是不闭紧嘴唇汁水便从牙齿的缺口处流出来的小孩，说话都已经变得不再利索了，藤萝总是坏心眼的让我一遍遍重复着说过的话语，然后看着那黑洞洞的缺口掩嘴而笑。
十九日是生日这件事我是没有记起的，或许是我太懒惰了吧，因为到了每年生日的时候他们便会主动为我庆贺，算是被惯坏了吧，别人记得自己则无所谓了。若不是回到木魅屋后椿告诉我父亲来过了的话，我大概会在几天后才能发觉少点什么从而记起我的生日吧。
那天，终于有空闲之日的银柳带着我和藤萝去了袛园极具人气的上川亭，虽是家刚开张第二年的甜品店，可是他们家以极其精致可口点心几乎俘虏了所有品尝过的食客。袛园是艺妓的世界，这世界由女人组成，在那个没有人会拒绝甜腻的点心的年代，女人们口耳相传，口碑很快便竖立了起来。
回到木魅屋时椿便告诉我父亲来过了，然后递给我一只包裹说是他送来转交给我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拆开了那方浅葱色的风吕敷，里面是干净整洁的换洗衣物，以及一只蚊取豚。
蚊取豚是白瓷的，耳朵和身上的螺旋纹被烧釉成琉璃色，这种东西我向来是非常喜欢的，欢喜的抱着它腻了许久。
大概是父亲吧，在蚊取豚腹内放入了一叠盘香。我向来是嗅不出熏香的区别的，不过仍是装模作样得俯下身闻了闻，倒是闻出一股清凉伊人的香味，这让我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喷嚏，头脑瞬间清醒起来。
忽的想起浩木曾经这么说过我：“你的嗅觉和听力还有记忆力都被食物吃掉了！”
两个小男孩好不容易从父亲那儿得到一整盒仙贝，刚想躲在厨房里拆开分光，不巧，被刚回来的妹妹发现，结果便可想而知了。始终觉察不出原因的哥哥们还是问了妹妹，得到而答案却让两人都一脸惊讶。
“本来我想去找大哥给他刚买来的书的，路过厨房就闻见仙贝的味道，又听见纸片摩擦的声音，就知道那是斋阳屋特有的包装。”
“对了，斋阳屋的点心就连仙贝也很好吃啊！”
两个男孩相视而哭。
我把衣服收进柜子，将蚊取豚放在壁龛的床板上。离开房间的时候，看着壁龛里的蚊取豚突然隐隐得觉得有些不妥，可那它可爱的模样让我又放下心来，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期盼新牙长出的日子是极不舒服的，牙龈钝痛着又痒又肿，在接连几次劝阻我不去舔舐牙床无果之后，花子索性让我咬着一只木筷从而防止新牙长不齐整，看着不停擦着口水的我云竹无奈又好笑，三天之后看我也学乖了不少，她便求了花子让我不用再如此饱受煎熬。
藤萝是变着法为我做着好吃的，晚餐若是豚骨面，她少不了煮上些许米饭浇上高汤为我特制碗汤泡饭，要不然就是特制碎虾茶碗蒸，特制椰蓉牛乳糕，特制清汤豆腐......银柳愤愤不平得感叹着岁月不饶人，就算让重新长一遍牙齿为了这待遇她也是愿意的。
新牙长好的那日正好是水无月的最后一日，夏越祓祭。
夏越祓祭预示着一年过半，而堆积了六个月之久的罪孽和过错将在这一次的祝祷下变轻变淡，真诚得祈祷着下半年的无病无灾，安定平稳。
我已经快有六十日未曾回家了。夏越祓的前几日，昴传过话来，父亲和爷爷要去外地，母亲也回神社探望外祖父，他和浩木决定参加同学们组织的自发旅行，说是去大阪。至于大哥，他仍是每日埋头于书本不问世事。
就算是再幼稚些，我也是听明白了，这个夏日我不能在家长住了。
昴说会带给我好吃的点心时，我没心没肺地笑了：“你们可不许偷吃啊！”还有，一路小心。
夏越祓祭当日，阳光大好，银柳和椿只接受了茶屋黄昏后的邀请，晨起便和我们一同将置屋打扫了个干净，换下正厅壁龛里的卷轴和插画，待藤萝和花子准备好祭典之后的午饭一行人便朝着平安神宫去了。
平安神宫算不得是座历史悠久的神社，却作为新京都的象征成为所有京都人的精神支柱，这座一反传统神社沉重色调而采用通体朱红的设计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千年古都的昂扬的生气。
远远就看见神宫门口放着的茅轮，青绿色的茅叶被麻绳捆扎成环状，直径足足有两米宽，铃娘、云竹和花子由巫女领着说是去和这儿的神官叙旧，留下钱让我和三位姐姐在门口的小市闲逛。
我和藤萝是决心将所有的活动都参与一遍的，拿了零用钱和银柳打了招呼便匆匆跑开了。照例在门口的手水舍净了手，那清凉凉的流水里冲淡了些许夏日的燥热，我长吁一口气在这热闹的夏越祓祭里就连那本就不存在的罪恶的我也焕然一新。
巫女们穿着白襦袢和绯袴站在脂红色的野点伞下贩售着御守符和形代，藤萝将我拉到摊前在码放整齐的专心致志地挑选起平安符，看着缝制的精巧又细致的护身符我默默打起了算盘：爷爷当然要长寿御守，父亲和母亲用平安御守，昴和二哥是大吉御守，至于大哥与其请神明保佑他的门门第一学业还不如是祈求平安来的更实际。话说回来昴的父母也回来了吧，按照礼节也应该买上一份吧......
“小咲，你觉得哪个好看？”
“啊。”听见藤萝唤我的名字，我回过神来，看着她手里晃着的藤紫色和若草色的学业御守符，指了指左边紫色的那枚。
“对吧！果然紫色的好看！”她欢喜地付了钱，又回头问我：“咲，你呢？”
“我还没有想好，等会儿吧！”我连忙摆摆手，心想着一个女孩子忽然买上八个御守符怎么看都是奇怪的，真是又尴尬又紧张。藤萝倒是没有在意的，在一旁的奉纳箱里投入两人份的初穗料后便拿了两片形代，将其中一片顺手递给了我，看着一旁百般推辞的我她嗔怒到：“真是的，你姐姐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和我客气个什么！”
拿过裁剪成人形的形代写上自己的名字，依照巫女们的指示，向着它吹了代表秽气的三口浊气，将不顺和霉运转移到这张人形身上，然后还可以用它来摩擦自己身上想要变好的部位，借此得到神明的祝福。藤萝用纸在喉咙处摩擦了几下，笑嘻嘻地告诉我她学歌跑调已经被师傅批评多次了，见我蹲在地上画着圈冥思苦想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了，紧皱着眉头一脸的怒气：“你个小孩没有愁苦就对了，还想这么半天，你这不是气人么！”听见一旁的巫女姐姐们都掩嘴笑了起来，我恍然大悟地一敲手心。
“对啊！”
“啪！”
“藤萝姐姐，疼。对不起啦！”
放入初穗料求过签纸，我是平平安安的小吉，而藤萝是意料之外的大吉，将吉签放入钱袋里，藤萝开始变得异常兴奋，拉着我的手大幅度地前后摇摆，一步一蹦的在神社里绕圈，笑眯眯地捧着自己的脸问我今天天气是不是很好，然后自问自答道的肯定着，看着那张被她自己揉成狐狸模样的脸就连我的心情也变得飘飘然了。
说起六月的夏越祓最为著名还是奉词的咏頌以及跟随神官绕过茅轮的除秽仪式。
藤萝早早就拉着我到茅轮边等待仪式的开始，而我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买御手符的贩售摊。终于，在我不懈的守候下贩售摊前终于没有了客人，谎称肚子痛的我悄悄潜到摊边在陈列盘里匆忙地挑选出需要的御守符。心里打着鼓，觉得全世界都在用疑问的眼光看着我，问我为何要买如此之多的护身符，我用自言自语做着挡箭牌：“这是给爷爷的，父亲的，这个是母亲的......”付钱时正巧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零用钱，我看都没看，将它们一股脑放进背包，这时听见一位巫女姐姐说：“好孝顺的孩子啊。”那时候，我确信我是激动的，因为不负我所望，我得到了表扬。
回到茅轮边时，仪式刚要开始，藤萝也没有问我什么，这让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高天原尔神留坐须皇贺亲神漏岐神漏美乃命以知氐”
神明啊，请您赐福我们家吧。
“八百万神等乎神集闭尔集赐比神议里尔议赐比氐我贺”
让大家都能吃上好吃的，一家人幸福的在一起就好了。
“皇御孙命波丰苇原水穗国乎安国登平介久知食世登”
对了，还有昴一家人，还有姑姑一家人，还有我远方的叔叔。
......
神官一字不断，将《大祓词》从头咏頌到尾，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默默祝祷。神官拿起祓串在人们头顶扫过，驱除秽气净化身心，飘飞的纸片伴随着欲念被风挟向远方。跟随在神官的身后我们依序绕过茅轮，在这明媚燥热的夏日里我看不清眼前陌生人的背影，只觉得有个人紧紧拉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今日的幸运物当然非“水无月”莫属。回到置屋的一行人迫不及待地拿出早已在冷水里冰镇好的西瓜，切成片分吃着。
藤萝从厨房端出切成三角形状的水无月，乳白色的若郎糕上是一层诱人的蜜红豆，米糕软糯又不粘牙，红豆香甜又不腻人，仿作冰块的三角形让人觉得清凉透心。我炫耀似的用门牙用力切分开水无月，藤萝打趣道：“要是自己啃掉了牙就真是自作孽啦。”
枫藤覆满正对着的院里的那面墙，我看着它们的绿叶在夏风里如同浪花一般起伏翻滚，听着连环反复的逐鹿敲打在石水钵上，忽然想起这就是几年前我年前我所艳羡的艺妓，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五章 换牙·夏越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