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风传奇》飞鸟樱桃

1、夏雷拔刀时节 之一

　　很久很久以后，柳慕风娶了妻生了孩子，都不大清楚，到底他自己是讲故事的人，还是故事本身。挂在墙上的诗琴早已不是当年那只，脑袋里的英雄长诗也多了许多他所熟识人的，但是他是否属于那个故事，就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解开的谜。
　　在那几十年之间，他依旧作为一个行吟诗人在流浪的时候；他与另外一个人结为好友行侠仗义的时候；他心灰意懒回乡说书的时候，那样的一切时候，柳慕风有时会回想，那样一个雨夜之中，一切的开端。
　　英雄的诗歌一直在邱的诗人口中传扬，柳慕风是那样一个诗人，却并没有作太多首诗于其中。

　　柳慕风不喜欢风，是因为他觉得风会让诗琴的音色变差。诗琴是邱独有的拨弦乐器，有些似卫传向中原的琵琶，不过要小与直些，音色也更似中原的琴，颇适行吟弹唱。柳慕风十五岁的时候，能歌唱三百首不同的英雄长诗，但还是不满意，拽着父亲要学新诗，却被父亲赶出了门，道，“去，去江湖去，作你自己的歌去！”
　　事实上过了非常久的时间，柳慕风都不清楚，父亲当初到底是让他去寻找英雄而写他们的诗歌，还是干脆自己做一个英雄，让别人来写他的诗。
　　他很快被连着诗琴和他的小包袱一起被赶出了家门，包袱里有七日的干粮和两件换洗衣服，别的什么也没有。他必须靠自己的歌唱来换得食物，而如果饥饿，他也没法继续歌唱。父亲并没有教给他取悦观众的技巧，柳慕风并不满意那样简单的出门，于是他敲了又敲家里的门，门始终没有打开。
　　那时柳慕风几乎要哭了出来，却忍住了，只是抱着他的诗琴晃着走了。柳慕风不知道的是，他再一次回到故乡，已经是十年之后。那时他在江湖心灰意冷，却已成为众人传颂的英雄。但是这是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年，抱着他的诗琴，和脑瓜里的三百首长诗。

　　凭着柳慕风的诗歌和口舌，他居然没有饿死也是一件比较奇妙的事情。他听父亲说过邺的人有着很多的英雄人物，所以他就往邺国走，沿路唱着他的诗歌。
　　柳慕风在夏至那天走到了清化，在那之前他从浚的大草原走到邺的荒野，再走过一块小小的沙漠，翻过一座很高的山，然后他看见了清化城，立在一片绿洲之间。
　　清化城是邺的王城，城中并不宁定，时有靖人暗刺贵族之事，自然柳慕风并不知道那一切，他只是来到了别国的城池，寻找新的歌谣。
　　柳慕风走进城门，守门的卫兵见这破衣烂衫的小诗人好玩，硬要他弹唱一首才放他过去，柳慕风看那两个卫兵不像坏人，便随便唱了一个歌子。少年的声音那时还很细，尚未变声，后来他回乡了，却再也弹不起他的诗琴，只有靠说书过日子了。不过那时柳慕风只有十五岁，唱了只英雄为了自己的国度在战场上战斗的歌。右侧矮一点的卫兵听了他的歌，摇了摇头开口，“小诗人呐，你说将军如果不战死的话，你的英雄怎么能指挥大军呢？”
　　那时柳慕风尚年少，自然不会知道那些。他只是涨红了脸，半天也支吾不出什么道理。那卫兵看他难堪，又呵呵笑着道，“小诗人呐，多去见见世面，看看真的兵。你那样国度来的人，要看看我们邺的好男儿，才知道什么是英雄。”
　　“大叔呀。”柳慕风抱着诗琴，仰头望那即使比另一个矮还是身长八尺的健硕士兵，“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英雄呢？”
　　“如果找到了英雄，你就会为他弹唱不是，可爱的小山雀诗人？”那个卫兵看似乎很久都不会有人来似的，便又和柳慕风谈起话来，少年歪着头想了会，回答，“是的，如果他是个大英雄，我会向他唱一首一千多行的诗。”
　　“如果你遇见的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呢？”卫兵道，“我们在这里守了很多年的门，你是我们看见的第一个小诗人。如果盗贼用刀子逼着你让你歌唱呢？如果你的歌里唱了不配做英雄的人，是不是连你也会因那歌而被唾弃呢？”
　　“我没想过那么多。”柳慕风回答，“我只是想找个英雄，然后写我的歌。”
　　“好吧，那就进城。”邺的卫兵道，“这里有极多的英雄，只要你能寻到。你可以去看我们年轻的王上和将军，他们在十三年前带着我们的兄长扩大了我们的国土，虽然那是些无用的石头城，和一群天杀的遗民。”
　　柳慕风不明白那卫兵说这许多是为了什么，于是他走进城池。清化城中一向有许多人，大多白衣，柳慕风觉得那白衣像是丧服一般，正是不吉利。他方要朝地上吐唾沫避邪，忽地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柳慕风向前踉跄，险些跌倒，回头看时，那是一个高而壮实的白衣男孩，指他便骂，“什么地方来的小贱民，把清化的地都弄脏了！”
　　邺的人还真是奇怪。柳慕风抱紧了诗琴，“对不起，我，我不是……”他注意到自己衣衫破烂，又涨红了脸，“但是不要用那么难听的词语对一个行吟诗人说话。”他还是因那一点奇怪的自尊壮起胆子，开口道，“永远不要惹怒一个行吟诗人，因为他们会号令另一支大军来攻打你们的城市，不要惹怒一个隐士，他会让天降下灾祸在你们的土地上。难道你不知道这一点么？”
　　“那就让你的大军来攻打我啊！”那人对着柳慕风便挥拳。是练家子。柳慕风后背撞上墙时这般想。不久他满脸是血，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方有人来拉架，那男孩骂骂咧咧走了，柳慕风却赶着去看他的诗琴，幸亏没有打坏，因那是他赖以谋生的东西，在他找到英雄之前。
　　过了好一会，柳慕风才从墙根爬起。他保护着他的诗琴让它不致毁坏，身上很痛，他有些想哭，但是这分明是万里之外的他乡。于是他开始弹他的诗琴并歌唱，一首即兴而作的长诗。
　　他弹唱了片刻，只是看着他的诗琴，忽觉得面前一暗，抬头时便看到黑色衣袍的下摆在他的面前。少年抬起头，看见那是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她并不准备给他食物与金钱，“你是个行吟诗人？”她开口，声音清冷，“我在世上流浪了许多年，却不曾见到年轻的诗人。”
　　“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头很痛，让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头揪下来，“您既然走了万里路，那么您有英雄的故事吗？”
　　“英雄，他们称为的，我看反是屠夫。”那个女人冷冷道，“他们扩张了领土，我们只好成了无家的浪子。”她的声音一震，“小诗人，若有缘，你我会再见——你想拔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