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女儿》水木糖籽

6、选择

　　六
　　没过多久，阿木尔带着父汗的命令接我回宫，同时用另一道圣旨将赵隰和他的母亲送入佛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骨肉分离。
　　我后悔了，我不该赶走阿木尔，不该相信赵隰。
　　他走的时候没有一丝留恋，对我，宛如失了所有的温柔，只剩下冰冷与寂静。
　　早知今日，何来当初。
　　父汗命我和阿木尔完婚，我拒绝了，阿木尔没有表现得如我想象中的那般霸道，他只是说会等我。
　　五年。
　　我花五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阿木尔等了我五年。
　　就在大婚前两月，前线告急，阿木尔的阿瓦（父亲）左将军阵亡。
　　国仇家恨，阿木尔请求出征。
　　“你能理解我吗？”
　　“这次我陪你。”
　　我们蒙古人天生骁勇善战，加上之前对功夫和兵法的学习，在战场上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可由于缺乏经验，输赢参半，双方僵持不下，阿木尔心力交瘁，加之父仇未报，快支持不住了。我从未见他如此，很是担忧。
　　敌人下了战书，三日之后决战，部署完作战计划，阿木尔喝了点酒，微醺。
　　“阿木尔，你不应该喝酒的。”
　　“塔拉，决战，我不一定能回得来。”
　　“不要胡说，我会陪着你。”
　　“真的，我能力不够，敌人太强，连我阿瓦都打不过，何况我呢？”
　　“阿木尔，你要相信自己，还有我呢。”
　　“嗬，我？你？”他轻蔑地一笑，不是他看不起我们，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塔拉，我很后悔，没有早点娶你。”
　　“这不怪你，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不是你的真情我也不会动心的。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隐瞒你了，刚开始到你身边时，我对你一点好感也没有，觉得你就是个蛮横任性的公主，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只是阿瓦的话我不能不听的。后来，我看到了你对赵隰的态度，直到我和你生气离开开平的那一天才发现自己对你动了心了。”
　　他就这么说着，也不管我是不是在听。
　　“后来奉大汗的命令来接你，赵隰那么淡然地离开，这是我设想了无数情境却都没有想到过的，看到你，我突然有点心疼，那时才下决心要一直保护你，如果说从前这个想法只是大汗和阿瓦给我的任务的话，那从那一刻起，这就是我一生的宿命了。”
　　我很想哭，彼时，我们都太任性。
　　“塔拉，你发觉了吗？就是那之后我才叫你‘塔拉’而不是‘公主’的，我好怕这次不能活着回来，不能继续保护你了。”
　　我轻轻抚着他的头，轻轻地道：“不会的，不会的。”
　　突然，他起身把我抱到床榻上，目光慢慢炽热，满面绯红，撕开衣服，狠狠地亲吻着我。他也许等不到我们成亲了，我也不想他再等了。

　　这一仗打了三天三夜，双方的援军都未到，大家都一直在撑着，谁绷不住，谁就输了。
　　阿木尔想夜袭敌营，尽早结束战斗。尽管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对于我们来说什么办法都只有一试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袭营夜里，我们就谁领兵前去的问题还发生了争执。
　　“我是将军，自然是我去。”
　　“正因为你是将军，所以不能冒险，如果我去，万一情况有变，大军不至于群龙无首。”
　　“你一个女人如何懂得。”
　　“我不懂？这些天来我打的仗不比你少，我的功夫韬略与你也不相上下，还请将军为大局计。”
　　“我意已决，将士们整装待发，此时变更非明智之举，你我多耽误一分钟，敌人就多一分转机。”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命人拿下看押。阿木尔啊阿木尔，就算你不愿让我冒险，也不至于如此决绝，以至于我们连最后的话都来不及说。也就是这个争执让内奸得以有时间通风报信，让我悔恨不已。
　　第二天援军到时，阿木尔已经身首异处，我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觉得有些害怕，活生生的人变得冰凉。他一直在护我，而我连他的最后一刻都没有陪在身边，他等了我这么久，我却连血脉都没能为他留下。我说不清楚这种悲凉，草原此时都变得那么可恶，它是用鲜血染成的，那一片绿在我眼中已然是血色一片。
　　阿木尔，意思是太平、安逸。可你跟着我，何时有过太平和安逸？

　　这一仗我们终究是胜了，可胜得太艰难，代价太大。当敌军首领跪在我面前时，我有一万个冲动要把他碎尸万段，可终究还是没能下手。我承认自己还是懦弱，没有一个将军的决绝。
　　不久后，父汗驾崩，真金阿哈的儿子铁穆耳从前线被急召回京继承大典。我虽然比他小了十几岁，但辈分比他高，因此受封为“大长公主”。重回宫廷，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乐趣，新大汗还想给我指婚，被我拒绝了。看过了生死离别的人，怎会对荣华富贵还有所依恋？
　　“阿布格额格其（姑姑），您是不是还思念着阿木尔？”
　　“感情会羁绊女人一身，我不想再陷进去了。”
　　“那您还想不想重回战场，做回女将军呢？”
　　“我再也不想打仗了，杀戮太多终究非善事。”
　　“您在宫里不痛快，不然，我送您回草原吧？”
　　草原，那个地方埋葬着父汗、额吉和阿木尔，埋葬着太多因为战争而流血的亡灵，那片青翠的下面不知流淌着多少鲜血，我不敢回去。
　　“让我去潭柘寺待一段时间吧，为战争中逝去的亡灵超度，为参与战争的人赎罪。”
　　“阿布格额格其，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不是个值得记载的人，他日史书工笔，父汗不会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阿布格额格其。”
　　我经历过朝代的更替，见证过战争的残酷，感受过人世的悲欢离合，还有什么舍弃不了的呢？
　　塔拉奥海娅，草原的女儿，不过是个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