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第一美人计》大圆子

5、意外

　　江尽雪出身寒门，宦海沉浮十五年，大风大浪经历无数，直到七年前新帝继位，得遇辰王才一步步青云直上，坐到今天的位置。

　　这却是他头一回感到如此彷徨不定。

　　人人都知道向高处爬，却不知越向上，立足之地越少。爬到他这一步，两只脚都落不到实地上，晃一晃就要摔下去。

　　正月十五之后辰王便称病至西山梅苑修养，从此再无消息，他手上只有辰王临行前时交给他的一封密信，信中也不过四个字——“全权协理”。

　　到如今已经又过了两个月，两个月来他第一次收到辰王私信，信中却不过交待要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留京”。

　　“宋润……”江尽雪将这名字在心中默默过了两遍，却没有半点印象，转头招来手下轻声吩咐道，“江岳，去查查今年的考生，有没有一个叫宋润的。”

　　他顿了一下，续道：“如果有，直接叫黄恩保下他即可。”

　　看着江岳退下，江尽雪端起一旁的茶盏呷了一口，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暗暗苦笑，王爷一走了之，杳无音讯，自己却还要仰仗这棵大树养活一家老小呐……

　　这一晃就是四天，转眼到了出结果的日子，宋润被福伯劝着，最终没在之前走成。

　　卯时国子监会将前两项考核通过之人的名单贴出，早在寅时李修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宋润知道他是去等榜，只不过不好意思说而已。

　　直到辰时李修还没回来，宋润作息如常，心中却也免不了紧张。

　　福伯在旁边怂恿：“少爷要不要也去看看？看一看也好歇心。”

　　宋润脸绷着摆摆手：“不用了。”

　　正说着，突听门外一阵喧哗，三四人吵吵嚷嚷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宋润推开门看去，是李修回来了，旁边还跟着戚守懿和另外两个考生，宋润依稀记得他们一个姓陆一个姓马，都是常跟着戚守懿的。

　　宋润站在门口扯出一抹笑，扬声道：“看样子几位兄台都是高中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得近了，李修笑道：“哪里哪里，托既泽的福，忝列榜末。”

　　姓马的也说：“这哪算什么高中，还要看诗赋，就算诗赋过了吏部科不过，还不是一样灰溜溜地回去。”他话虽这么说，但神色中隐有傲气，想来对后两项也很是自信的。

　　戚守懿却迈进一步笑着拱手道：“既泽才是真人不露相，他日为兄还要你多多照顾。”

　　宋润面露错愕，李修看见后解围道：“一百四十七，还没向既泽道声恭喜。”

　　按往年的经验，每次春闱上京赶考的考生有约五百人，第一场帖经和时务策就要刷下去约一半的人，留下的人不过二百六七。一百四十七名虽然不显眼，但在这众多赶考考生中已经称得上是中等偏上了。

　　宋润心说这特么一定是在逗我，当着戚守懿等人还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面无表情道：“当真？大概是赶巧走运了。”

　　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其他人却以为他不过是装相，只能恭维着附和几句。旁边的陆生考了一百五十一名，正好被宋润压了一头，听他这么说更加不忿，轻笑一声道：“宋兄不必自谦太过，我们可都等着诗赋科时宋兄能大展身手呢。”

　　李修听他话中阴阳怪气，连忙岔开话题：“要说隔壁陈兄才是真的厉害，听说考试时出了意外卷纸上洇了墨，就这样还拿了第三名，毕竟蓟州陈广平。”

　　陈广平名气一向大，人又清高自傲不常与众考生交游，一提起他果然引起几人兴趣，再没人抓着宋润不放。

　　自古文人相轻，戚守懿等人虽夸赞着陈广平才高气清，言下也免不了几分酸溜溜的意思，宋润自己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学问高，想比诗赋了了”“学问高，真要动真格地为官做事却不一定好”“学问高，没准吏部考核都过不了”。越说越酸，越说越直白。

　　宋润听得牙都要倒了，不由向对面看了一眼，门窗紧闭，陈广平还没回来。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道：“瞧几位说的，倒像是陈广平不成，几位就都成了似的。”宋润转头一看，原来是刘慕先回来了，倒是奇怪他会为陈广平说话。

　　那陆生不知和刘慕先有过什么怨怼，闻言嘲道：“不敢和陈兄比，却怎么也强过连榜也没上的。”

　　宋润看刘慕先脸色微微一变，便知道他这位邻居怕是被刷下来了。

　　“‘半生浮沉负清白’，就算几位都是诗赋一等，吏部考核第优，做事能力超凡，可要知道便是江尽雪如果没有遇到辰王提携，现在也不过是小小知州，哪有今天风光。不过几位都是当世才子，自然不怕这些，慕先便在这里等着看几位‘大人’日后平步青云，入主三省了。”

　　平日的纨绔刘慕先好似变了个人，面对陆生的嘲讽也没动怒，只是微微勾起唇笑着，眸色深沉，彷佛笃定了他们这些人未来的官场潦倒，穷途末路。

　　陆生马生他们正是得意之时，听见这番话脸色大变，恨恨咬了咬牙，对宋润和李修拱手告辞。戚守懿也跟着无奈地笑着离开。

　　当天夜里宋润觉得睡不着，左思右想觉得这生活还真是想不到，一时间对未来也没了打算，一会儿想着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诗赋还未必过得了，就算过了诗赋吏部考核也未必能过；一会儿又想着自己时务策和帖经竟然能过，这是多大的好运，走到这一步再被刷下来为免不甘心。这样想着想着就免不了患得患失起来，宋润翻身坐起，索性到院子里遛圈。

　　福伯和李修主仆都睡着，刘慕先的屋子下午已经搬空了，院中静静的，唯月色正好。宋润向前溜达，见着院中柳树下有个人，正在仰着头看月亮。

　　走近才辨认出，那人竟是陈广平。

　　宋润上前道：“陈兄好雅致，还没睡？”

　　陈广平微微一笑，一派温润，素净的脸在月光映照下彷佛自带柔光，比平时高冷的样子柔和了不止半分。他笑着反问道：“宋兄不也没睡？”

　　宋润一哂，道：“我不睡是心中有事，陈兄这样光风霁月般的人物莫非心中也装着事？”话一出口宋润便觉得不妥，他原意是“我这么鄙陋的人才会为前途担心担心得睡不着，陈兄学问才华这么厉害也会担心？”，可听起来却像是在打探对方心事一样，未免有交浅言深之嫌，再收回来却又来不及了。

　　没想到陈广平倒不介意，反而笑道“那日宋兄在会英楼的言论，我是听说了的；日夜相对，宋兄为人，陈某也能略知一二……”

　　听他说起会英楼之事宋润大赧，结舌道：“这……”

　　陈广平却是又很认真地看了宋润一眼：“风筝凭风借力，顺风而行，轻易一举上天；雄鹰长空搏击，却始终不屈奋力翱翔。宋兄，要你选，你选哪个？”

　　这比喻再幼稚明显不过，宋润想了一下，摇摇头，笑道：“陈兄心中早有笃定的答案，何必再问呢？”宋润心里也隐约明白，树大招风，陈广平自己怕是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因而以此明志，希望的不过是哪怕有一个人表现出理解赞同之意。

　　其实别人理不理解你是一回事，议不议论你，怎么议论你是另一回事。宋润此时反而诧异陈广平还会在意这些东西。

　　陈广平闻言向他笑笑，却不再接话，只说：“更深露重，宋兄也早些歇息吧。”

　　两人点头告别，宋润看着陈广平的背影，倒觉得和这不常说话的邻居有了几分别样的默契。

　　第二日刚起不久，戚守懿就来拜访，说是下午有个诗会，要宋润和李修二人务必捧场。宋李二人连连应下。

　　诗赋科是在名单公布三日后举行，地点就在礼部，一般会设置两位主考官和一位监考，由考官即兴出考题，考生当场口答。

　　这些考生们的诗会也无非如此，往往是一人起兴出题，其他人应和作诗，比斗才思。李修摩拳擦掌，他在诗赋一项上素来精进，自然期盼着大显身手。宋润却惴惴不安，那日见齐明非他说的都是实话，吟诗作赋这项上可是半点不行，否则昨夜里也不至于愁得失眠了。事到如今他只好宽慰自己诗会上英才辈出，也不一定要他作诗，自己只要跟在李修后面观摩学习就可以了。

　　二人临出门时李修突然吞吞吐吐道：“既泽，今天他们可能会点名要你作诗，你可得做好准备。”

---

作者有话要说：　　齐大人名字太多了，梳理一下：
姓齐名明非，字子经，号知白。但现在宋润只知道他叫齐知白。
宋润字既泽。
因为是架空所以虽然是山寨的三省六部制，但为了狗血还是改了不少，比如三省长官都是正二品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