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妆》一诺罂粟

49、蓝颜逝

　　阙止已是知道发生了何事，双目燃火，神情凄狂。只觉她身体猛然一沉，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向自己，面色如纸，人色全无。

　　“我没事。”

　　栾千谡赧然一笑，看着阙止眼中无尽的惊惧，顿然生出无尽的不舍，不舍他一人于这寂寂俗世，不舍他独自面对茫茫红尘。

　　直到身后一声闷响，直到栾千谡疑虑回头，直到阙止亦是面色大动，只见御奴嘴角凝着血丝，胸口又中一箭。

　　“御奴！”

　　栾千谡一声惊呼，抢身跪倒御奴身边，却是愣着不知从何下手。

　　“公主莫要伤心，当初三殿下遣我护公主周全，今日，御奴做到了。”御奴气若游丝，声音极轻。

　　“别说话，军中有药，定能救你。”

　　栾千谡上下比划着御奴受伤的方位，若能安然拔出羽箭，该是不会有碍了。

　　“公主，箭上有毒！”御奴一脸无奈。

　　“我知道，鬼谷有解毒灵药。”栾千谡梗塞难言。

　　“晚了，我中第一箭之时，已是毒入肺腑，药石无医了。”御奴面色青紫，单手抚上栾千谡如梨英一般的面庞。

　　“我一定能救你。”栾千谡犹在呢喃。

　　“御奴喜欢公主少时的模样，天真烂漫，与世无争。”御奴神情恍惚，似忆起美好处。

　　“那年公主被劫，御奴用了整整一年，才查到了九遥山。”御奴声音愈渐不闻。

　　“然后救了公主，却被黑熊伤了手。”御奴闭了眼。

　　“可是御奴救了公主的命，却未能救了公主的心，若知如此，莫如留公主在九遥山，清闲一世，悠然半生。”御奴气息微弱，几不能闻。

　　“公主。”御奴使尽全力伸出手。

　　“在。”

　　栾千谡赶忙握住那手，早已泣不成声，往事一幕一幕，再现心头，却原来，十年来，是他一直不离不弃，未曾远离。

　　“原谅三殿下，他……”

　　终究不曾说完，然而栾千谡却是知道御奴未尽之言，御奴一生，致死都不曾忘记栾千律当年的救命大恩，人活一世，善始亦善终。

　　“孤答应你，孤不会忘记，当年大栾镇国将军府的门童，他叫御奴。”

　　栾千谡擦拭着御奴嘴角的血迹，乾军冲杀而来，祁军早已溃不成军，祁允一击不中，已是暴露了方位，落入了鬼谷手中，一双引箭开弓的手，已是废了。

　　“王爷，祁襄王已然擒获，请王爷定夺。”秦通一派凝重，回禀道。

　　“我要他活着。”不待阙止开口，栾千谡抢言道，亦如地狱神婆般森绝。

　　“这。”秦通不识栾千谡，为难道。

　　“尊令行事，不得轻漫。”

　　阙止目无旁物，上前扶起栾千谡，见其如此心伤，心中不忍，不顾众将目光将她打横一抱，大步走向马前，共乘一骑，一路绝尘而去。

　　栾千谡长时跋涉，又心系御奴之死，终究凉气倾体，受了风寒，整日里厌厌的，总没什么精神。

　　花时两眼肿的像春桃，一看便晓得是哭过了的，御奴虽终日不苟言笑，但终究对是非居众人，亦是尽心尽力的，相处久了，早已如兄长，花时又怎能不伤心？

　　“什么时辰了？”栾千谡迷迷糊糊，只觉天色昏暗，却不晓得白天黑夜。

　　“寅时三刻了。”花时小心伺候着，揉了眼，不愿勾起栾千谡的伤心事。

　　“我睡了那么久么？”栾千谡低语，神情恍惚。

　　“不久，姑娘吃了药，发了汗，这风寒啊，很快就能好啦。”

　　花时温言安慰，她晓得姑娘如今这病，一半原因是伤神过度。

　　当日设计得露凝香暗助，终是引得赵大河醋心大起，终于下定决心，收了露凝香为妾，露凝香亦是守约之人，说动了赵大河，开了仓，放了粮，却未曾想到，京都早已得到了消息，封锁了德州去往安南关的所有通道。

　　不得已，不得不借道卫国，于是悄入卫城，借来了卫连城祖父凌家的五千侍卫，顺水而下，直达西术关。

　　“天光早的很，姑娘再睡会儿吧。”

　　想到过往的种种艰辛，花时亦是觉得胆颤，只不知道姑娘只是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子，如何能够做到独当一面？

　　“王爷有消息了吗？”栾千谡靠着软枕，脸色犹显得苍白。

　　“昨儿晚间有人传话说已经抵达了安南关。”花时挑了灯，又替栾千谡掖好了棉被。

　　“又该是一场恶战了。”

　　栾千谡叹道，空乏的凤眸盯着油灯发呆。花时从未见她如此失落过，心中亦是一阵心疼。

　　“回王妃，粮草已运达西术关。”帐外兵士隔着棉毡说道。

　　栾千谡无奈一叹，阙止临行前交代了她的身份，于是底下人一口一个王妃，竟让她亦无所适从。
　　“知道了。”

　　花时见栾千谡精神不济，扬了声回道。如今已与王爷大军会合，万事不必再让姑娘操心挂怀了。
　　“姐姐可好些了？”兵士刚走，卫连城探了头进来。

　　“我无碍，你的伤可好些了？”

　　栾千谡撑起身子笑问道，却原来卫连城在与祁军的交战中，亦是受了伤。

　　“军中医官已经瞧过了，也上了药，只是若是用姐姐配的药，定早已好透了。”

　　卫连城亦说着笑，摸了桌上茶壶，自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贫嘴，我配的是灵丹妙药不成？”栾千谡似是精神了些，苍白的俏脸上显出抹潮红。

　　“姑娘别听他的，尽会哄人开心。”花时见气氛不错，插嘴打趣道。

　　“姐姐正伤心，我哄她开心不对么？”

　　卫连城犹不服气，话一出口，但见对面花时朝他挤鼻子弄眼的，才发觉一时口快，说错了话。

　　栾千谡适才舒缓的眉头又重新蹙起，道说不尽的哀愁。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卫连城偷瞄着栾千谡的脸色，讨饶道。

　　“无妨，你亦是无心”，栾千谡淡笑，“听说粮饷已到了西术关，打算何送往安南关？”

　　“最快也得到后日。”卫连城正色回话。

　　“嗯。”

　　栾千谡神情委顿，又靠上软枕，粮饷既已安全抵达，已是大事已定，如今只待弃船装车，便能一解安南关内的燃眉之急，算算时日，三十万大军此时该是已快断粮了。

　　“若无事，姐姐休息吧，我这便去准备。”

　　卫连城说着已是走到了门口，却又被栾千谡喊住，回身疑惑的看着她。

　　“后日启程之时我跟你一起走。”

　　栾千谡总该是大病初愈，声音极轻，却是让人不能辩驳。卫连城知已无法劝阻，只得讪讪退出去照应去了。

　　“如今姑娘身子未好，又何必急着赶往前线？仗打完了，王爷自会亲自来接。”

　　花时小心地扶了栾千谡躺下，只一会儿功夫，只觉她的手心已冰凉，于是转身拿了暖炉，用锦缎细心包了，塞到栾千谡脚边。

　　“你不懂，前方愈是平安，愈是不太平。”

　　栾千谡感受着脚边的暖流，心里却是透心的凉，阙止离开三日，才有消息说抵达了安南关，而不是顺利进入了安南关，转念一想，祁国攻城的数十万大军，又岂是好相与的？

　　待德州粮草顺利装了车，栾千谡业已收拾好了简单的细软，卫连城清点了所有的兵士，加上御王留下护卫的乾军，约两万余人。

　　“姐姐，我们千方百计才夺下了西术关，真的不留人驻守么？”卫连城一时想不通。问道。

　　“御王担忧我等的安危，却是留下了一半乾军护卫，如今若不能守住安南关，西术关也便无关要紧了。”

　　栾千谡心如明镜，今日此举只是弃卒保车，阙止此番前去定是突袭祁军大后方，意图攻其不备，只是区区万余人，胜算着实太小。

　　“既如此，姐姐留下，小九带兵前去接应便好。”卫连城已是听出了异样，蹙眉道。

　　“我们如今的兵力，已不足以分头行动了，我不会再给祁军威胁我的机会。”

　　栾千谡扶了花时的手上了马车，声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卫连城却知道，她对御奴之死依旧未曾释怀。

　　“一切已准备妥当，请王妃示下。”

　　秦通经上次教训，已是识得了栾千谡在御王心中的分量，不敢再怠慢，此次尊令留下护卫，亦不曾有怨言。

　　“既准备好了，便出发吧。秦副将自幼生于安南关，对此处地形熟悉，这次前去与王爷会和，还请副将瞧瞧有无近路可通？”

　　栾千谡挑了马车侧面锦帘，侧眸问道。大病初愈，面色仍旧显得苍白，只那眸光依然清亮，如春光，如暖阳，直让人就此沉溺，我见犹怜。

　　“确有一条路直通祁军后方，只是道路狭窄，马车恐难通行。”秦通一脸难色。

　　卫连城闻言皱了眉：“王妃如今身体不适，不能通马车可不行。”

　　“无妨”，栾千谡细声软语，貌似娇媚，却是心气不足。“到时候弃车乘马，只不能误了战事。”

　　卫连城心中轻叹，终究是拗不过，只得传令大军，绕道秦通所说的捷径小路，直取祁军后方。

　　车行不过个把时辰，果然见前方地势坑洼不平，又极为狭窄，栾千谡见大军行势渐缓，心知定是路况之故，当下不等人提点，率先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