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殇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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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阙止，花时一路厌厌，马车飞驰，终是在夜幕时分进了城。之前的白府已被改成了“是非居”，她不明白姑娘为何会选这样的一个词作为府邸的代号，“是非居”，是愿想从此远离是非？抑或是别的意思。
辅一进栾千谡住的“今园”，便听到一声声刺耳的哀鸣，悲号中透着沙哑，似婴儿哭得久了，又如说书先生口中厉鬼的哀嚎。听得她寒毛直竖。
只见湖心亭中，栾千谡静静地站着，风乱了她的发，显得有些单薄。御奴一副冰山不化的表情隐在身后处不远，花时一颗悬着的心终是稍稍平静，顺着栾千谡的目光，却见湖中有一小东西不停地扑着水，拼命地向着岸边划动。
花时一时傻了，因为湖中垂死挣扎的不是别的，乃是她豢养的一只小猫，先前听到的嚎叫声却是它的呼救声。
“姑娘，救它。”花时一路跑过湖上回廊，哀声道。
“我已经救了。”栾千谡语气平淡，只漠然地看着湖中小猫兀自挣扎。
花时瞬间跪倒，泪如雨下。
“当初王爷命花时前来调查姑娘，是花时错了，可是，它是无辜的，姑娘救它。”
栾千谡回头看着跪在一边嘤嘤抽泣的娇弱女子，相处数月，得知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之后，不是不心痛的，然而今日会如此对待一只猫，当真只是因为一时气愤么？
“你可通水性？”栾千谡侧某问道。
花时摇头。
“我自幼生在北栾，也是不懂水的，既然我们皆不通水，又如何救它？且它失足落水之时我正瞧见了，亦让御奴放下了浮木让它自救，然而小畜愚笨，竟是放弃了浮木越游越远，你说我还能如何救它？”栾千谡诘问道。
花时但哭不语，空洞的双眼盯着小猫不远处的一块浮木。她知道姑娘是有道理的，天都盛京，人人自顾不暇，若不能自救，岂言生存？是那猫儿命薄。怨不得别人。
哀声渐止，湖面恢复了平静，终于只剩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漂浮着，直飘进了花时的心底。
“你可怪我？”栾千谡凤目轻阖问道。
“不怪，姑娘已做了能做的一切，只怪花时与它缘浅。”花时止住哭。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当初你跟着我，那般不情愿，今日我既放你走，你又回来做什么？”栾千谡显得有些无奈。
花时闻言再一次泫然，泪蕴满了眼眶，却堪堪止住了不让它流下。
“当日王爷命花时跟着姑娘，花时觉着便如这猫儿，被人抛弃了一般，可是姑娘待我总算优厚，花时做了十五年的‘丫头’，跟了姑娘才算有了自己的名字，‘花开半季，正当春时’，花时自己听了都觉着欢喜”，花时稍顿，哽咽道。“我知道姑娘并不信任花时，总是试探、提防，或许姑娘以前生活得太苦了，总是不能真心示人，花时如今已别了王爷，只愿跟着姑娘。花时虽愚笨，却总比那猫儿聪慧些，懂得自救，不知姑娘可愿也给花时一片浮木么？”
花时神情楚楚，睁着一双湿润的大眼殷切的看着站立不动的栾千谡，但见她绝美苍白的脸庞之上，两道清泪悄然滑落，泪珠莹然，如那秋树上的薄雾，称得那肌肤宛若透明。
“你若想留，便留吧。”
栾千谡心下刺痛，我若不信你，又怎会留你至今？后来我知道了你是他的人，总觉着你是他派来的，该是来贴身护着我的，却不想有着那样的目的，如今，我与他已成昨，你是去是留，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得不再分割一回，看官见谅）
不觉间已入秋，风捎带着颓废之气徐徐而来，天都之中也仿然一夜之间换了色彩，片片香花飘落，自在人心上徒留阵阵伤感。
阙止再一次立在墙头，心下已是另一番光景。遥望着那间屋子，灯亮着，昏黄的光亮酝得一切朦胧，轻薄的月光沙上，她的倩影宛然，竟是透着孤寂。
阙止眼角酸涩，此情此景竟是再不能触及。端看脚下细细一根丝线，若有若如，只碰触这一端，满园便会响起微弱的铃声。她之前总是在他刚来的时候便已知晓，仿佛心有灵犀般，想来便是因为园子上方布了这么一张铃网的缘故。
箫声渐起，俨然依旧是那天的‘无题’。阙止记得当时她说是因为思念某人，她说只是“随意吹来”，随意，随意。一个随意便能如此深刻，那个男子当是玉树临风，与众不同的。然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让他不能释怀的秋夜，她的思念，可有一丝是为了他？
“既是来了，又何必一直站着？”
一曲终了，绕梁不绝。阙止犹沉浸在思绪之中，她的声音却是远远地飘忽而来。
阙止一个起势落至栾千谡窗前。隔了窗，只透透的一层月光沙，他们却不再看见彼此。栾千谡握着木箫的手些微颤抖，泪眼泫然，凉凉地，透了心。
“你总是能知道我来。”阙止轻言道，微带着沙哑。
“你可知我园子上布的这是什么么？”栾千谡悠悠问道。
阙止不答。
“它叫‘相思铃’，只在首末端各系上一个，首次碰触它们的两个人日后一旦接近，金铃便会响起”，栾千谡语气平和，慢慢解释道。“我只在等你来，今日你来了，相思铃也该撤下了，这便是最后一次。”
阙止胸口刺痛，既为相思，又岂会轻易撤了？可是她语气透着那般决绝，是怎么也不能原谅的么？一步错，步步错，当初的隐瞒，并非存心，只是一切发生的都不当时。
“‘潇潇玉为马，漓漓堂前燕，鱼尾簁簁浅中游，始别不复见。庭前绿草劲，院中香已远，陌路相逢存两意，只如壁上仙’，你是至高无上的战神御王，我乃坊间平凡人家，本便不该有交集，却是痴妄徒惹烦恼，如今真相大白，你我一如从前，权当不曾见过吧。”栾千谡凤目轻阖，两行清泪瞬间滑落，滴落裙上，谁人知。
阙止喉头微动，竟是无言以对。
“你可知我这‘王’得来几多不易？”
阙止语声戚戚，诸多回忆涌上心头，艰涩的，潦苦的。当年乱军之中，他率百骑闯祁军，杀敌三千，乱他军心；当年栾境西凉一战，身负数箭，犹浴血杀敌；当年平凉关外，舍将军萧淮，孤身救弱女……件件桩桩，何其不易。
然而她却说他“至高无上”，真的是高高在上么？他只愿此刻平凡，平凡地能与她比肩，只是该如何？该如何再次走近？走得跟之前一样近便好。
栾千谡默然，她又如何不明白？当年阙止逃出栾国的时候不过十七，正是风流少年郎，而他却背负了家仇，背负了叛国的骂名。一路至此，岂会容易，定是及他人所不能及。
只是他是御王，是栾国公主要下嫁的乾朝异姓王，而今，自己早已不是栾国公主千谡。一厢情痴只能错付，宿世良缘唯有飘零。当真是有缘的吧，十年光景，兜兜转转似又回当年，当年他极尽呵护，她玉立婷婷，若不是造化作弄，当是良缘锦绣。
箫声再次婉转，似低泣，似轻啼，又是那首相思曲，只他不懂相思意。
“那天你问我这是什么曲子，今日我给它起名为‘长相思’，有些人，即便自己以为不记得了，却原来，他永远在那里，不会忘记。”
栾千谡一改常态，早已泣不成声。十年生死，茫茫不知，岂料会在异国他乡，那个人依然会让她这般伤。
“你还是忘不了他？”阙止沉声问。
“我永不能忘记他！”栾千谡呐呐道，似是忆起美好往昔，若是要忘记你，如何还能忘得起。
然而各自言，两个‘他’，阙止却只当栾千谡心归他人，却不知栾千谡口中的‘他’，正是他自己。
如何道？如何清？
“今非——”他语塞。
她不语。
“若我不娶公主，你可愿……”
“不愿——”未及阙止说完，栾千谡打断道。
栾国公主，千里和亲，若是一朝毁约，两国开战，涂炭生灵。即便那不是她的国，亦是她的家，即便栾宫里的王不是她的父，亦曾抚养她长大。她不愿，她不能，她亦不舍。不舍他，不舍他为自己，失去天下民心。
他是御王，光芒万丈，自己远远望着便好，此生足矣。
“王爷请回吧，善待公主，善待天下万民，今非在此别过，相见无期。”栾千谡止住抽泣，冷声道。
阙止黯然，只呆呆地看着月光沙上她的侧影，清冷孤傲，惹人怜惜。灯灭了，缘尽了，他便那样站着，站着，直到天明。
“王爷回吧，姑娘不会回心转意的。”花时悄声来到阙止身后。
“我知道。”阙止语声轻缓，几不能闻。
“王爷何苦。”
“如此感觉离她近些。”
何苦，何苦，一道枭雄，儿女情长之际，亦是这般断肠。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殇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