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展无

9、（九）

　　开封府衙内有一株桃树。
　　正值花开之季，三三两两的粉嫩花瓣攒聚在翠绿的枝叶丛间，恍若云霞飘落人间。
　　展昭打回廊下走过时，公孙策已经在这树下站了许久。展昭拎着食盒疾行而去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侧身瞧去。
　　许是春正，公孙策着了一袭长衫，倒也不觉得冷。只是他的背影越发显得清癯消瘦，衫底飘着几枝淡墨色的竹叶，也黯淡了光泽。
　　公孙先生……
　　略一失神，展昭的眼前霎时就浮现出那日在书房中，公孙策笑着笑着就落泪的模样。那一次，展昭是真的被他惊着了。
　　公孙策其人任谁第一眼见到他，都会觉着他这个人是真的清俊优雅，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便是一个饱学诗书的文人。
　　然而，偏偏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在包拯的身边一待就待了许多年，陪着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案子。除却因那些手法恶劣、丧心病狂的犯人变了脸色，展昭从未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他们说出〔大人，尸体不是在这里吗？〕这样的话时，那样委屈又绝望的模样，如何能忘得了？
　　虽然其后任凭包拯如何询问，公孙策就是不愿开口吐露一言。
　　吐了口气，展昭方才开口道「公孙先生，早。」
　　树下沉思的人仿佛受了惊似的猛地回过头来，见到站在走廊下的展昭，眸子蓦地瞪大，活脱脱就是受了惊吓的样子。
　　「……展护卫。」
　　展昭只当自己扰了他的沉思，才会这般惊慌，故而也没有放在心上。顿了顿只道「虽已回暖，然则清晨仍透着冷，先生注意身子才好。」
　　「有劳展护卫关心，学生已经准备回屋去了。倒是展护卫，你……」公孙策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拎着的食盒，接口道「可是为白义士准备的？」
　　展昭被问得一怔。
　　「玉堂昨夜有些累、咳，累着了。」展昭揉了揉鼻子不自再地撇开公孙策看过来的视线，解释道。「展某便想熬些汤送去。」
　　含糊地应答着，展昭再抬头时，便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不知为何，公孙策竟微微蹙起眉，问道「我……可以让学生看看是甚么汤？」
　　不知道是不是展昭的错觉，总觉得公孙策的话语里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不过转念一想，何来的小心翼翼，大抵是自己感觉错了罢。
　　「自然。先生请。」展昭将食盒递到公孙策的手中。看着公孙策打开食盒，低头查看里面的汤碗，片刻，却见他眉头皱起，对展昭说道「汤固然是好汤，但还欠缺了些许火候。」
　　「咦？」
　　「此汤调养身子固然是好，但……」
　　事关白玉堂，但凡对他有用一分展昭也是放在心里头的。于是他急忙道「还请先生言明！」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公孙策在听到展昭的问话时，突然严肃道「展护卫若是信得过学生，便交给学生罢。」
　　咦——？
　　一个时辰后，当公孙策将食盒送还到展昭手中时，展昭竟看到这一直锁眉的人眉眼间浅浅的笑。
　　只是，那一刻公孙策眼中的解脱、释然？
　　展昭竟是看不懂。

　　注视着展昭离去的背影，公孙策蓦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撑着脱力的身子。
　　用力地喘着气，公孙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覆盖在自己脸上。
　　若是展昭此时还在这儿就能看见，公孙策那微微颤抖地指尖，无一不在出卖着他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
　　良久。
　　春风吹又生。
　　「……对不起。」
　　这三个虚无缥缈的字从他的嘴里溢出。
　　只是这声对不起对不起的是谁，却是无人晓得的。
　　晌午刚过，公孙策被包拯拖去一同用了饭。饭桌上依旧没有见到展昭与白玉堂，公孙策盯着空掉的位置愣神的功夫，四大护卫已经筷锋如刀的解决了一盘酱牛肉。
　　“啊策。”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包拯叹了口气。
　　自从昨日见到那失了心的人后，公孙策就变得有些奇怪。两人共事这么多年，公孙策是什么样的人，包拯自然清楚的很。
　　只是这一次……
　　不知怎的，包拯觉得有些不安。
　　昨晚任凭他如何旁敲侧击，公孙策愣是什么都不愿同他说。若是包拯问得急了，他又当场出神。
　　目光自公孙策眼底的青黑痕迹望去。
　　昨晚这一夜，公孙策定是没有怎么睡吧。
　　“啊策。”包拯皱眉，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公孙策才听到了似的，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啊？……大人，怎么？”
　　包拯到嘴的话又忍住了。
　　“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
　　其实想问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能同他说的？看着这样的公孙策，包拯真是说不出的心疼。
　　然而，面对包拯关且欲言又止的样子，公孙策更觉得那坦荡过分的目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嗯。”麻木地扒拉一口饭送到嘴里，却是如鲠在喉，很久才慢慢咽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眼见着公孙策心事重重又疲倦的模样，包拯只得下了命令，让他去休息。若是事情没有发生，公孙策却先累倒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包拯地命令下得坚决，公孙策便是想反驳也没了法子。只得脚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听话的休息。
　　可是，他真正想去，想见的却是……
　　想到那个被关在开封府客房里的人，公孙策面色一寒。
　　但愿，还来得及……

　　然而，事与愿违。
　　公孙策在自己房内歇了没多久，便有人来敲门。
　　“砰砰砰——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快开门呐！出大事了！”
　　公孙策浑身一怔犹如雷击般从床上跳了起来，不待穿好鞋就扑向了门边。一开门，就见到是府上的小衙役。
　　“可是大人……”
　　“大人安然无恙，公孙先生只管放心。”公孙策狂跳的心才安分一些，又听小衙役喘着粗气道：“只是展大人带回来的那人，那人死了！”
　　“什么？！”
　　“方才包大人去找那人询问，却发现那人脸面朝上，倒在自己的床上。任凭我们怎么喊都……公孙先生，您慢、慢……”
　　慢？
　　岂能慢！
　　此时若是有人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公孙先生此时竟然一路狂奔。而他的脚上甚至只穿了一双布袜。
　　不多时，公孙策便来到了客房外。
　　“公孙先生，您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
　　公孙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嗡嗡的响，至于说话的人，管他是谁，与他无关。他快步走进客房里。
　　令人恼火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去。
　　似乎有人挡在他的面前，说着什么。然而，他听不见，听不见！公孙策一把推开了那个人，来到床边。
　　眸子蓦地瞪大。
　　只见原本湛蓝色的被褥上，先前那人正双眼大睁地躺着。公孙策弯着腰，喘着粗气，分明已经累到站不直。他咬着唇，探出了手。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死了、死了……”
　　他喃喃低语着。
　　那双本该透着几分精明的眸子陡然黯淡下来，仿佛是失了光泽的星辰，晦暗无比。
　　“啊策！你清醒点儿！”包拯一把攥住他的双肩，试图叫醒他。
　　然而那双眸子越来越无神。
　　里面那道光沉啊沉，沉啊沉，一直沉到了“谷底”，直到再也见不到。
　　“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