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时光等一夏》悠若清风

3、03

　　6.
　　我不知道那天的哭泣是不是最豪放的一次，可时光说，我那天搂着他抹了他一衬衫的鼻涕。
　　从花房出来的时候，时光的妈妈正在热情地准备水果。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拉着我说时光从没有带同学回来过，她还总怕儿子一个人太过孤僻。还问我，怎么眼睛红肿，是被谁欺负了吗？

　　我说时光是个好学生，我们班上的学习标兵，还是道德楷模。刚才回来的路上被小混混堵了，多亏他打退了坏人把我救出来。我也觉得挺丢脸的，竟被吓哭了。
　　时光妈妈很是唏嘘，检查他是否受伤的时候，我在一旁又擦了两颗眼泪，顺便冲时光挤眉弄眼——你要是不告诉我实情，看我不咬死你！

　　时光又冲着我笑，我觉得眼泪又要下来了。
　　那天送我回去，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用钱堆出来的东西都是冰的，不要也罢。
　　如果像那样冰冷的家庭，确实，不要也罢。

　　时家是富豪，用流行的词说，时光是富三代。但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痛苦，比如，他们会遭遇我们平凡人不大会遭遇的绑架，和仇杀。
　　事情的起因不得而知，总之时光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度过了他此生都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到，手脚被绑缚。每天只能吃几口被塞到嘴巴里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被绑架了，绑架他的人应该是熟人。对方不会在他面前发出声音，也不会过多停留。很长时间的黑暗后，他被丢到了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昏沉中听见有个声音说，你爸没良心，我不能没良心。以后保护好自己，别轻易相信别人。
　　他醒来的时候妈妈守在身边，一脸憔悴。

　　那不是最黑暗的，最黑暗的是一个月后发生在家里的火拼。他被妈妈塞在房顶可以通往小阁楼的狭小空间里，目睹了父亲在凶手举枪的一瞬间把母亲推出去的一幕。
　　父亲安全逃出去了，凶手被抓了，母亲没死，可这个家却不是家了。
　　那之后，母亲就提出了离婚，也许是愧疚，父亲给了他们母子大笔的财产。可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比如母亲的健康，家庭的温暖，还有他曾经的无忧无虑。

　　7.
　　“上帝每关上一扇门，都会给你留下一扇窗。”
　　“要是他不小心把窗户也关上了呢？”
　　我挠挠下巴有些发愁，最后咬咬牙说：“那我就替你去把窗户撬开呀。”
　　时光哈哈大笑。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真心的笑了，真的很俊朗。他天生就该是个王子。”我托着麻木的腮帮叹了口气。我没告诉敏敏，我们的第一次拥抱就是那天晚上。我像个女汉子一样抱着他，说时光你放心吧，我会一直跟着你，随时为你撬开关上的窗，你要信我。
　　那天他哭了，很安静的那种。他说，夏晴，你要记得今天的话。我把它放在心里了。
　　“没见过比你们俩更喜欢自虐的人。我为什么要因为好奇巴巴地和你同住啊，简直是虐心虐身。”

　　“什么？”我恍然回神。敏敏皱眉，“我是说，你最近是不是看了《霸王总裁爱上脱线灰姑娘》之类的小说？总裁有没有搂着你的肩膀说，小妞儿，这片鱼塘被我承包啦啊哈哈！”
　　我垂着沙发嚎啕大哭，“你不尊重我的初恋！不尊重我的感情！你这个损友！”
　　“哎呀呀，初恋是拿来纪念的，我们要一切向前看嘛。”敏敏一脸无辜，“对了，自从咱俩开始同居，你就时不时地拿你的小初恋提醒我一下你是心里有主的人。请问痴心的夏小姐，你初恋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李易峰。容易的易，山峰的峰。”
　　我愁眉百结，她却一个抱枕砸过来，直接把我拍了出去。
　　敏敏跑去洗手间化妆准备约会，我保持着被抱枕砸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思考人生。那颗被他钻掉一半的牙还长在我嘴巴里，他取了我半颗牙，竟然还想娶走我的闺蜜。这要是放在年轻时，我早就冲上去打他个满地找牙。

　　好吧，现在也还年轻。24岁，拍点丝瓜水都敢上街的年纪。可我不敢去质问他，我拿什么去质问他呢？我先走了，我们彼时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说出口过。那天夜里的承诺，也被我亲手打破了。我们之间，除了那些少得可怜的回忆，还剩下什么呢？

　　8.
　　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时不时还要支起耳朵听一听外面，猜想一下敏敏和时光在做什么。都十一点了，再不回来我需不需要借着闺蜜的名义打个电话关心一下？
　　客厅的挂钟敲响十二点的时候，我彻底失眠了。
　　我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表白，是在高考完的散学礼上。

　　那段时间，我每个小周末总要陪他回去一次，陪陪那个一个人住在偌大房子里的时妈妈。让人欣慰的是，直到高考结束，时妈妈的病都没有再犯。我们往返公交站和别墅之间的路，也越走越亲密。我会踩着他的影子，他会踩着我的脚印。我们转动身体让影子靠近，于是，便是一副夕阳下相互依偎的美景。

　　散学礼那天下着小雨，在班上同学狂欢的时候，我拉他到走廊上，握着他的手臂说：“时光……”
　　他略有些紧张地盯着我的眼睛，嘴唇微微抿着。你看，他是在意我的。那份在意，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来。他害怕被放开，便不敢奢求温暖。我懂那份藏在内心深处的谨慎和渴望，懂得他每次送我离开时站在路灯下久久不愿转身离开的执着。再没有谁会比默默目送你背影消失的人，更值得珍惜了。而他要的肯定，我终于可以在高考后勇敢地告诉他。

　　我眼神微微错开，瞬间又想哭了。大老王为什么要这时候出现，还在他背后冲我扬扬下巴。意思很明显——小样儿！你告白啊，告啊！
　　我一脸要哭的表情，继续说：“时光，呵，考得不错啊。真是没白费班主任一片苦心。剩下的话，我都写在你的纪念册上了。”

　　时光一脸失望与莫名。我心疼地皱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时光如水，静等一夏。
　　希望你能明白。

　　那天狂欢结束，我们依旧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了别墅。不同的是，这次是牵着手走进别墅的，见到的却不止时妈妈一个。

　　客厅里的人有坐有站，但还算和谐。时妈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微微低着头。头发依旧高高盘着，露出白天鹅般的修长脖颈。时光喘着粗气挡在他父亲面前，像只凶猛的兽。时妈妈抬头看四周，眼神迷茫无焦距。知道自己不该插足他们的家事，脚却不听使唤地挪到了时妈妈身边。

　　我握住她的手，她看着我眼睛慢慢有了焦距，还冲我笑了笑。很温柔，像那些平和的午后一样。我扭头看被时光挡住的那个人，并不是想象中的满脸横肉。意外的，还有一些小小的英俊。时光的鼻梁和他很像，英挺。
　　时妈妈起身上楼，我看看僵持的一对父子，跟着她去了楼上。
　　她从窗户上跳了下去，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却在时光冲上来的时候看着她推开我的手摔了下去。

　　9.
　　我从噩梦中醒来，半个枕头都是潮湿的。
　　睁开眼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两点。敏敏还没回来，她和我的时光在一起。
　　我站在敏敏的空房间嚎啕大哭。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故作不在意，只是无法面对那个自己。

　　如果我当时再多用些力气，如果我再多坚持一分钟，如果我能在那一瞬间忍住手臂的疼痛再努力一把……那么时光见到的我，肯定不是那个任由他母亲坠落的凶手夏晴。
　　“我不是故意的！她掐我的手心，求我放手，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姨说她知道自己病了，还经常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打你。她害怕，她怕哪天忍不住做什么，错手害了你。她怕曾经优雅的自己变成精神病人。”

　　“你爸爸来找我，说让我想办法让你改变主意出国。他说他破产了，不想在他出国之后，让唯一的儿子再经历什么危险。他问我，忍心让你再有一次被绑架的经历吗？我怎么忍心！”

　　“我怕极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啊。我怕哪一天你又被关进黑暗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说过，如果再遇到一次，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那个时候放开你的手。我说要帮你撬上帝关上的那扇窗，我没做到。”
　　房间里空荡荡的，哭声绕来绕去又绕回自己的耳朵里，实在是无趣极了。我抽噎着回房间，揪了纸巾擤鼻涕。
　　有些错误犯了就是一辈子。你看，我没有坚持，我们就没有以后。
　　入睡前我告诉自己，夏晴，你连一句爱他都没说过，他又凭什么等你。好了，如今他是你闺蜜的了。

　　10.
　　我躺在治疗床上，睁着红肿的眼睛，透过缝隙看戴着口罩的时光。
　　他仿佛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拿着钻针去取牙洞里的填充物时，我又掉眼泪了。
　　“你又牙疼？”
　　我趁他把钻针拿出去的时候摇摇头，“眼睛疼。”
　　他手上的工具拿起放下，反复几次后站起身。他躲开我的视线，把眼睛藏在暗处说：“艾小姐稍等，我出去一下。”

　　一旁操作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好像是时光进来的时候顺手放上去的。我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如果他和敏敏在一起了，那就，那就……
　　轻轻滑开，竟然没有加密，里面是一条署名敏发来的信息。我不禁又心酸加心塞了。他们刚认识几天，就已经用“敏”相称了。我们认识那么久，他到最后，也不过还是喊我全名。
　　想了想，装作不经意地点开那条短信。

　　表哥，那二货知道你回来了。我就骗说和你相个亲，那货居然半夜跑我房间嚎了半宿。就这经常被惊吓的生活状态，我不知道还能活着替你照看她几年。你要是还喜欢就赶紧下手，别再抻着了。你们俩分开不是谁的错，与其各自自责，不如都往前踏一步。
　　我惊恐地瞪大眼，双手颤抖地点开联系人“敏”的电话号，和自己屋里住着的那个对了对，真的是同一个人。
　　“艾小姐。”

　　我保持猫着腰的姿势回头，对上时光不悦的视线。
　　“您的手机真漂亮，呵呵，呵呵呵呵。”
　　心情好，果然看什么都美好。时光给我补牙的时候我瞪着他的眼睫毛数，很想弄清楚分开这些年有没有多长几根出来。他坚持不看我，可我还是发现他的耳朵渐渐红了。
　　结束以后他取过镜子让我看牙，我神思不属地不愿将眼睛移开他的脸。

　　“时医生。”我跟着他往外走，“我有一个好闺蜜叫敏敏，我们关系可好了。”
　　他脚步顿了顿，没接话。
　　“时医生，您技术真好。怎么想起来做牙医了呢？”
　　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以为他要说些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话，他却忽然叹了口气又要继续走。
　　“时光。”我拉住他，看着自己的脚面低声说：“我以后一定跟着你，随时为你撬开一扇窗。”
　　“夏晴。”半晌沉默后，他终于愿意喊我的名字，“我们都不在原地了。”
　　“没事没事，你走你的，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如果没有勇气和能力牵一个人的手……”

　　“不会，再也不会了。”我努力把自己的手指挤到他的手指间，十指相扣，“时光你看，再也不松开了。”
　　时光看着我，眼中溢满悲伤。
　　我终是没忍住，抱住他说：“时光如水，静等一夏。我写的，你说会的。”
　　我从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内心还掩藏着这么多悲伤。时光伸手推我的头，我便更紧地靠着他。如果这次被推开，是不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我没怪过你。”

　　“你该怪我的，我说过的话，一件也没有做到。还做错了事。”时妈妈坠下那一瞬绝望的眼神再次出现在眼前，那种悲伤撑破胸口溢出来，几乎淹没了我。
　　“我说如果没有勇气和能力去牵一个人的手，是说我自己。”时光终于推开我，“你给了我很多，多到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高三那些日子，支撑我走到现在。我时常想，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站在你面前。”

　　他还是推开我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眼睛里满是水汽。我想抬手去抚摸他的眼，却又不敢。这场爱情里我站在低处，仰望中迷失了自己。

　　“我不勇敢，不优秀。夏晴，我怕你把我忘了。”时光抬手拂开我脸上泪湿的发，“谢谢你愿意原谅我的懦弱。夏晴，这次你在前面走，我会跟牢你。”
　　我捂着嘴笑，洗手池旁镜子里的女人便满脸眼泪捂着嘴巴毫无形象。可我从没有觉得谁喊我的名字能如时光这般动听了。
　　你愿意回来，我怎么还会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