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羽》如潇

7、7

　　林文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得不亦走亦停，肖眉没用多少工夫就赶上了他。由于担心林文的身体，又想着林潇应该是在玄霜庄等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二人这一路走走停停，竟比林文独自赶路时还慢了许多。林文抗议无效，加之这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一发作起来就没完没了，也只得由着她。
　　这一路林文都在苦思雷同的来历，仅仅这一个问题就耗去了他大量的心力。他这个妹妹虽说是被父亲和自己宠得任性了点儿，却也还不至于无法无天，哪怕无意中得罪了别人，也理应不会结下什么非要取她性命不可的仇家才是。
　　“眉儿，你还记得翼灵宫吗？”这一日，二人又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林文一个激灵，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你是说二十年前纵横江湖，让江湖中人闻之丧胆的翼灵魔宫？不是已经被老爷子和欧阳庄主率领武林同道灭了吗？”肖眉闻言抬起头来，不明白林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早已在江湖上覆灭了的势力。翼灵宫纵横之时，他们甚至尚未出世。肖眉只是听说若不是翼灵宫的人伤了怀着林文的夫人，不说林文不会打从娘胎里出来便一身的伤病，就是夫人本身，只怕也不会在林潇还只有四岁时便早早离去。
　　林云华和欧阳寒暮！肖眉从这两个名字中恍过神来。近日里轰动武林的两桩命案，不正是渊龙帮和锦绣山庄吗！难道林潇这次不理智的坚持还真料准了真相？白羽只是被栽赃了。“难道……翼灵宫死灰复燃？那个雷同……”肖眉倒吸一口冷气，转瞬间明白了林文的意思。在她所听来的那些故事里,二十多年前的翼灵宫如日中天，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可是却终是在二十年前败于以渊龙帮和亡月山庄为首的武林同盟之手，从此一蹶不振，就此没落，乃至销声匿迹。就连翼灵宫尊主和黑翼灵王也在那惨烈的一役中站死，白翼灵王下落不明……如果盯上林潇的人真的是当年的翼灵魔宫，而那个雷同，就是当年下落不明的白翼灵王怀着强烈的复仇之心所培养出来的徒弟……肖眉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下落不明的白翼灵王的弟子。”林文接着肖眉的话说了下去，“只是如果向潇儿下手是那位前辈的意思，那他也未免太没风度了！”林文冷笑，一向温和的他竟然第二次让肖眉看到他足以令人胆寒的一面。他虽然从小就接受了自己身子羸弱这个事实，却没可能不对翼灵宫心存半点怨念。毕竟，是翼灵宫毁了他，夺走了他的母亲。而现在，竟然又想要对他唯一的妹妹下手！盛极一时的翼灵魔宫，只怕是真的准备要卷土重来了。
　　正想到此处，客栈门外传来一阵马嘶，肖眉扭头望去，却惊讶地发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她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潇儿！”肖眉猛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竹筷狠狠地拍在桌上。
　　来人正是林潇和卫天斌。
　　林潇听见肖眉的声音，正想责问她干什么去渊龙帮总堂报个信都花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眼发现了以责备的目光看着她的林文，顿时把已到嗓子眼儿的话全数咽了回去，像个被逮个正着的犯了错的孩子，挤出一个毫无底气的笑容：“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卫天斌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向林文见礼。
　　原来林潇在玄霜庄得到欧阳寒暮被刺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想到欧阳梓苜一定会去琴韵阁找陆蝶湘的麻烦，便等不得肖眉，也不顾穆凝雪和杨翼的劝阻，执意带着卫天斌上了路。她本也想着必定会在路上跟肖眉会合，只没想到这下竟连林文也捎带上了。
　　“当然是来带你回去的。”林文有些生气。不知道这丫头是当真天不怕地不怕，还是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看她那样子，哪有半点自己被盯上了的自觉。
　　其实林潇就算不问，也早知道林文的答案。若不是为了要她回庄，她这个哥哥几乎是从不出庄半步的。只是在她的记忆中，林文从来都是微笑着说她又野在外面害爹担心，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过。“哥，我还有事要做，可不可以……”林潇小小声的请求，同时心里也清楚肖眉必定已经把遇袭之事告诉了兄长，这次林文是绝对不会再顺着她了。“不行！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得把你带回去！”林文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知道她也想知道真相，可是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可以使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林潇所有的希望至此全部破灭，只得在林文身旁乖乖坐下，心里盘算着回庄之后要怎样才能让爹再同意放自己出来。

　　和林潇会合后，肖眉便坚持不再让林文骑马颠簸，弄了一辆车来。林文便要林潇也跟着坐了进去。林潇的爱马银月居然也在车旁乖乖地跟着，几乎寸步不离。
　　“文少爷，小姐，前面有山贼包围了商队。”冲在最前的卫天斌勒住马，向车内的林文和林潇报告眼前的状况。
　　“山贼？这儿可是渊龙帮的地界！”林文掀开车帘，有些不敢置信。林潇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肖眉驻马观望了一会儿，急急回马过来叫道：“潇儿，被劫的是云扬珠宝。”“你确定？”林潇几乎是冲出车来，手中已提好了素缨银枪。肖眉肯定地点点头，“凌小姐也在其中。”
　　“凌姐也在？那还不快走！”林潇跳上银月，一马当先，肖眉和卫天斌也习惯性地跟在她身后冲了出去。“潇儿！”林文喝止不住，一把夺过车夫手中的鞭子，驾车跟了过去。

　　“潇儿！”被山贼围在中间的果然是云扬珠宝的大小姐凌宁和仅剩的几个卒夫。一地的尸体中既有卒夫也不乏山贼，凌宁提着她那带血的蛾眉刺，正和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对峙着。忽见林潇白马白衣地冲了过来，真好似看到了救星。
　　银月轻松了几天，这一下子跑起来当真如追风掣电。林潇仗着银月的神骏直冲到凌宁身边，把试图阻拦的人一一刺于马下。紧接着把周围那帮山贼视若无物，悠然下马。“果然是凌姐。这是怎么回事？”“一群毛贼！”听凌宁的口气，林潇不由得好笑，她总是这么爱逞强。
　　“是啊！一群毛贼而已，哪里能被我们凌大小姐放在眼里！”嘴里这么说着，手中却已经摆好了姿势，准备活动活动筋骨，这几天在车上可把她闷坏了。
　　“少说风凉话！”凌宁朝林潇走来，手中带血的蛾眉刺闪着寒光。那是她的独门兵器，两支蛾眉刺的尾端用一根细铁链连着，与别的蛾眉刺用法全不相同。凌宁将两支蛾眉刺交到右手，劲力到处，一支蛾眉刺如箭般射出，竟是直取林潇后心！
　　“潇儿！小心身后！”林文看出凌宁出手方向不对，登时出声警告。再不管马车将会怎样，足下一点，向凌宁掠去。
　　然而林潇自然是毫无防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头脑中一片空白。凌姐，想要杀我？！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这也是一个圈套，一个阴谋，如同那一夜的西湖，是一个为她而布置的局！是了，那一夜向那个自称雷同的男人泄露了自己行踪的，就是她了吧。又或许，那件事情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也说不定。
　　林潇的身体下意识地躲避，却还是晚了。蛾眉刺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身体，刺骨的冰冷。她无法思考，也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就那么呆立着，任由凌宁从容地收回她的蛾眉刺，那道冰冷便在她的骨肉间划过。鲜血汩汩地流着，迅速染红了她的白衣。她的脸变得苍白，意识也在缓缓流失，整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地朝前仆倒下去，手中的素缨银枪“咣啷”落地。林文纵然用了最快的速度，也终究只来得及一把将站立不稳的妹妹接在怀里。
　　“潇儿！”“小姐！”肖眉和卫天斌眼睁睁地看着这整件事情在他们眼前发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那凶手，竟是林潇推心置腹的朋友！二人恨自己竟然让林潇在自己眼前受到如此大的伤害，立刻各持兵器，催马向前。
　　林文想也不想地抬手连封林潇身上几处大穴，使她的生命得以暂时保住。“天斌！带潇儿走！”他大声喝令纵马赶来的卫天斌，同时把林潇托上了银月。这里离渊龙帮总坛已经不远了，只要到了那里，就再没人能伤害潇儿。而自己的身体，是禁不起银月全力疾驰所带来的颠簸的。
　　卫天斌得令，直接弃马跃上了银月，将林潇稳稳抱在怀里。林文在马臀上狠狠一拍，银月长嘶一声，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主人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一头冲出了“山贼”们早已设下的包围圈。卫天斌不再去想任何事情，他所能做的，便是不停地驱马疾驰。“山贼”们纷纷吆喝上马，追了出去。肖眉眼见不及阻拦，竟将手中那柄巨大的折扇当暗器一般地掷了出去。扇面展开来，在空中平平地划出一道弧线，伴随着“丁丁当当”的铃声。不幸被扫中的人无一例外的发出一声惨叫后直坠马下，而那最先追出去的几匹快马，却已不是肖眉能够左右的了。折扇回到肖眉手中，凌宁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它的全貌，扇沿处是闪着寒光的利刃，滴着鲜血。
　　凌宁意外的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缓缓从怀中抽出一块白绢，开始仔细地擦拭蛾眉刺上的血迹。那神情就好像从她的蛾眉刺抽离林潇身体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
　　林文提起林潇的素缨银枪，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这副羸弱的身体。刚才仅仅是为林潇封穴，就已经耗去了他大量的真气，这使他不得不重新调匀气息。而就是这调匀气息的时间，已足够使那些追兵得以走脱。“好你个翼灵宫！”林文咬牙切齿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眸中射出平时根本无法和他联系在一起的冰冷。凌宁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却还是被林文收入眼底。“林公子真是难得的聪明人！”她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在下翼灵宫白翼灵王座下凤凰。奉尊主之命向林老爷子打声招呼。只没想到林公子竟已疑到了我们头上，这倒是小看林公子了。”凌宁嘴上这么说着，一双眼睛却还是落在她正在擦拭的蛾眉刺上，接着又用缎子细心地将它裹好，收回腰间。
　　打声招呼？把潇儿伤成这样对翼灵宫来说竟然只是向父亲打声招呼而已？凌宁的语气与神态无疑在林文怒火中烧的心里又添了一大桶油，而林文身上所散发出的也已经不再是怒气，而是——杀气！
　　自己这羸弱的身子便是拜翼灵宫所赐，没想到今天就连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重伤于翼灵宫之手！林文将手中原本属于林潇的素缨银枪握得更紧，恨不能将凌宁立毙于枪下。在垂柳山庄闲散了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大开杀戒。尽管如此，眼前这名本该是林潇好友的少女却依然还是让他感到意外。翼灵宫自尊主和黑白二翼灵王以下，皆以百鸟为号，分黑白二系。凤凰为百鸟之王，论地位，在翼灵宫中也仅次于黑白二翼灵王。这少女不过与林潇一般年纪，竟已身居凤凰高位！难道这江湖，果真已是年轻人的天下？
　　然而凌宁似乎也并不想在这当口去触林文的晦气。虽然林潇以前偶尔也会提起自己这个天资极高却体弱多病的哥哥，但是凌宁也不清楚这个林文的武学造诣高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抑或他的身子又差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自己的任务既然已经完成，那么也就没必要留下来跟盛怒的林文和肖眉拼命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要是被林文缠住，自己怕是讨不了好。凌宁迅速作出此地不可久留的判断，指示手下将林文围了起来。
　　“那么就请林公子向令尊转达尊主对他老人家的问候。”凌宁话未说完，身子便已掠出丈余来远。林文提枪欲追，无奈身侧无处不在的攻击逼得他不得不留在原地。忽听银铃一阵急响，随后是肖眉一声娇叱：“想走！”竟是纵马向凌宁追了过去。
　　“眉儿！回来！”林文周旋于身侧一帮翼灵宫门人间，没料到这些武功不怎么样的家伙配合起来倒是天衣无缝，使自己难以突围。他相信凌宁之所以能坐上白凤凰的位置决不是出于偶然。现在肖眉这样没头没脑的独自追出去……他恨自己先是无法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之后又眼睁睁看着凶手从容离开，要是肖眉再出了什么事儿……思及此处，林文发泄般让素缨银枪和落花枪法在自己手下变得更加凌厉，舞落梅、落英漫天、繁花落尽、花落难寻……招招致命。素缨银枪在他手中化为一片银芒，所过之处，飞红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