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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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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无星无月。夜色将瘦西湖笼罩起来, 再没有白日里的波光粼粼。丝线般的雨滴毫无间断地落在水面, 天地间俱是连绵无边的雨声。平日里静如处子的瘦西湖, 此时竟有了一种别样的美丽, 仿佛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一呼一吸均能摄人心魄。
湖心尚有唯一的一艘游船, 船上通明的灯火在夜色笼罩的雨幕中看来也只不过如同点点渔火。不管是设宴的苏清辉还是赴宴的客人们, 都不由得抱怨起今晚这天气来。只有抚琴的陆蝶湘丝毫不为所动, 十指过处, 琴弦上便流泻出流水般的美妙乐声, 和四周的雨声融合, 浑然天成。
她静静地拨动着琴弦, 琴声在无形中缓和着人们因为这场夜雨而烦闷的心情。身后两个随侍的孪生女童默默立着, 白瓷般稚嫩的小脸上是如同白瓷一般毫无表情的冷漠与明丽。没有人注意到, 在这细密无边的雨幕中, 有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正趁着夜色向大船靠近。陆蝶湘拨弄着琴弦的同时, 双耳灵敏地捕捉到了连绵不绝的雨声中, 那一点儿几不可闻的铃声。那铃声先是转瞬即逝, 如同自己脑海中的幻觉, 之后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直到那铃声的主人随着一名倒提着素缨银枪的白衣女子, 连同两名腰悬兵刃的年轻男子跃上大船, 陆蝶湘这才和众人一起看了个清楚。
那铃声的主人自然是肖眉。那铃声的来源当然也只能是她那扇柄上悬着的银铃。陆蝶湘怔怔地看着来人, 琴声戛然而止。船上众人自然也想到在这雨夜里, 这手持兵刃的两男两女必定是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均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来。若这时陆蝶湘还若无其事地继续抚琴, 那才真是奇事。
“敢问几位冒雨前来有何贵干?”宴席的主人苏清辉站起身来, 语气出人意料的平缓, 全不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面对身有武艺的江湖中人的样子。不止林潇四人, 就连陆蝶湘也惊讶于他那太过不卑不亢的态度。而满座惊惶失措的客人们则更是用敬佩的目光仰望着他, 完全没有想到平日里也只是一起赏花喝酒、吟诗作赋的苏清辉竟也会有招惹江湖中人的胆量。
“只不过想请蝶湘姑娘跟我们走一趟而已。”卫天斌说得轻描淡写,目光扫过苏清辉落到陆蝶湘身上。侍立在陆蝶湘身后的孪生女童——紫衣和果果齐齐向前跨出一步, 拦在陆蝶湘前面, 狠狠地瞪着卫天斌, 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若不是四周有着太多不相干的人, 只怕她们早就亮出了藏在裙子里的匕首。
陆蝶湘没有命她们退下。林潇找她为着什么事, 她心知肚明。正暗自思忖着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却惊见苏清辉已经从从容容地横在了卫天斌和自己之间,一时错愕。
“今晚蝶湘姑娘是在下的贵客, 不知几位想要带她去哪里?若几位是蝶湘姑娘的朋友, 那不妨由在下做东, 几位就在这里与蝶湘姑娘一叙如何?”他直视卫天斌逐渐变得冷厉的眼神, 不止谦谦的君子风度不改, 眼里甚至还隐隐含着笑意。直到此时, 卫天斌才真正惊异于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的勇气。
陆蝶湘眼看着冲突将起, 担心事情闹大之后自己也不好脱身, 便起身让紫衣抱了琴, 自己往林潇那边走去。走到苏清辉面前, 微微施了一礼:“多谢苏公子挂心。这几位确是小女子旧识。恕小女子有要事在身,今夜不能再继续为各位公子抚琴。”说罢, 也不等苏清辉回应, 便径直走到林潇身边, 低声说道:“走吧。”
身为琴韵阁花魁的陆蝶湘和她的侍女, 自然是不可能“会武功”的, 少不得要借助外力从大船上移去小舟。一直都只是斜倚在船舷的柱子上, 仿佛这整件事情与他毫无关系的杨翼, 此时对陆蝶湘说声得罪了, 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心里颇有些好笑。陆蝶湘一向以轻功见长, 此时竟要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旁人眼中, 自己这一方只怕是不折不扣的恶人。而佳人在抱的自己, 在他们眼中恐怕更是占尽了便宜。杨翼看着满座的公子哥儿们被眼前的混乱局面搞得摸不着头脑之余向自己投来的羡艳目光, 暗吸一口冷气, 心说自己这一辈子恐怕还真要栽在女人手里。
杨翼抱着陆蝶湘正待跃下, 孰料苏清辉却在此时一个闪身, 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杨翼面前的船舷上。“各位就这么走了?难道在下做不得这个东?”他脸上盈盈的笑意不再隐藏, 张扬地表现了出来, 笑得神鬼莫测。他的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翻飞, 袍袖鼓胀, 身形和气势陡然间高大起来, 使人不敢轻视。没有人料到, 这个本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身怀绝技。卫天斌更是完全不能从苏清辉在他眼皮底下移动, 他却不及阻止的事实中回过神来。杨翼放下陆蝶湘, 右手按上了腰间游龙剑的剑柄, 如临大敌。刚才看苏清辉显露那一份轻功, 他便知道此人的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然而苏清辉却又只是负手立着, 不像有要动用武力的意思, 脸上的神情却又有自己足以以一敌四的自信。陆蝶湘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清辉, 直觉这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苏清辉.“你……是谁?”陆蝶湘疑惑地问道, 袖中的白绫蓄势待发。
“问得好!”船内忽然传来略微有些稚嫩的女声。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已不知在何时冒雨上了船, 飘飘然立在另一侧的船舷上, 和盛气凌人的苏清辉是完全不同的风情。她的脸上虽然罩着个表情冷漠的铜面, 那铜面使她高傲而难以接近, 可是她的身形却分明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那略微有些稚嫩的声音因为隔着铜面传出而显得有些沉闷, 可是人们却依然觉得眼前这个戴着铜面的少女一定天真无邪, 惹人怜爱。
人们呆呆地注视着这又一个不速之客,她那惹眼的红衣, 滴水的发梢, 垂在双耳的白色羽毛……所有人都想揭下那个并不适合她的冷傲面具, 看一下这面具下究竟是一副怎生惹人怜爱的面容。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包括面对她所在的方向站立的苏清辉。也许是雨声给了她天然的掩饰, 也许是人们的注意力那时全在完全不似平时模样的苏清辉身上, 再不然就是这名红衣女子的轻功境界已经高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总之, 她的出现如鬼魅一般, 悄无声息。
正主儿总算是到了, 林潇想着。这名戴着铜面的红衣女子, 自然就是白羽现任主人——夏零!
“他根本就不是苏清辉。”夏零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原本寂静的舱内顿时炸开了锅。客人们乱成一片, 议论纷纷。
“夏姑娘果然不愧为白羽之主。”苏清辉似乎并没有准备继续掩饰下去, 微微一笑, 伸手揭去了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底下是一副儒雅至极的面孔, 任谁也不会把这张脸, 这个人和眼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联系起来。他仿佛只应该出现在品茶论道, 吟诗作赋, 焚香抚琴的风雅场所,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 而不应该是一个武功高强, 身份来历不明的江湖客。
众人听他一语道破夏零的身份, 都吃了一惊。陆蝶湘甚至可以想象夏零那隐藏在面具底下的脸上已经愕然变色。江湖上见过夏零的人不多, 知道她身份的人当然更少。而这个素未谋面的儒生模样的人竟然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然而他们无法知道戴着铜面的夏零是否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因为她根本对这句话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看来在下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了。”儒生从怀中抽出一只玉笛, 将玉笛横在胸前, 就那么施施然地立在船舷上。“在下姓雷, 单名一个同字。”然而自他抽出那只玉笛以来, 杨翼和陆蝶湘的目光就一直凝视着它, 再也不能移开。
那玉绿得通透, 如初春里刚抽出的嫩芽, 散发出勃勃的生气,又仿如笛身内有水流动一般。玉笛尾端系着一根红色丝绳, 坠下的部分结一个繁复而好看的结, 挂下丝丝的流苏。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而不是可以用来吹奏的乐器。
雷同的目光望向席间, 手中玉笛轻轻一挥, 在空中划出一道绿色的弧线。众人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接下来接二连三响起的惨叫声却使他们彻底清醒。那些赴宴的客人们已尽数被刚才还在席间忙碌的仆从们所杀。而那些仆从们, 一个个都绝非庸手。这分明是一个圈套!
杨翼游龙剑早已做好出鞘的准备, 此时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他来回扫视数倍于己方的敌人, 对身边的林潇和陆蝶湘, 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说道:“看来这次我们可都看走眼了。”林潇倒提素缨银枪, 凝神留意着那些“仆从”们的动静。肖眉取下背上那柄巨大的折扇, 执在手里, 扇柄上悬着的银铃又一次微微响起, 可是这一次, 再没有人去注意。卫天斌分离情追魂双钩在手;紫衣和果果也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 紧紧地靠在陆蝶湘的身边。至于夏零, 谁也不知道她那双隐在宽大红色袍袖里的纤纤玉手里已经扣上了多少暗器, 而在这一拨暗器之后, 又有多少拨暗器将会暴风骤雨般地掷出。
众人只顾留意那些“仆从”们的举动, 却没想到身为他们首领的雷同并没有作壁上观的意思, 而是出人意料地率先发难。
他从船舷上跃起, 竟以那只精致至极的玉笛作为兵刃,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取林潇。与此同时, 他的那些手下或两三人一组, 或四五人一群, 将其他人从林潇身边迫开, 使他们各自独立, 分而击之。林潇疾退数步, 勉强在自己身周留下一个枪圆。若这个枪圆被雷同的玉笛攻破, 自己的长枪优势便会尽失, 林潇深深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被雷同攻了个措手不及, 在旁人眼里看来, 林潇此时已是只有招架之功, 而无还手之力。可林潇也不是等闲之辈。在雷同的一阵猛攻中, 她始终守住了自己那一个枪圆, 而这个距离以雷同那支玉笛的长度是绝对攻不进来的。
雷同显然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是不会贸然急着去硬攻林潇死守的那一个枪圆的。他相信他的那些手下们虽然不足以与夏零、杨翼等人单打独斗, 但是三五一群也足以牵制分开他们了。但是林潇却已经不想在处于这种只守不攻的被动状态了。她瞅准一个机会, 使一招“疏影横斜”, 枪头向雷同前胸扫去。
雷同身子微微后倾, 横玉笛来挡。银枪“当”的一声扫在玉笛上, 再也攻不进去。而让林潇惊讶的是, 那玉笛经了素缨银枪如此猛烈的一击, 竟然连浅浅的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只那么走神的一瞬间, 雷同不仅卸去了林潇的攻势, 甚至顺势紧贴枪身欺近, 反攻林潇。枪圆立破。
林潇大惊,肖眉等人也是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偏生围攻他们那三五个人进退有度, 配合默契, 一时间竟攻不破他们的包围, 纵使想出手相救也是有心无力。眼看雷同已然欺到了林潇近前, 手中玉笛只等着一击必中。虽然众人都觉得自己和林潇近在咫尺,却是不管是谁,都已经来不及赶到了。卫天斌一分神,险些被敌人断去左臂。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潇竟然松开双手, 弃了素缨银枪, 转身退后一步, 堪堪避开了雷同这自以为必然得手, 用上了十成功力的一击。众人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这时见林潇死里逃生, 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雷同虽然一击不中, 攻势却并未因此有丝毫减弱;林潇虽失了兵器, 却也并未显露出一丝惊慌,她会的,并不是只有落花枪法而已。待雷同再度攻来, 林潇早已摆好架势, 一上来就使出流云掌法中的行云流水式, 死死缠住了雷同。这一下变故骤生.雷同虽然没有轻狂到以为林潇弃枪的举动是坐以待毙, 却也没有料到她竟会只凭一双肉掌主动缠上来, 自己倒成了被动的一方。然而攻守转换, 林潇同样也攻不破雷同的防守, 甚至觉得雷同总是轻易地避开了她的攻击。只恨流云掌行云流水般的招式远不如落花枪法来得凌厉, 自己纵想强攻, 却未免有些力不从心。是以林潇与雷同虽然缠得难解难分, 却都没有险象环生的情形, 倒像是在拆招一般, 而非生死相搏了。
正在此时, 一支袖箭挟着风声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过, 射穿了果果面前那人的咽喉。回头看时, 只见夏零已然突破了包围, 她身旁每一具尸体的身上都钉着不下十种的暗器。雷同此时已占了上风, 夏零的这支袖箭却使他幡然警醒。他趁着两人被那支袖箭分开的当儿迅速扫视了四周, 发现围攻杨翼的那一组人也有了不敌的迹象。雷同心里盘算着, 再拖下去, 要拖出个以一敌三的情形, 那可真就对自己十分的不利了。他不再强攻林潇, 反而向后跃去, 和林潇拉开了距离, 同时很干脆的下达了撤离的命令。只片刻间, 便带着他的手下们撤得干干净净, 船上只留下了林潇等人和满船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这才引起刚结束恶战的众人的注意。
没有人受伤。就连紫衣和果果两个孩子, 也因为有陆蝶湘和夏零的周全, 而没有半点损伤。众人只是看着恶战过后的林潇一张俏脸儿霎时间变得惨白, 竟连冷汗都渗了出来,可见方才情形之险。
众人跃上小船, 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那个雷同究竟是什么来头?”杨翼抢先问了出来。林潇摇摇头。杨翼的目光转向肖眉,却见肖眉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杨翼无法,只得期盼看似掌握了一些情况的夏零能够给他们一些信息。他看着夏零脸上那副冰冷的铜面,“我说夏姑娘,这儿又没外人, 把那面具摘了吧!唬谁呢?”夏零摘下铜面, 横他一眼,稚嫩的脸庞看上去竟像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那看似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禁令人麻痹大意,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如水般玲珑, 乖巧无比的小姑娘竟会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羽主人。“我也只知道他不是苏清辉。”听夏零如是说,杨翼绝望的低下了头。连白羽主人都搞不清楚来历的人!这个仇家潇儿到底是怎样结下的呀?
“这群人分明是冲着潇儿来的。可是我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会在那儿出现!况且我并不记得我们有结下过这么厉害的仇家。再者, 看潇儿当时的神色, 那人分明已经稳占上风, 一见夏姑娘突围而出, 他倒也撤得干脆。”肖眉说出自己的不解,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有谁会非致林潇于死地不可。只听夏零咬牙切齿地说道:“撤得干脆那是他聪明!”那语气简直恨不能剥了雷同的皮。
陆蝶湘这时想起一件事情, 缓缓说道:“前几天听王老板说起, 是有一个自称雷同的人要买潇儿的命, 还说不管阿零要价多少都成。可是那时阿零已经下令不准再接一单生意, 王老板也就没有报上去。”“阿零会有钱不赚?”林潇觉得夏零下令不接生意这个消息有点儿让人匪夷所思。“还不是因为陈……”“蝶湘, 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陆蝶湘说得起劲, 冷不防被夏零冷冰冰地打断,背心一寒, 乖乖噤声。
船已离岸不远。夏零站起身来, 也不跟林潇等人客套, 只冷冷地向陆蝶湘说了句:“我们走!”稚嫩的脸庞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说完也不等陆蝶湘答应, 便转头跃进了舱外连绵无边的雨幕中。陆蝶湘自知失言, 只得带着紫衣和果果跟了上去。
“是了!”待陆蝶湘的身影也消失在视线范围当中, 林潇突然恍然大悟,把刚才的危险统统抛诸脑后。“陈叔一定不是白羽所杀!”“这么肯定?”肖眉心存疑惑。刚才虽是见到了夏零, 却并没提过这方面的话题, 只怕是他们这位大小姐一相情愿也说不定。“若不是因为有人老虎屁股上拔毛, 胆敢冒白羽之名杀人, 以阿零的性格, 会放着摆在眼前的银子不赚?还有, 刚才蝶湘话未说完, 我却听到一个‘陈’字。想必是要提起这件事, 阿零不想让我们知道才打断她的。”林潇显得很有自信, 分析得头头是道。杨翼细想了想, 也点了点头, 道:“有点道理。”
林潇听杨翼也如此说, 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便谴肖眉即日启程, 往渊龙帮总坛给仇蓟报个信, 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再作打算。“那你呢?”肖眉问道。因为林云华的吩咐, 他们三人自出江湖以来还从未分开行动过。白衣素女林潇身边跟着“扇舞”肖眉和“离情追魂钩”卫天斌早已成了惯例。而如今要去渊龙帮总坛给仇蓟带信, 林潇竟然只是差谴她, 而不自己去, 这才真是怪事!林潇朝杨翼呶了呶嘴: “凝雪等了两年的人, 我要不亲自送过去, 谁知道他会不会乖乖地回玄霜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