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引》唐挽莞

78、（二）碧乔

　　花婆婆说，我命中多劫。
　　我每每喜欢双手托着下颌笑眼问她，什么才算得是劫？是偷懒被掌事姑姑罚去采莲？还是采集晨露时被其他小仙一脚踢进天池？
　　花婆婆总喜欢摸摸我的额头笑而不语，也许，她也答不上来。

　　有一日，我又起了偷懒的心思，背着掌事姑姑逃去天台的云层上闲适休息。天台下的云海是我们都爱嬉戏的地方，因为透过这里的云层能看到所谓常人口中的所谓“凡间”。
　　凡间的故事也是我听花婆婆讲的，凡间抬头就能看到星星，还有新娘出阁时穿的美美的红色嫁衣。
　　那日拨开云层，透过无尽的绿茵花海，我看到了一个青衣长襟的男人，他双目紧闭极为不自然，像是被人迷了眼睛。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回头看着四下无人，垫着脚尖一步步走向云层边缘，拂袖一跃便从那九重天上纵身跳了下去。
　　入凡尘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遥远，呼啸而过的逆风刮过我的脸颊有些泛疼，护体的仙光闪烁，从凡间抬头望便只得见是一团美美的绿光。
　　我是九重天上最不听话的天池小仙，碧乔。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踩着清风踏入了这从未到过的世界，那个青衣男人还在，背靠着树干坐倒在那动也不动，只神色看着似有几分难受。
　　我小心走出几步细细张望，修长的身形叫我有些淡淡的心醉，红唇淡薄却给人一丝微微的暖意，轮廓俏丽眉眼清丽，双手定格在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看似有些狼狈，又像个无助的孩子。
　　总之……有些滑稽。

　　“谁！”青衣男子似是察觉到了身前的动静，眉角骤变多了几分凌厉，手心凝聚妖光对着上下掌风乱扫，却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我伸出手去小心晃了晃，果然，他看不见。

　　“公子别怕，我是距这不远处的一座山庄内的采莲女。”听了我的声音，男子神色一舒没那么紧张了，眼角眉心却仍是警惕，“公子受伤了，让我扶公子回去疗伤吧。”
　　“不许过来！”青衣男子听我脚步声仍在前进，忍不住一声怒喝，想要起身自防却忽略了自身的伤势，一声痛楚后又跌了下去。

　　“你没事吧？”我见状也顾不得许多，只知脑袋一热就这么奔过去扶住了他的双肩，“你干什么啊，你受伤了不知道吗！从现在开始不许动，否则我就把你的头按在水里叫你清醒清醒！”
　　青衣男子一愣，未料我竟突然如此凶悍，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我别过头去被他这呆傻的模样逗得笑不成声，随即又干咳路几声抓住他的手腕一本正经回头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疗伤。”

　　…………
　　“你……你是谁？”一路上，青衣男子沉默良久才又开口，虽是见我没有恶意，可他的神色仍是写满不安，握住我的手心越发用力，甚而渐渐渗出了汗珠。
　　“都说过了，我是采莲女。”我张望着四周漫不经心，正寻思着挑哪出地方变作村庄才最合适，“我叫碧乔。”
　　“碧乔？”青衣男子喃喃道，“我是妖，你不怕我吗？”
　　“妖？”我听他此言心中一阵膈应，若他不说，我还当真没能发现他身上这股微弱的妖气，“你应该问，我信吗？”

　　青衣男子低头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嘴角微微一扬，浅笑的模样如那栩栩如生的画中人：“姑娘，谢谢你。”
　　谢我？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谢我，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妖灵还会向人道谢，当真是稀奇稀奇。
　　花婆婆说，妖如鬼魅，没有好人。
　　在我心中思索的瞬间，他沉沉许久又开口着：“碧乔。”
　　“嗯？”我眨眼回应，这冷漠的公子突然这样轻柔的去唤别人的名字，倒叫我有些不能适应。
　　“我说，谢谢你。”

　　我停下步子心中泛起暖意，山风微微拂过，我在青丝缭乱间偷望着他的眉目俊朗，妖怪……真的有这么坏么？
　　后来，我终于寻了一处广阔的土壤施法化出了一座人烟喧闹的村庄供他修养。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青鸾。

　　那夜，我独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终于看到了花婆婆常对我说的唯有凡间才得以见的满天星辰。
　　“碧乔，你在哪！”青鸾双眼缠着我为他“裹”上的一圈又一圈纱布来回摸索，为了不让房间再被他弄得如世界大战一般，我几乎扔掉了房里所有家具。
　　青鸾说，他是被人追杀才会落得如此，还反复警告我不要嘲笑他，否则，后果我自是知道的。
　　对于这种警告，本仙自然踹之以鼻。

　　“碧乔，你在哪！再不出来，当心我抓到好好教训你！”我在门口暗暗望着青鸾在屋子里乱窜暗暗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嘲笑一番，却听的那厮一声大叫，回头看他不小心踩上了地下的竹筷，再是一个重心不稳，整个身子都向我倒了过来。
　　“等等……等等……等等！”我瞪大眸子没了神色，连连后退一脚踏空也如他的那般模样向后栽了过去。
　　于是，在那灿烂耀眼的星空下，一个仰面栽倒，一个后仰踩空，两坨碧色的东西就这么绕城一团在那月下翻滚，其中一坨对天发誓，如此狼狈的陪着一只妖魔，她情愿被那帮无良的小仙踹入天池……

　　经过了三日的辛苦折磨终于到了查看成果的时候，我可谓是洗衣做饭身兼多职，因为某人眼睛瞧不见，顺带着喂饭也成了我的独家工作。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就像是不知道怎的在天界看见他就迷迷糊糊奔下了凡间一样。花婆婆说妖怪是魑魅魍魉，可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的“半残疾”分明就像个小孩子，特别是理直气壮张开嘴巴被我喂饭的时候。
　　“青鸾，你怕么？”我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取下他那缠绕双眼的纱布，可不知怎的导向是在看自己的眼睛一样，整个人绷紧了神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有什么好怕的，你摘便是了。”与我行程强烈反差，青鸾倒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嘴角勾起自信的笑容对自己的伤势还颇为乐观。
　　既然他都这么说，那我也自然不必磨蹭了。
　　我小心翼翼探出手去一圈一圈解下他缠了整整三日的纱布，青鸾紧闭着眸子有些发颤，继而缓缓睁开眸子，清亮的双眼深邃而又迷离，美目弯弯向我微微一笑，外表看似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柔情却又让人沦陷。

　　“你能看见了？”
　　我激动之余只差纵身跃了起来，奈何他却是一笑着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
　　我像只枯萎的残花蔫儿了下去：“那你笑什么？”
　　“我看不见，碧乔就得继续照顾我，不是吗？”青鸾此言一出，我只觉得一阵膈应，合着你无所谓的原因是因为摊上了冤大头吗？
　　“我我我……我走了！”我气得脸颊泛红，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欲撂挑子，一侧胳膊却被一道有力的手腕抓住，他的手心温温热热，叫我心头微颤，刹那间如被石块击中的湖面，再也不能波澜不惊……
　　我背对着看不见他的神色表情，只那声喃喃低语却是莫名的温柔：“我喜欢……和碧乔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