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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莱比锡同盟 ...
第二章莱比锡同盟
道格拉斯先生起得很早,他穿了一件宽大的淡青色晨衣出来,准备先在客厅里喝一点咖啡。管家已经摆好了茶点,当天的报纸则放在一边,道格拉斯先生端着咖啡杯,随意地翻着报纸。夏天天亮得很早,光线还是非常充足的。
这时他听到一点声响,德沃特公爵卧室的门开了,接着弗朗西斯科那张漂亮面孔就露了出来,他张望了一下,可能想趁早溜回自己的房间,但是他一下子就和道格拉斯先生的视线对接了,这场面稍微有点尴尬,道格拉斯先生赶紧说:“公爵先生昨晚上就说有封信赶着要写。”
“是的。”弗朗西斯科勉强笑了一下,接着就消失了进另一个房间了。
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他穿着一件黑衬里白绸面的睡衣,腰间随意系着带子,这个男孩脱光了一定更白更美,他想。
道格拉斯先生的这杯咖啡还没有喝完,德沃特公爵先生也起来了。
“您起来得可真早。”
“是的,到夏天就有点睡不着,雅各。”德沃特公爵冲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坐到他对面。
“要我念一下报纸给您听吗?”
“噢,不用了,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吗?我待会儿自己看好了。”
“我认为,有。”道格拉斯先生盯着德沃特公爵看,对方衣服穿得并不整齐,淡栗色的头发很乱,在晨光当中,显得随意又慵懒。他听到又有什么门要打开的声音,这使得道格拉斯先生产生一种恶意,譬如说,在弗朗西斯科那个孩子面前吻一下德沃特公爵。
但是出现的不是弗朗西斯科,而是小爱德华,他揉着眼睛出来,径直摇铃叫人上来帮忙换衣服。
当清晨特有的那种朦胧感消失之后,就像是一层薄纱被抽离一样,这个房间里面的一切,都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和棱角来,包括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梳洗得整整齐齐,焕然一新。餐桌上,德沃特公爵、小爱德华和道格拉斯先生各坐了一边,弗朗西斯科则站在了公爵先生后边随侍着。
“或者我可以来弹一下琴,”黑头发的年青人低声询问了一下公爵的意见,得到首肯后,他坐到了一旁的钢琴前,打开了琴盖,“那么我弹什么呢?”
“随你喜欢就好。”
弗朗西斯科的手指停在琴键上,停了一会,接着弹起了一首李斯特的曲子。曲声很悠扬,指法也相当纯熟,漂亮的颤音在房间里震动着。
一曲终了,道格拉斯先生率先鼓起了掌。
“好极了,如果我不是以前听过李斯特先生本人的演奏,我一定会觉得你是最好的。”
“您太过奖了,道格拉斯先生。”
“那么你能弹一首门德尔松的升E小调随想曲吗?”
“噢,”弗朗西斯科转过眸子来,“门德尔松没有升E小调钢琴随想曲,只有升F小调的和E小调的随想曲。”
“噢,我想是我弄错了,那么好,我想听肖邦的升C小调练习曲怎么样?”
“好的,很乐意为您效劳。”
弗朗西斯科停了一会,似乎在回忆琴谱,他刚刚弹下几组音节,就被粗暴地打断了。
小爱德华突然放下刀叉,他霍地站起身,端着咖啡杯,走到弗朗西斯科身边,大声说:“站起来,弗朗西斯科。”
黑头发的年青人非常惶恐地站起身,旋即被小爱德华的咖啡泼了个满头满脸。
“真糟糕,这咖啡不够烫。”
这种毫无教养的举动立刻激怒了公爵先生,他低声吼了起来:“爱德华!”
小爱德华跳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啪地关上门。等道格拉斯先生敲门进去看时,小爱德华正趴在床上哭,他边哭边说:“以前只有我母亲才这样做,我母亲经常坐在那里弹琴,她弹得可好啦。”
“噢,那么给你母亲写信吧,”道格拉斯先生望着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很冷淡,“真抱歉,那架琴有一次我也弹过,音色真好。”
“……嗯。”
“我未必能理解你的心情,爱德华,但我得说,你越这样做,越是把弗朗西斯科推向你父亲那边,如果你想要赢的话。”
小爱德华擦干了眼泪,抬起一双蓝绿色的眸子去看他的校长先生。
“那么我该怎么办?”
“至少不该这么办,事实上,我突然打算在你家留一段时间,你能说服你父亲吗,小爱德华?我找不到什么好理由。”
“噢,我应该可以,您毕竟是我的导师,道格拉斯先生,难道您决心打败那个该死的黑头发了吗?”
“谈不上,我只是突然对这件事情有了兴趣,我觉得你父亲现在被同情和美色冲昏了头脑,他那足以令他骄傲的判断力和观察力都不见啦。”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小爱德华伸手过去,握了一下道格拉斯先生的手,“咱们就是同盟了,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回到客厅时,看到弗朗西斯科靠在德沃特公爵肩上,一边在用毛巾擦脸,明显有哭过的痕迹,他看到道格拉斯先生出现,才赶快起身,默默地坐在一边。德沃特公爵似乎还余怒未消。
“小爱德华这孩子实在太没礼貌了,你们在学校是怎么教他的,校长先生?”
“噢,小爱德华刚才也哭了,公爵先生,您为什么不亲自问问他这样做的理由呢?我劝您上去看一会儿那个孩子,您不要以为上离婚法庭只让您一个人丢尽了颜面。”
看到德沃特公爵上楼去后,道格拉斯先生走到弗朗西斯科身边,弯腰查看了一会。
“幸亏咖啡不烫,不然这张漂亮的脸用多少神奇的药物也挽救不回来。”
“我没事儿,爱德华勋爵怎么啦,他还好吗?”
“托你的福,他很好。”
道格拉斯先生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袖口往后退了一点,有丑恶的伤疤露出来。
“旧伤,你遭受到过虐待吗,弗朗西斯科?”
“曾经,……我很感激公爵先生对我很好。”
弗朗西斯科勉强笑了一下,将袖口重新整理好。
道格拉斯先生回到餐桌边,拿起一块燕麦面包:“噢,如果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谷物法案,原本我们可以吃到更好的普鲁士小麦。”
这时他听到弗朗西斯科随口回答:“我想是的,先生。”
午后道格拉斯先生独自去了伦敦环街九号,他进入时遇到一点小麻烦,幸好金钱是一切道路的铺路石。他是上次从艾伦·丹吉尔斯这个小孩子的嘴里才知道德沃特公爵私底下曾出入这种场合,这让他小小地有点惊诧,另外也让他感觉到,他并没有他想像当中那么了解公爵先生。道格拉斯先生戴上了假面舞会上用的面具,这是妓院主人伯克利夫人为这些尊贵的客人们考虑到的,免得寻欢作乐时彼此尴尬。譬如说,道格拉斯先生想,要是在这里碰到他的学生那才是要命呢。
这个时候有为客人们准备的演出,道格拉斯先生戴着面具,坐在包厢里,四周都是暗的。他挑了一个栗色头发蓝眼睛的男孩子陪着他。在黑暗当中,他几乎能错觉这就是年轻时的德沃特公爵了。他搂着对方的腰,但是当这孩子的手伸到他腿上时,他不动声色地拨开了。他回眸仔细端详着这少年的脸,他或许有十七八岁,非常漂亮,但是鼻子不够高,眼睛也不够大,头发的线条那么僵硬,他脸上没有热情又急切的神情,更没有那种自小在富足当中养成的天真与傲慢的姿态。这让道格拉斯先生点起了一支雪茄。
舞台上鞭打连着鞭打,少年的惨叫接着惨叫。但是这有什么可看的呢,道格拉斯先生随意地抽着雪茄,他一点也不能理解公爵先生的特殊癖好,这在康弗里津公学经常上演,调皮的孩子必然受到鞭打惩罚。
那么,德沃特公爵就是在这里遇到弗朗西斯科的,道格拉斯先生于是问他身边的同伴。
“你认识弗朗西斯科吗?我上次来时找过他,他可真漂亮。”
“你说的是黑头发那个吗?很遗憾他现在不在这里做了。”
“是的是的,太漂亮了,那么他是回家去了吗?我听他的口音不是伦敦人。”
“我想他也不是,他也许来自意大利?”
“他嗓子也很美。”
“他学音乐的嘛。”
“不,叫起来很动听。……那么他是赚够钱了吗?”
“这我可不知道啦,他好像欠了很多钱,先生。”
于是他们不在作声了。
道格拉斯先生的大脑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想德沃特公爵了。现在的小爱德华跟那时的公爵有点像,但不太像。年轻的公爵太调皮了,一分钟也不停不下来,脑袋里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且一定要立刻去实施。但是在严厉刻板的康弗里津公学,他十次有十一次要被抓住受罚,多出来的那一次是总结陈词。但是他受罚时很少会叫出声来,他不习惯大喊大叫,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低声的呻吟和小声的呜咽着。惩罚结束后,道格拉斯先生扶他回房间时,年少的公爵总是伏在他肩头,轻声抽噎。
那时他觉得对方很像只猫,柔软、温顺而又依赖人。那时公爵还非要道格拉斯先生去爱丁堡读医科,这样将来能做手术帮他把那讨厌的鼻子削下来一些。
道格拉斯先生在伦敦环街九号呆了差不多两个钟头,又跟伯克利夫人攀谈了两句,便决定离开了。天色微微有点暗了,他独自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到快到蓓尔美尔大街,他才伸手叫了一辆出租马车。他刚跳上马车,突然就注意到德沃特公爵和他那位新秘书一齐从另一边走过来。
公爵先生穿了一身白色的双排扣西装,手上拿了根与之相搭配的马六甲白藤手杖,帽子取了下来,由弗朗西斯科拿在手上,这样晚风吹过时,公爵先生的那头柔软的淡栗色头发就飘起来了。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公爵先生连手套也没有戴,虎口上还残留着一点白粉,他一定是去蓓尔美尔大街上的维尔第桌球俱乐部打球去了,方向也对。而且看起来,公爵先生不打算立刻坐马车回去,而是要跟弗朗西斯科一起走一段路,因为德沃特家的那辆豪华马车经过了主人身边,跑到前面去了。
公爵先生低头跟弗朗西斯科谈话,弗朗西斯科则穿了一身黑色条纹的西装,非常衬托他的肤色和发色,他这一身衣服至少值一百镑,指不定是不是在哲麦街上那家裁缝店做的,道格拉斯先生这样想。他们俩聊得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话聊,在家里也说,在大街上也旁若无人地说着。虽然道格拉斯先生觉得,以德沃特公爵先生的无知程度,根本无法跟他深入交谈下去。好啦,不知道他们说到什么,总之弗朗西斯科笑了,带一点羞涩,上帝,他可真是个尤物,可真漂亮!接着德沃特公爵也微笑起来,这不是他惯常那种出于礼貌的微笑,而是一种纯然地发自内心的感情,他那双生动的蓝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吸进人的灵魂。好啦,现在满大街都在看他们俩,他们当中一定有人会认识德沃特公爵。很快这件事情就会流传开来,闹到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啦!但是他们并没有给别人过多驻足观看的机会,因为现在他们进去了对面那家珠宝店,毫无疑问,毫无疑问,等出来时,弗朗西斯科身上又将多一件闪闪发亮的玩意儿。
直到出租马车车夫不得不又大声问了他一遍:“请问先生要去哪?”道格拉斯先生才猛然回过神来,慌忙说:“去德沃特庄园。”
马车轻快地穿过伦敦街头,道格拉斯先生闭上眼睛,但是方才那一幕还久久残留在视网膜中。他叹了口气,他知道是嫉妒之火正在他胸口熊熊燃着,但是他要克制他自己,他不能让理智的宫殿被这场疯狂的大火给烧毁。
直到晚饭时公爵先生也没有露面,饭后道格拉斯先生端了一杯红酒,倚在书房的窗台上,眺望着外面的风景。这时德沃特公爵推门进来,他正穿着那件白色双排扣西装,;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道格拉斯先生回头去看他。
“公爵先生,您回来了?”
“是的,我晚上去逛了一会东方拍卖行,你对东方文明有什么见解,雅各?”
“我并不特别研究它们,我得说,很神秘。”
“那么我想给你看看这个。”
德沃特公爵打开一个红绸缎的小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座鎏金的青铜小雕像来,它大约有一英尺高,是尊东方佛像,线条很圆润。
道格拉斯先生戴上手套,拿放大镜对着灯光仔细看了一会,问:“这玩意儿多少钱?”
“五千镑。”
“什么?!五千镑!您真是……”
“你觉得这件东西如何?”
“弗朗西斯科觉得如何呢?”
“噢,他不是很懂,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觉得很漂亮。”
“您太轻率了,公爵先生。”道格拉斯先生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雅各,我已经看上它有一段时间了。这是去年从中国的圆明园里拿出来的,本来克灵顿公爵是要求士兵们都一律上交充公的,但总有些胆大的,不是吗?我就此咨询过皮克斯爵士,他在这方面是专家,他认为这是中国北魏的玩意儿。噢,我不知道什么是北魏,反正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啦。”
一直冷冷听着德沃特公爵讲话的道格拉斯先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句不中听的话,公爵先生,这是百分之百的赝品,我确定,我劝您要么自认倒霉,要么还是赶紧找一个和您一样的傻瓜赶快出手了吧。”
这番尖利的言语让德沃特公爵感到非常不快:“好吧,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承认你在很多方面比我强,但我可不觉得你在古董上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如果您想知道缘故的话,”道格拉斯先生拿过他那只高倍数的单眼放大镜,就着刚点起的烛光,对着那座雕像的一处衣纹,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在这重重的褶皱之中,刻着一个小小的签名,在放大镜下如同弯曲的蚂蚁,——雅各·D。
德沃特公爵脸色霎时变了。
“您知道的,公爵先生,我是学化学的,”道格拉斯先生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灰色眸子平静如水,正对上无比惊讶的德沃特公爵,“您想的没错,这正是我以前经手处理过的赝品。您瞧瞧上面这一千年的绿色铜锈!多么漂亮!用一点盐水浸上,放在太阳下晒成紫锈,再在土里埋着,每天浇点酸,一年后挖出来,再用酒精泡泡漆,它就变成这样子啦。您还想听吗?公爵先生,我这里多的是造铜锈的办法儿!我向您保证,说不定行家里手都看不出来。”
“噢,上帝!你什么时候搞起这个来了?”
“十几年前,我还是学生时,”道格拉斯先生苦笑了一下,“包括青铜器、一共有七件,先后花了两年的时间,因为不同的材质要用考虑不同的途径来造旧,最后拿到大约两千五百镑的报酬,您瞧,这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一笔巨款。”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了事情你会被送监狱的,雅各!”
“我很缺钱,公爵先生,我那时只是一个穷学生,一无所有,我需要钱,没有别的办法。”道格拉斯先生移开视线,他喜欢从这个房间看过去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哥特式的尖屋顶几乎要戳到云间了,“我那时候可不像弗朗西斯科,能遇上您这样的贵人。”
德沃特公爵收起了雕像,他脸上曾有的微笑和惊讶都褪尽了,现在只剩下一片平淡,他紧紧盯着道格拉斯先生看了好一会,最后他说:
“我得说,我很失望,雅各,我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
道格拉斯先生没有回头,他继续欣赏那些大自然的湖光山色,他却能听见后面德沃特公爵走出去的脚步声,以及轻轻带上房门的声音。
吭哧写文……
我只是想写一个英国背景的纯粹的欢喜的爱情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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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莱比锡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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