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In the Sea》蒲子

8、8

　　生活大起大落得太快让我难以承受。——黄濑凉太夫斯基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这半个月的生活，确定自己没有一不小心就误入了异界之门之类的存在，所以这个世界的逻辑和时空顺序应该还是正常的。

　　或许他这样的举动有点傻，然而从大概十分钟之前开始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太梦幻。

　　——Unbelievable。

　　他是被樱井良那诡异的动静影响的，在抬起头之前他正在用自己的手机浏览冲浪锦标赛的官方网站，在抬头之前的那一秒正好在看一张火神大我比赛时被观众抓拍到的照片。

　　不是别的照片，就是“请问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帅哥的电话号码吗？”的那一张。

　　当他看着那张照片上几乎跟他自己一样整个人发着光的火神大我瘪了瘪嘴，坐在他附近的樱井良突然像是双手抽搐了一样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字，声音大得让他差点开口抱怨。当时他的确是打算这么做的，然而他抬头之后几乎整个人都抽搐了。

　　“小火神？！”他的音乐老师大概会被他当下发出来的声音感动，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声带也可以支持他在一个词内转三次音调。

　　事后绿间真太郎狠狠地嘲讽了他，然而他也用嘲讽的眼神报复了回去。

　　——别以为他没看见当时绿间几乎要滑下鼻梁的眼镜。

　　呵，都是凡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哟！黄濑！”火神大我并没有止住往相田丽子那边走去的脚步，因为坐在那边的少女已经非常自觉地往更旁边的地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但他开朗地回应了黄濑凉太那句明显是惊讶——甚至是震惊——的问候，在经过他面前时转头对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被他打了招呼的人觉得自己现在的面部表情一定非常精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接那一句“好久不见”。

　　幸好这个房间里所有人的现状都跟他差不多，就算他完全被噎住了，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事后要嘲笑他。

　　“等、给我等一下！”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人，而是赤司征十郎。他就坐在相田丽子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两本菜单，火神大我在向相田丽子走去的时候跟向他走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视觉上的故事感让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红发少年不得不抬手摁了摁额头，看起来是一副正在努力理清思路的模样：“相田小姐，请你解释一下。”
　　“解释？”被点到名的相田丽子挑了挑眉，脸上恶劣的表情让就坐在她另外一边的桃井五月差点惊叫出声：“哦。这家店是火神推荐的，以上。”

　　——谁来把她丢出去。

　　在场没有任何人可以对她脸上的表情做出反应。

　　可怜刚走到相田丽子身边坐下的火神大我，他转头对给自己让出了位置的前监督道了谢，稍稍偏过脑袋就看到了从对方身后露出了脑袋的桃井五月。众所周知，这个长相凶狠的男孩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东西有两样——狗和幽灵，此刻桃井五月的表情就让他背脊一凉。

　　那一脸怨灵一样的表情不要更吓人。

　　“额、那个……怎么了？”当他环顾了一周，发现这个房间里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像恐怖片里的道具时，分叉眉少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推了推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女，非常想要从她那里知道答案，毕竟目前看来现场最正常的人只有她了。

　　但是相田只是对着他耸了耸肩，披在肩上的栗色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在半空中晃动：“啊，我好像忘记告诉他们你会来了。”

　　这根本就不是忘记好吗？！

　　桃井五月简直绝望了，她看着那个似乎还像高中毕业时那样单纯的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居然就飞快地被相田丽子关于菜单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太过丰富多彩。

　　她已经感受到青峰大辉从另外那一桌投来的视线了，那种视线几乎形成了箭雨。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他视线目标的火神大我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非常淡然地跟城凛当年的女监督一起讨论着“泡菜锅真的不适合现在的季节吃”、“啊，我先前已经吃过这里的豆腐蔬菜锅了，很好吃”之类的话题，作为被波及的无辜人群的她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火神大我消失了这几年，心智是变成熟了没错，但人际交往敏感度似乎是以成熟度的幂函数在下降。

　　总之包间里的气氛整个诡异得不得了，本来跪坐在门旁边等着他们点菜的老板娘终于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在走之前还带上了拉门，让这边的空间完全跟外界隔开来。高尾和成在无意的抬头间还看见了老板娘那怪异的眼神，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羞耻感跟他第一次骑着板车载承绿间时有的一拼。

　　他摸了摸鼻子，转移目光看着房间里那么多人的视线汇聚的地方。他坐的位置离那个人有些远，基本只能看到对方的一个侧面，在暖黄的灯光下，那个侧面让他晃了晃神。

　　——见鬼！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第几次在心里咒骂了，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们所有人的表现都像是个同性恋。少年默默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过了几秒又把目光转了回去，循环了几次终于放弃了。

　　“火神。”
　　“？”火神大我听话地回头，终于，在这个回头之后，他注意到了房间里那一群眼神几乎要射出刀子的少年。那实在是让人不舒服的画面，他背部的肌肉因此而僵硬了片刻，手臂上还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抱、抱歉。刚才只回答了监督的问题，没有注意到你们……”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那么可怕？！他简直欲哭无泪，觉得自己为了吃个豆腐锅也挺不容易的：“我保证，这家店的豆腐锅真的很好吃。”

　　谁在意这个了？！

　　“你的队友呢？庆功宴呢？”高尾和成已然懒得兜圈子，不然这个去了美国后思想已经完全跟他们不在同频道上的少年到明年都不会明白什么。

　　他注意到不少人的表情都有些诡异，思考了一下大概就能想到他们无非在脑补一些“火神为了跟他们吃饭而放弃了庆功宴”之类的剧情。最近日本国内一套非常红的夜间档讲的就是差不多的故事，然而高尾和成理智尚存，明白他们不能指望那个一根筋的少年能有如此之高的情商。

　　果然，火神大我闻言愣了愣，很快就爽朗地对他发射了微笑光波：“哦。我的队友都不习惯和食，所以我们的庆功宴准备等到回国以后再办。”

　　听见他说的话，不少抓对了重点的人都跟着愣了愣。

　　——回国以后。

　　提出了问题的高尾和成张了张嘴，但再也没有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他的表现有些奇怪，让回着他话的火神大我觉得不正常。但他只是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话，嘴角带着笑、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在确认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之后也不生气，只是更加友善地笑了笑，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没有抱怨，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他贴心的简直不像火神大我。

　　“不好意思啊，今天下午我的比赛刚刚结束的时候没有好好跟你们说些什么。”那个大男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这个动作看起来好像是在扭捏，但坐在他附近的人发现他真的只是因为觉得脖子有些酸痛才做的这个举动。他应该是淋浴一结束就换好衣服过来了，头发上还带着湿气，垂在耳朵上，显得非常性感：“当时我们的队伍还有赛事分析的安排。”
　　“……嗯。没有关系。”相田丽子转头对他笑了笑，把菜单往他的方向再推了一些：“比起这个，还有什么别的推荐吗？”
　　“嗯……毛豆吧。这家店的毛豆味道很奇妙。”

　　食物、食物、食物。

　　刚结束比赛的火神大我应该是这么多个人里最饥饿的，靠着今天早上的面包咖啡和中午的一点食物撑到现在真的很了不起了。他满脑子都是吃的，连带着现场的气氛被他完全带歪了，刚刚想要努力回想起自己先前准备好的腹稿的黄濑凉太差点自暴自弃地把手机扔出去。

　　好在他尚存一丝理智，只是双手附上自己的脑袋一阵狂揉，打理得非常好看的头发被他崩溃地弄得乱七八糟。

　　无法顺利开展严肃话题的情况让人精神衰弱。

　　“……”其实青峰大辉跟黄濑凉太坐得很近，不如说大学篮球队一方除了桃井五月和赤司征十郎以外基本都凑在了一起。此刻他手臂上的青筋由于他握拳的动作而暴起，发现大多数的人还没有理清思路后觉得非常恼怒。

　　他不懂为什么火神大我还能毫无芥蒂地笑出来。

　　“火神。”他说话了，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一把火枪，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说出伤人的话：“高中毕业之后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就到美国去了？”

　　直球。不知道是不是跟马修相处的这半个月让他懂得了面对适应美洲生活的人就要打直球，他张口就是一个像子弹一样往外发射出去的问题。

　　那边那个跟相田丽子在寂静的空气里讨论着菜单问题的少年听见了他说的话，然后为此僵硬了一下。他本来是打算去够桌上的茶杯的，手部动作突然顿住的模样让青峰大辉愈发不理智。他的问题很多，他甚至不想要花费时间去将它们按顺序排列整齐，只是一个一个地将它们往外抛，问到最后甚至将右手撑到了餐桌上。

　　他非常想要跟那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伙伴干一架。

　　虽然现在对方好像已经不能算是他的伙伴了。

　　“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为什么放弃了篮球？”
　　“为什么要冲浪？”
　　“为什么要突然回来？”
　　“为什么你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跟我们一起吃饭？！”

　　“回答我！火神大我！”

　　“小青峰！”黄濑凉太早就发现事态不太对劲了，幸亏如此，他才能在青峰大辉真正站起来的一瞬间就把他拉住。

　　那个少年真的气炸了，看着火神大我的眼神就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眼眶由于瞪大眼睛的动作而泛红。

　　男子汉是不会哭的，他只是气。

　　而且是快要气死了。

　　靠着黄濑凉太的身量，想要拉住青峰大辉肯定是不可能的，坐在他们周围的人都立刻回过神来，一人拖住少年的一条手臂或者是大腿，狠狠地把他摁了回去。

　　他们也生气，也快要气死了，但是暴力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火神大我肯跟他们一起吃饭，而且还表现得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就说明他说做好了十二万分的准备才来的。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的事态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了，或许在他来到日本之前就已经想到过会有今天这一幕了也说不定，火神大我在今天的这次聚餐里占据了主动的那一方。

　　只有他想来，他才会来；同样的，只有他想说，他才会说。

　　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这一份这一秒，他们是敌人。

　　——是怀抱着不同信念的敌人。

　　“青峰君，请你冷静一点。”黑子哲也并没有试图去捣乱，如果说黄濑凉太拉不住青峰大辉，那他凑到前面去就是被青峰大辉打出一百米远的情况。他的身边坐着冰室辰也，那个人的注意力在火神大我走进来的一刻就完全飞出宇宙了，现在根本靠不住。

　　让青峰大辉冷静，并不代表他觉得青峰大辉做错了，相反，他觉得对方做得非常正确。他们那么困苦难过，怎么可以让火神大我能那么自然地讨论豆腐锅和毛豆的问题呢。

　　不要开玩笑了。

　　“火神君只是脑子太干净而已，可能根本没有觉得跟被甩掉的一群朋友一起吃饭有什么不对劲的。”

　　啊，他终究是把那些比青峰大辉的问题还要伤人的话说出口了，然后就看到那个少年的手掌握成了拳头。黑子哲也突然非常想笑，内心升起了报复的快感。

　　男孩子无论长到多大，依旧是如此的幼稚，而名叫黑子哲也的少年甚至不屑去掩饰自己的幼稚。

　　——他不高兴，那那个让他如此生气的人也不可以高兴。

　　火神大我，不可以高兴。

　　他还想继续说话，毕竟他心里的腹稿打得比黄濑凉太要好多了，然而他的腹稿并不是询问火神大我为什么要放弃篮球的腹稿，也不是劝说火神大我放弃冲浪的腹稿，而是伤害火神大我的腹稿。

　　可以伤那个少年最深的话不是批评他的篮球打得不好或者是学习不好的话，而是否定他对他人感情的话。

　　火神大我，就是那么一个温柔的人。

　　但是那个温柔的人抢在他之前开了口，用一句“对不起”把他准备说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嘴里。黑子哲也咬了咬牙，看着那个少年低下了头。

　　“对不起。”嗯，是火神大我。他把头深深地埋下，让坐在他对面的赤司征十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应该是悲痛的，无论是对于他们对他说的话还是对于他们对他的态度。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于是他们只能安静地看着他，无法接话。

　　然后他也跟他们一样安静，从那个被相田丽子让出来的座位上退了下来。他转了一个方向，抬起头来面对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一点也不因为他们现在的表情而感到惊讶。

　　然后他深深地弯下了腰，不知道是谁帮他训练的土下座，居然可以让他在去美洲生活了这么几年之后还可以做得这么好。

　　“真的，非常，对不起！”
　　“……”

　　啊，他在跟他们道歉。为了他曾经的懦弱，还有他对篮球的背叛。

　　这大概代表着，今天他来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饭而已。现在的火神大我，他不会放弃冲浪，更加不会回到那个篮球场上。

　　在那个地方保持着土下座的姿势跟他们说着对不起的人，依旧是那个冲浪世界的火神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