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笼沙》璧海

1、寒意

　　西陲边塞的晚风依然寒冷刺骨。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狼群的呜咽声，凄凉而又悲怆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曾散去，仿佛宣告着我们的又一次战败。
　　我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上，凝望着冰冷如霜的空中皎月，身后的黑色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小风，跟随我多年的战马，此刻安静地站在一旁，很有默契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走过去轻轻抚摸它的背，轻声道：“小风，你累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你一定也想家了吧？”提到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院落，院中的梨花正簌簌飘落，儿时的我们在树下嬉戏，温柔的娘亲站在一旁慈爱地看着我们，白色的梨花飘落在她的肩头，如仙子一般美丽脱俗。可是，我却怎么也记不起她的脸，仿佛梦里有团迷雾，永远笼罩在她的面前。
　　小风仿佛觉察到了我的失神，它呲了下鼻子，然后用头亲昵地来回蹭我的脖子。以前我总会被它逗得哈哈大笑，可是今天，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月儿，怎么还没去睡？”威严中又带着关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笑，道：“睡不着，爹不是也一样吗？”
　　父亲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我身边，用手拍了拍小风的背，眼睛却是望着黑暗幽深的峡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摇头。沉默半响之后，父亲笑了笑，道：“明天我们就要班师回朝了。你已经长大了，毕竟是个女孩子，呆在军营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去之后，爹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以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我惊愕地抬头朝父亲看去，他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两鬓不知何时已生出了几缕白发。我忽然觉得一阵心酸，扭过脸，道：“月儿不想嫁人，只想永远陪在爹的身边。”
　　父亲伸出手，生涩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月儿，爹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可是毕竟你已经十七岁了，爹不能再耽误你。你娘去世的早，你从小就跟着我在军营里长大，这么多年，还没有人知道你是个女儿家。是爹不好，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
　　父亲的眼睛变得微红，这个在我心中高大伟岸，永远压不倒的英雄现在似乎真的变老了。父亲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这些话，以前他只忙着讨论军事，研究地形，甚至常常忘记我这个女儿的存在。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都是爱我的。
　　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摸摸我的脸，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们月儿如果换成女儿装，一定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我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换上女装的样子。身穿罗裙，头插珠花，手中握着的不是寒铁冷剑，而是细如发丝的袖针软线，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朝起晨妆，暮时剪影。不知道那时，我会不会也能遇上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呢？
　　可是现在，我没有心思去想这些。自从皇上召我们回朝的那一刻，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我仰头问道：“爹，这次战败，皇上会不会降罪与我们顾家？”
　　父亲的手指突然僵住，他默默收回手臂，将胳膊负在身后，然后转身望着黑暗的峡谷。良久之后，我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越国已经向金军议和。放心吧，皇上不会怪罪我们的。”父亲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无奈。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挽回惨败的局面。向金军议和，对大宋来说，是奇耻大辱。对百姓来说，更是无穷的负担。
　　我的担忧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话而解除。皇上真的不会怪罪我们吗？那个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的人，又怎么会懂得一个将士的心？
　　父亲转过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道：“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知道了，爹。”我茫然的回答。
　　我不知道父亲是何时离开的。直到一阵寒风将我吹醒，这才发觉寒冷漆黑的深夜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身影。我将头轻轻靠在小风的身上，自言自语道：“我们不会有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