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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后妃轶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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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汐贵妃廿六岁,非初开之年,却蒙圣恩,极其受宠。六宫之中除皇后之外,再无人能与她比肩。
可她初入宫闱的时候,却并不是受皇帝的钟爱。
皇帝痴情,未登基时就娶了太子妃宁祤,登基多年以来,后宫也只有宁祤这么一个皇后。本来,帝后恩爱应该是天下之福,可偏偏宁祤多年来一无所出,眼看皇帝年纪渐长,若迟迟没有皇嗣,只恐多年以后皇帝驾崩时皇子年幼,江山不稳。
于是,直到皇帝三十四岁,宁祤二十四岁那年,皇帝终于在百官进言之下又选了一批秀女入宫。
而今天炙手可热的汐贵妃,正是其中之一。
她当时正是二八之年,年轻内向,和大部分后入宫的女人一样,并不被皇帝青睐。
无人问津的宫人并不能获得太优渥的生活,刚刚入宫的武汐被安排住在了破旧的凭墟宫,处处杂草丛生,一片落魄。说好听了是地处清幽,说不好听便是偏僻荒芜。
“……小姐,你说我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武汐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梵香,你要知道,也许这辈子就要这么熬过去了。你我的日子,以后还长着。”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知足常乐,如今这样已是好极了的了。整日清闲着,日子苦些,也好过日日勾心斗角。皇后贤德不妒,不来欺凌我们,已经是好的很。再要求什么好日子,实是不该。”
其实,入宫以来,武汐连皇帝皇后的样子都没见过。与她一起入宫的,只有一位自幼陪她的贴身婢女梵香。武汐日日消磨时间,闲暇时候就和梵香一起侍弄花草,摘花酿酒,借酒浇愁,醉生梦死。清醒时弹琴练字,吟诗作对,然而始终也是孤芳自赏,暗香无人来嗅。
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着,眨眼重九之年,十八岁的武汐见到皇帝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莫说受宠,只怕皇帝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她每天照旧在凭墟宫的院子里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某日修剪花草时割破了手,练琴时不大灵活,偏巧她选的琴谱又十分晦涩,每每弹至关键之处,总不圆润如意。磕磕绊绊了三五次,武汐起了脾气,摔了琴不弹,吩咐梵香烫酒。
然而就在武汐住手之后,不知何处忽然又响起了琴声。
悠扬的从宫外传来,琴声婉转,行云流水一般顺畅清和,正是武汐方才弹不出的那一曲。
像是在教导她一般,弹至武汐不顺的那段,琴声主人特地放缓了旋律,好让武汐听个清楚。
往返有三四次,忽然间就消失无踪。
武汐福至心灵,尝试着又弹了一次。也不知是否真是那主人教导有方,不过听了两三次,武汐便学会了。
再弹过那首曲子时候,宫外依稀传来洞箫的声音倚和,琴箫合鸣,十分绮丽悦耳。
武汐有几分不悦,却且又有几分好奇。她正是好奇心重的年龄,日常百无聊赖,日复一日都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今天忽然有了变数,自然十分稀奇。
就好比在囚牢中监禁了数年的囚犯,忽然间看见牢房外递过来了一张纸条。
很快,这陌生的琴箫声就成了武汐日常唯一的乐趣。
那人起初时是七天来一次,后来是五天来一次,再后来是三天,两天,最后索性每日都来与武汐合奏。
武汐查不出这声音来自何处,内心深处,她也不敢想这声音来自何处。
深宫之中,一切都不敢详询。
就这般过了三四个月,终于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女人带着个宫女,主仆二人闲庭散步一半走进了凭墟宫。
这个人穿着一袭竹青色的儒衫,葱白的手中拿着一柄枯叶色的桐油伞,腰间挂着一壶酒,还插着一支新竹制的管箫,箫尾上拴着一枚精致的玉蝉,取一鸣惊人之意。管箫与长衫相配,一身竹青,十分可人。
梵香并不认得她,连忙上前询问这个如同画里走出来的女人:
“你……是谁?”
那主人浑若无事的站定,左右看了看,平静温和的问:
“这是凭墟宫,你是梵香?汐娘娘呢?”
武汐听闻院中的异动,从偏殿里出来,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斜风细雨,院中有个身穿青衫的陌生女人,冰肌玉骨,眉如黛,目如水,神采飞扬的站在那,脸上带着春风一样的微笑,手持竹伞,询问着自己身在何处。
那个人的声音甚至也如她的模样一样温润,春风化雨一般。
简直要看得痴了。
“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细细看去,她眼睑旁边有一颗朱红色的泪痣,看上去却不显得楚楚可怜,反而平添几分亲切。
她笑了:
“这大明宫里的女人,除了主子就是奴婢,你说我是谁?”
“你也是后宫中人?”
来者点点头。
“我听你琴弹得极好,无人指导实是可惜。且平日经过凭墟,总闻到你宫里飘出异香,想是什么好酒。若不嫌弃,妹妹可愿以酒赠我,以琴待我?”
若是以往,这般不请自来的客人,武汐自然是不喜欢的。
可眼前这人不同,这个人如同神女下凡,不带半分俗气,让人无法拒绝。
见武汐不说话,那人又说:
“初次相见,我吩咐初雨带来了些我自己做的点心,今日虽水动风凉,暑热却还没褪去,吃些点心解暑消热,是再好不过。”
武汐往她身后看去,她身后的宫女披着斗篷,一手抱着一张裹起来的琴,另一只手正提着一笼食盒。
“走吧。”
说完也不再问询,而是如同回家一般,堂而皇之的走进了武汐的小天地。
这人便是宁祤。
就这般一来一往的,武汐算是认识了宁祤。宁祤从不提自己的身份,每逢问起,便说自己不过是大明深宫中的一个普通女人。
打此之后,宁祤便每隔一日就来一次。每次都使婢女初雨带着点心和琴来,一留就是一白天,从朝到夕。宁祤嗜酒若命,膳食可以不用,琴棋可以不碰,酒却不能不喝。于是自打宁祤这只醉猫常来凭墟宫之后,武汐与梵香酿的酒就常常入不敷出了。
“汐儿这酒酿的当真是好喝,入口芬芳,柔中有刚。初劲浅,后劲足。白日与你饮过这杯酒,晚上回去之后,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在武汐眼里,宁祤是个神仙人物。
“祤姐姐喜欢就好,这酒也不难酿,只是繁琐些,要取四时鲜花。回头我叫梵香抄了方子,让初雨带回去,到时候你找人酿了,也就一样了。”
宁祤侧着身靠在竹榻上,伸出一根手指勾起了酒壶,提着拎起来,仰起头便喝。
一线酒凌空进了宁祤的口中,晌午的阳光照进院子里,宁祤仰起头的侧脸被映的通明,斧砍刀削出的五官,精雕细琢的轮廓。墨发未束,零零碎碎的散落在竹榻上。古琴青衫,玉指银壶。
仿佛不似真。
武汐心中一动,然后莫名的转过头不敢再看,叹了口气弹起琴。
喝饱了,宁祤便把手一松,银酒壶当啷的一声掉在地上。一翻身,就躺在了武汐的腿上。凤目一闭,一脸享受的听着琴声假寐。
武汐心若擂鼓,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只在心里默念着要专心弹琴。
“你这琴弹得已经到了火候,我宫里种的竹子多,今儿回去我叫人折一枝给你,明儿起教你吹箫。”
武汐蓦地想到了坊间黄话,腾地红了脸。
好在宁祤并没瞧见,只是继续躺在武汐的腿上,唇角微翘,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醉生梦死,弹琴博弈。醉死梦生,诗书烈酒。这般过了一整年多,不论风霜雨雪,宁祤从不曾爽约过。
十月初冬,天气凉的很了。连续几日阴霾,灰蒙蒙的天气,时不时几丝冰雨,像是随时要下起雨来。
凭墟宫中烧着火盆子,穿的多些,勉强算是不冷。
武汐披着斗篷问梵香:
“梵香,今日是多少号了?”
“……今儿……十九了。”
“哦……也有五天了吧……?”
“是。”
宁祤已有五日不曾来过凭墟宫了。
以往若一天不碰琴箫酒棋,武汐便觉得浑身不舒服。然自从宁祤忽然失踪,武汐便再无心情碰那些东西。
“梵香……你说……她是不是病了呢?”
“你说我怎么就没问过她住哪儿呢?”
“她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怎么也不派初雨来说一声呢?”
“这几天的晚上,南边麟德殿那儿总有丝竹乐舞之声,连续庆了五天了,也许……也许她是在那边。”
梵香看在眼里,怜在心里。
“……其实……其实奴婢……奴婢昨夜曾偷偷去麟德殿看过,这两天……这两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为求热闹,不少宫人都……都去陪着。我想,也许祤娘娘真的在那。”
武汐一怔,连忙抓住梵香的手说: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晚,武汐便与梵香悄悄溜去了太液池畔。
麟德殿灯火通明,从外往里看去,一片清明。武汐先是在殿下陪着的妃子中间扫了一圈,见到并无熟悉的面容,心中便有九分失落。几近绝望时往殿上扫了一眼,居然就看见了那人。
她身穿一身朱雀红的华袍,依旧是那样的一脸微笑,灯火辉煌下,仍然是那般清雅。
坐在她身旁的那个人,一身龙袍,不是皇帝,又是何人?
就这档口,许是心有灵犀,宁祤恰好一转头,瞧见了窗外的武汐。稍一挑眉,叫来了在旁侧侍候的初雨说了什么话,然后就见初雨一躬身,匆匆的出来了。
武汐转身欲走,却被急匆匆出来的初雨拦住了。
“汐娘娘,请留步。”
武汐不得已停下,低着头转过身。
“娘娘请移步兰草阁耳室稍后,我家主人稍后便到。”
初雨素来安静,极少讲话。梵香却是个急脾气,见到初雨这番冷漠的模样,急道:
“初雨,你怎还拦着我家主子!”
“此处不宜多讲,请娘娘先去耳室稍后。”
“你,你怎么这样!”
武汐却伸手拦住了梵香,安安静静的对初雨屈膝行了个礼:“烦劳初雨姑姑带路。”
“不敢当。”
初雨提着灯笼,领着两人往麟德殿偏殿去了。
兰草阁内点了炭笼子,初雨烫了怀炉给武汐主仆暖手,旋即转身回去了。
“这,这……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儿?您,您倒是瞧见了祤娘娘没有呀?”
武汐叹了口气,不答话。
未过多时,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仪仗的声音。
“你们都下去吧,麟德殿的宴席吵得本宫头疼,本宫在这歇一会儿,你去让安公公叫暖轿,本宫要回锦香楼去。天冷了,再去取我那件赤狐裘来披着。”
“是。”
梵香这会儿才听出了不对,瞪大了眼睛拉着武汐的袖子,惊慌道:“锦,锦香楼?锦香楼那不是……那不是……”
没等梵香说完,殿门一推,宁祤便走进来了。
她今日与往昔确实不同,一身凤袍,金丝孔雀翎步摇,勾了眼,描了妆,擦了胭脂。除平日儒雅的模样外,凭添了几分威仪和凌厉。
武汐见惯了她不着粉黛的模样,一时看到她盛装华服,在别扭之余,竟更瞧出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