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夜更深》樟樱

84、1

　　满路旋丝飞絮，韶光将暮。此时谁与说新愁，有百啭、流莺语。
　　俯仰人间今古，神仙何处。花前须判醉扶归，酒不到、刘伶墓。
　　——陆游《一落索》

　　在古代，纪绍白是堂堂惠景一国之宰相，在现代，白昀灏是受爱国主义教育熏陶的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安分的呆在敌国宫殿中。

　　赤琉国中，只有皇族的居所是由石砖瓷瓦搭垒而成。平民所住的，依然符合游牧民族的特有风格。一个个帐篷井然有序的围绕在皇家城池之外，温暖却卑微。如此一来，能够进入那巨大的宫城，对于赤琉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开国承家，朝野满盈，而这座象征王权的宫殿，就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金碧辉煌却不真实。
　　如果说，惠景的宫殿是庭院中的金丝笼，那么赤琉的宫殿建立在大草原的中间，便是荒野中的金丝笼……自由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逃离。这比起惠景的殿宇，更显孤独。

　　明明是草原上向往自由的游牧民族，为何要建立这束缚人心的宫殿？
　　而人的心，是能够轻易被束缚的吗？
　　有人说，能。人的心，会被自己束缚。

　　然后某一天，宁若对纪绍白说，“小白，我要回去了。”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纪绍白正在花园里赏花。满园的梨花，春祈秋报，是赤琉的国花。
　　捻起一朵随风飘落的桃心花瓣，他随口问，“回去哪里？”
　　宁若甩了甩衣袖，淡淡的说，“你知道的。”那个人，我终究放心不下。那种牵绊，也终究连的紧密。
　　突兀的别离让纪绍白心里咯噔一下，他冷笑，“你是想在这个时候像救世主一样的回去？光明正大的称王称帝？”这种时刻，赤琉逐渐壮大，惠景陷入危机。这种时刻，惠景正需要一个通令天下的领袖。匡莫是这样的人，但他现在自顾不暇。
　　宁若叹了口气，“小白，其实我心里一直出现某个片断。”
　　“……”听到这句话，纪绍白捻起花瓣的手指不自觉的抖了下。
　　宁若没有主意对方的反应，继续说，“见到皇兄的时候，站在惠景殿上的时候，俯视惠景百姓的时候……我的眼前，都会溢满那些片断，想忘也忘不掉。”
　　“我一直记得，那个小小的皇兄，握着我的手轻轻的说，三弟，你不要害怕，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那个时候，正是母妃含冤而死，皇后有心杀我灭口的时候。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母亲一直拿这些美德教育我，母亲从来就不指望我为他报仇。

　　纪绍白被堵的心里有些难受，低着头讷讷的说，“宁若，你们这些人都是死心眼。”匡莫固执于纪绍白这个人，而宁若固执于“忠”这个字眼，皇家的人，都是死心眼。
　　宁若却笑笑，不再与他争执这个话题。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宁若又说，“有件事情不知你是否知道。”
　　“什么事？”
　　“在赤琉国，男人与男人结合并非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使国王，也可以迎娶男妃。”宁若说的意味深长，“这一代的皇后，正是男性。”
　　纪绍白翻翻白眼，“难不成你在暗示我，叫我去勾引那赤琉衡帝？”那人阴阳怪气的，看着就不正常。
　　宁若皱皱眉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他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小白，在这里你要安分些。这是为你好。”你安分些，自会有人尽心护着你。
　　纪绍白别扭的偏过头去，“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下月十五，狄烈就要与别人成亲，他怎么安分的下来？
　　………………
　　………………
　　………………
　　见到那个人，纪绍白才明白，为什么宁若不带他去找狄烈，而是把他安置在赤琉的宫殿中。

　　而此时，纪绍白正站在长长的回廊中，看了一眼对面的华衣贵人，拱手行礼，“参见王后。”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人伸手扶起纪绍白，一脸惊讶。
　　纪绍白笑着点点头，“知道。”那日宁若与他告别之时，曾暗示他说赤琉皇后与他有些渊源。而这个诺大的赤琉，除了那性格恶劣的公子瑾，唯一有渊源的也只有那日在公子瑾府中所救的清秀小厮了。
　　七年前逃离赤琉宫城，那小厮利用字谜暗示他出逃路径，纪绍白便觉那不是一普通人物。虽不知他后来又有何经历，至少如今已贵为一国之后。苦尽甘来，这种机遇可遇而不可求。
　　纪绍白露出会心一笑，或许当年他已经是大皇子的爱人，故此在三皇子手中才会得那惨烈对待。若不是自己阴差阳错的救了那人，恐怕今日的宫廷中，已不会出现这等人物。
　　命运造化，原就不全在人的掌控之内。
　　“七年前听闻恩公死讯，本宫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报恩了呢。”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他亲近的眨了眨眼睛，朱红的唇瓣轻轻张合，“请叫我韶光。”
　　韶光，正是他的名字。
　　“韶光……”纪绍白仿佛受到蛊惑一般，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这个人，如此面熟，却又无比陌生，总有些东西是不同的。
　　七年前他穿的是粗布麻衣，此时却穿的琉璃丝袍；七年前他的眼中有七分胆怯，此时其中已有九分的骄傲；七年前他明艳的是清秀的气质，此时蛊惑人心的却是凌绝的神采……明明是同一副样貌，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同一个人。若不是宁若事先提点，纪绍白绝对认不出来。
　　于是他在心中暗暗感慨，时间果然能够改变一切。
　　韶光看着纪绍白，目光坚定，“这一次，换本宫来保护你。”
　　说着，他扬起头，指着纪绍白对身后的一干侍从喝道，“吩咐下去，这位是本宫贵客，谁也怠慢不得。”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众侍从跪下身去，“谨遵皇后诣旨。”
　　韶光看着众侍从卑躬屈膝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却没有看到身后的纪绍白早已微微皱起了眉头。(注：韶光，初登场自《前生之 奉天府》第十八章。就是被纪绍白所救的那少年。)

　　从这日起，纪绍白又过起了主子一般的生活。无聊的时候，便去那梨园中散心。
　　那个园子，其实只是这里众多园子中平淡无奇的一个，除了梨树与假山，再也没有其他景观。纪绍白却喜欢这里，午后时段难免要来逛上一圈，然后停在假山旁愣愣的看着天空中的云朵变幻莫测的运动。
　　如此猪一般自在的生活，简直惊羡神仙。然纪绍白日日觉得周身发冷。

　　笼罩在身边的不祥预感，愈发浓烈了。

　　………………

　　这一次，纪绍白发现了所谓的暗门。
　　就在他常去的那个梨园，靠西北角的地方有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洞。平淡无奇的假山洞，风化形成一座天然的拱形，三尺左右的厚度，可供单人侧身通过。
　　入口处距离地面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块色泽偏暗的小型突起。仅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巧妙的隐藏在飞长的草叶后面，不拨开草叶就绝对发现不了。
　　纪绍白蹲下身去，好奇的摸上那块巧妙隐藏的突出石快，一摸竟发现还可以毫不费力的转动。霎时间，拱门内侧的石头陷落进去，幽深开阔的路径豁然眼前。显而易见，这座假山有着中空的结构，而它中空的部分，正是通往地下秘道的入口。
　　秘道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在打开的瞬间，阴冷的气息扑面而出。尽管赤琉的气候向来温暖，但也已接近深秋，纪绍白看着那里，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秘道？密室？他眨了眨眼睛，又把石头回转到原位。
　　于是，那假山内侧的暗门再度关上。

　　纪绍白不打算进去。并不是每部小说的主角，都喜欢闯入危险的地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尽管有赤琉皇后撑腰，倘若这里是赤琉的秘密，那么他同样会成为那个被不小心殃及的衰鱼。

　　就在这时，一随侍小厮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见到纪绍白面对着假山蹲在那里，于是好奇，“白公子，您在做什么？”
　　纪绍白哆嗦了一下，猛地站身转头，对那厮若无其事的眨眨眼睛，“我，我在赏花，嘿嘿，嘿嘿。”
　　赏花？小厮迷惑的点了点头。再看那假山角落，一堆杂草，哪有什么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