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无他人》树桑桑

2、七年之痒

　　腊月二十四，清平镇，小雪。
　　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叶回正是赶着这样稀稀疏疏的雪絮到了家。
　　叶满贵一听说那几盒贵重的鹿茸人参是谢家向思南给的，本来十分欢喜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将我们当要饭的么？谁稀罕他们的东西！”
　　沈枝温声安抚道：“好啦，好啦，好歹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不喜欢，我们不碰送别人当人情去……都是哪时候的事还计较？回回才刚回来……”
　　叶满贵的脸色柔了柔，想想又叮嘱叶回：“他们那样的人家，骨子里都是冷的，你往后少招惹他们……”
　　“是，是。”叶回赶紧笑着应声。

　　老一辈的事情，叶回是听沈枝零零碎碎说过的。凑起来，很狗血的情节，不过是当年的陆郁华大小姐响应国家号召来到了一穷二白的清平镇当知青。
　　那时清平镇几乎所有的劳动力都被使唤去离镇三十里外的地方挖水库，吃住全在那里，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其余时间就是挖土挑土。
　　可怜的陆郁华大小姐，怀着满腔热血而来，可也是青葱一般的姑娘，十指都未沾过阳春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才挨了一天便抹着眼泪想不开。那晚，正碰上老叶子巡视，救了她一命，从此……
　　从此，陆郁华便抛下了老叶子，回城了……

　　叶回初中三年级时，老叶子爬山途中，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印象当中的老叶子人高马大，比自己的爸爸三个叔叔都还要高大些，有着伟岸的肩膀，性情爽朗，连任了几届大队长，深受全镇人的爱戴。
　　外人都夸老叶子的女人享尽了天底下所有的福，夫妻和顺，从没有吵过架，并且老叶子还很体贴，每天清早起来，便扫地做饭，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帖帖，才叫自己的女人起床吃饭。

　　叶回以前对祖母是暗暗不满的，内心总埋怨，老叶子已是这样忙，为何她学不会一丝体贴，全事不管，只顾无所事事，整日去坐在别人家门口东拉西扯漫漫聊天。
　　直到那一回，在姐妹锋的高高的望风台上，望着远处山脚下那宛如绿色宝石一般整个县城最大的全民水库，老叶子忽然露出寂寥落寞的神色：“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切。”叶回清楚地听到旁边的祖母发出轻轻不屑的声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们再已回不到从前，那般美好的时光。
　　叶回望望新娘子浓浓的妆容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的蔡敏，眼睛又划过她白色婚纱藏不住的大肚子，不禁笑：“现在是不是特流行带球的新娘子？”
　　蔡敏笑：“这样才有分量，举足轻重。……回回，我们当年一起玩的，如今只剩你了，你身边可有了合眼的？”
　　“这又不是王八看绿豆……我现在还不急……”
　　“怎不急？待会陈晓两个同学会一起来，我问过了，两人都是单身，同样一表人才，你看看喜欢哪个……”蔡敏神秘地眨眨眼。
　　叶回哭笑不得。

　　没过多久，便听到外面烟花爆竹忽然轰鸣起来。是接亲队来了。
　　有人欢喜地凑在窗户那里看，蔡敏倒是很镇静。
　　咿咿呀呀热闹的乐队揍起了，堂前挤满了人，看着新郎陈晓当着岳父岳母的面，换上崭新的西装西裤。
　　听着轰轰鸣鸣的喇叭声，和众人的哄笑声，陈晓更是紧张，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外面明明还下着雪，可他的额头硬是冒出了一层汗，脖子上套着一根领带，偏偏打不好。
　　哄笑声中，忽然伸出了一双手，那人手指骨节分明，两手上下翻飞，很快一个很漂亮很圆满的温莎结便打好。
　　眼前人头攒动，一闪，视线一阔，忽然露出一张脸，乌黑的短发，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像极了混血儿的一张脸。

　　“怎么了？他是不是又出丑了？”蔡敏紧张的问叶回，“他第一回来我家，一进门就摔了一跤，五体投地给我爸妈行了个大礼，刚才他们笑得那么大声，是不是……”
　　“没有，你不知道，妆郞就是存心要看新郎笑话的么？”
　　“也是……”

　　已是腊月二十八，镇上却是有不少户人家今日过大年的。
　　所以酒席上的人并不是很多，劝喝酒的，也只有那几个朋友而已。
　　蔡敏微微抱怨，说陈晓非要等他同学回来办。
　　“诺，就是那两个！你看看，怎么样？”蔡敏指过去，又欢喜起来。
　　叶回看过去，几个年轻人拥在一起轮番敬陈晓的酒，离他最近的那两人挡酒，也被灌了不少。

　　过了会儿，蔡敏又推推叶回。
　　“我怎么感觉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人一直在瞪你，难道你们认识？”
　　“哎，蔡美女，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老公吧！他喝多了，你不心疼？况且，还是……洞房花烛夜呢……”叶回的声音小下去。
　　蔡敏终于住了嘴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在。
　　又待了会儿，叶回就说要走。外面天已黑了，蔡敏也不留，只是送到门头时，又低低说：“那个子高些的，一副凶相，觉得别人都得罪了他似的……还是那个穿黑西装的好，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就很有教养！哎哎，你考虑考虑……”。
　　叶回好笑地出了门来，新娘带球不能饮酒，就连这个伴娘也被放过了。
　　路灯下的水泥地上湿漉漉的，雪花是早没了，只是感觉到冷。
　　没过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叶回！”有人叫她。
　　叶回回过头，就望见那个蔡敏口中一脸凶相的男人走过来。
　　“我一直盼着你过来找我，想不到你如此狠心，打定了主意装不认识，还一声不吭地走人……”
　　“喂，先生，我，我们认识么？”叶回打断他的话。
　　看着叶回这样错愕不耐的表情，他先是一呆，接着脸色又是一变，脸上布满了怒火。
　　“呵呵……我开玩笑呢？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叶回忽然扑哧一笑，脸上带着一丝戏谑，“别来无恙，苏贺？”
　　任是在脑海里想过千万遍他们重逢的场景，一开始满腔的愤怒，直到望见叶回流转着琉璃一般的眼睛，嘴角挂着调皮的笑。
　　看到这个笑容，一向志得意满我行我素的苏贺一下子却觉得词穷了，只觉得他满腔的心都被塞得满满的。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有多少年了，七年了，七年了。
　　叶回敏捷的避开，露出嫌恶的表情，暗骂苏贺劣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