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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谢宅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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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回已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吃过一碗白米粥,看完一集韩剧,刚好十点,靠床头看南大师注解的《金刚经》,渐渐就睡着了。
隆冬的季节,这座南方的小城总是刮着阴冷的风,擦过玻璃发出一连串恐怖的叫声。
热水袋滚烫滚烫的,冰冷的脚伸过去,简直使整个人都温暖妥帖了。叶回舒服地眯起眼睛,一只手去拿床头的书,手机却忽然震动。
讶异地拿过来看,却是一封邮件,发信人是顾行北,主题是:相约十年,同学聚会。
书上说:香象过河,截流而过。
热水袋已渐渐凉下来,叶回叹气,自己到底还是做不到。
往事就像旧时电影一般,纷纷而至,搅得自己丝毫没有困意。
那一年,也是这样隆冬的季节,傍晚,天地都是灰蒙蒙的,还卷着风,大部分同学都缩着肩膀躲进了门窗紧闭的教室。
整个校园异常得冷清,听着呜呜的风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在行走。
走着走着,忽然就听到了几道压抑的啜泣声。
心里似是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压抑的抽泣声间或着嗓子里低低如小猫一般的呜咽声。
也曾听过有人伏在棺材上嚎嚎大哭,可却觉得远远不及这声音里的悲痛,虽然细不经闻,可是却撕心裂肺。
耐不住好奇,掂着脚尖,攀上围墙,小心翼翼地探过头,直到看到背靠墙的那道身影,那张脸,那张脸。
从此就不忘的那张脸。
第二天起来,鼻子就塞了。
在公司楼下远远就瞧见那辆银灰色的宾利欧陆GT驶去的影子。
谢铃铛朝叶回摇晃手中的豆浆,丝毫不去理会周边羡慕嫉妒的目光。
一辆银灰色的宾利欧陆GT,再配有一个衣着考究手工黑色笔挺西装,面容英俊,气度不凡的男子,天生就是让女子来幻想据为己有的。
叶回一手接过豆浆,还是暖呼呼的。
“嗳,这么冷的天气!王书意说我该待在家里!”
“为何不?”
“可是又无聊又无趣,连聊天的人都没有!”
“你大可以学她们看画展按摩美甲做SPA去……”
“嗳嗳,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谢铃铛可爱地挽起叶回的手。
“王书意呢?”
“他靠边站!”
叶回笑起来,谢铃铛就是嘴硬,等王书意真真出现在眼前,还不是老鼠遇见了猫。
到了中午,果然头痛欲裂起来,鼻音更严重。
谢铃铛来喊去顶楼吃饭。
叶回趴在桌子上,摇摇头,说待会儿泡杯面吃。
“还好不烫。”谢铃铛不放心地伸手去摸叶回的头,呼出一口气,“嗳,嗳,要不要我给你带包冲剂来?”
叶回好笑:“你不知道?我抽屉里常备三九呢!没事,别管我。我感冒从来有虐无险,你去吃饭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糊,却又被一只手轻轻推一推。
睁开眼,却是谢铃铛握着杯子站在旁边。
叶回支撑起身子,碰到鼠标,电脑屏幕上发出暗淡的光。
杯子里冒着滚烫的烟,叶回试探地喝了口,一股熟悉的混有甘草的中药味。
“你们同学组织聚会吗?”谢铃铛问。
抬眼望见谢铃铛正逐字逐行地看屏幕上的邮件。
“恩。还在想要不要去。”
“为何不去?说不定还有艳遇呢。”谢铃铛眨眨眼,“不过,这个叫顾行北的,倒是好文采,一封邀约信也能写得声情并茂,文采斐然……”
“你这是职业病,谢大编辑!”叶回好笑。
“如此,你更应识得千里马才对。你一向不是最爱如此笔锋的作者么?”
没错,叶回与谢铃铛都是夜湖市风流杂志社的编辑。
风流杂志自民国时期开刊以来,一直便以“文采风流,作尽天下风流文章”为己任,占据着国内第一流的位置。直到零三年,以独到的眼光决定开拓网络原创市场,直到经营到现在,风流原创网络所拥有的签约作者的人数已独占了六成。
沉溺在浩瀚缥缈汪洋大海的写手,无不以签约风流为荣。
而,叶回与谢铃铛,就是风流原创网络编辑室里的两尾小鲤鱼。
切换文档的时候,不经意又切换到那封邮件,想起谢铃铛的话:“你一向不是最爱如此笔锋的作者么?”
心中不由得开始回忆起那个冬天当值日生时捡到一本遗落,厚厚的纯黑色硬钞笔记本。
揭开的第一页,便是写着顾行北三字。
再往里翻。
里面的字迹干净,有时藏蕴含蓄,有时又锋芒毕露。再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内容,却是一篇篇篇幅短小蕴意深刻的小小说。
事后学校里是很热闹了一番的,从校园一日三次的广播里,大家都知道了三年级重点班里,那个回回考第一的顾行北,遗失了一本蓝色的笔记本,恳请有拾到的同学还给他,不甚感激。
……
终于还是回了一封邮件。
正月初三,老学校,老教室,老位置,不见不散。
年假回去之前,照例是要去谢府吃一顿的。
谢府整个屋子里都轻轻流动着筝筝悠悠的琴声。
叶回站在谢铃铛闺房里的玻璃窗边。从这里可以望见烟波浩渺的夜湖,这阴冷的天气,水天一色,周边是栽着的十里梧桐,只看到高高的树枝。
那便是夜湖有名的十里胡同,每年慕名而来的游客数不甚数。
在夜湖市内,据说还有这样一个说法,只要是能望见夜湖的地方,便寸土寸金。
叶回暗自唏嘘着眼睛望得见的一片地方,收回视线,眼睛不禁一亮。
“你府上院子里种的那是什么花,不是梅花,开得这样艳?”一树一树的,火红火红,很是艳丽。
“哦?我也不晓得,树苗是我妈从英国带来的,当时说过,我又忘记了……”谢铃铛从床上起身,走过来看,“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我们都以为它今年不开花了,想不到,都要下雪了,它却开花了,很漂亮是不是?”
“恩。”
当然漂亮,终归是外国进口的。
财富广场二十八层楼中的女子都羡慕嫉妒谢铃铛有着王书意这样一个男朋友,可是她们却不知道,谢铃铛也是夜湖谢氏的千金。
王书意这只鞋,也只有谢铃铛这样的名门淑女够格去穿。
天底下,门当户对,大抵如此。
而自己这一介平民能够进入谢氏大宅,只不过是托了老叶家的福。
还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国家为了解决经济不景气,粮食短缺的局面,号召城里青年知识分子向苏联学习,下乡到贫苦的偏远农村开垦荒地,劳动学习。
于是各地的农村便涌现了一大批下乡的热血知青。而,谢铃铛的外婆,当年便是下放到了清平镇,住在老叶子家里。
若不是谢夫人感慨母亲说起当年受老叶子的诸多照顾,自己也来不了此。
晚上,吃过饭后,叶回不好直接吃过便抹嘴巴走人,只得挺直着背,坐在沙发上,陪他们喝茶。
“定的是几点钟的票?”
“是下午三点。明天还可以赖会儿床。”叶回立即放下杯子,笑着回谢父谢文流。
“明天我和老陈开车去送你……”谢铃铛说。
“不用了,铃铛。”叶回笑着拒绝,“春运一票难求,你们帮我定好票,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何必与我们如此客气?”一直静静优雅饮茶的谢夫人向思南忽然轻轻搁下杯子,淡淡说,精致白皙的脸上,秀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我母亲昨日还打电话来,叮嘱我多照顾,不可怠慢了你……”
说着,她微一顿,示意一旁的陈嫂。
很快,陈嫂提着好几个硬纸袋子过来。
“这些你带回去,算是我们提前给你们家拜个年……”她又说。
叶回看着那几个鼓鼓的袋子:“那怎么行……”
“我听得出来……”向思南的凤眼一挑,又说,“我母亲远在英国,甚是想念清平镇农家自晒的红枣……”
叶回懂了,便不再拒绝,笑着说:“那好办,我妈今年晒了不少……”
“嗯。”向思南轻轻说,“如此好。”
谢铃铛帮叶回将东西提上车,出了门,叶回不禁好笑,每次来谢府,都像是要一条自己的命似的,可又不得不来。
向思南明明对自己十分客气,可却总觉得她对自己骨子里,莫名的有种疏离。
“嗳。”谢铃铛忽然欢喜地一声惊呼,欢喜地跑了过去,“嗳嗳,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回望过去,才望见,那棵艳丽的树下,站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裁剪合度的浅灰色西装,花树间的灯光下,那人的脸似是温润得似玉,微微偏着头,唇边眼角含着笑。
魏晋风骨,风神秀彻。
是他。他回来了。
“昨天都还满着我们……”因为两手提着袋子,谢铃铛只能轻轻地用胳膊蹭他的手臂。
他低低笑笑,看了眼她手中的袋子,这时才抬眼看过来。
“叶回。”他说。
他,谢且闲,堂堂的谢少,今年正月里,只与他在机场匆匆见过一面,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坐在车里,看着外面流水一般的车灯,想将才他唤自己名字时的样子,他,他那样的人,便是人间天空中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