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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行路难 ...

  •   他们沿着溪水往群山深处走时,发现了别人搭建的一个小棚子,四根枯木支撑着一个极简易的棚顶,地上刨坑为灶,旁边扔着一口缺角的粗陶罐。极幸运地,有块火石。

      “这下好了,不用再吃生的野菜了。”卞卿元把火石小心塞进自己的腰里,“咱们就在这里过夜。明早继续翻山往南走。”

      明明是旻晟先拿到火石的,卞卿元却夺过去自己装着。华恬鄙视他的行为,“毛蛋先生,你这么急切地回京城,想好回去怎么说没有?你看,你原来病得那么严重,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倒好,能凫水能爬山,比普通人还有力气。明显装病啊!欺君之罪,据说是死罪?”

      卞卿元瞪她一眼,“凫水时是汤英背我;爬山时是旻晟搀扶,整个过程都有芳容娘娘悉心照料。回京后更是一病不起,险些一命呜呼。我哪里装病了?”

      抓到他的把柄了!华恬笑得眼睛眉毛全挤在一起,露着大白牙,毫无形象,“俺们凭什么帮你作假?!”

      卞卿元看白痴一样看过来,盯着她半天没言语。华恬被他盯得发毛,自言自语地给自己解围:“有此共同逃难的经历,如果我们不结成同盟,反而成了怪事。外人一定会深挖细刨,揪着不放。然后我失忆的事可能就会大白……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卞卿元收回瞪视她的目光,嘲讽地一笑。

      华恬反感他傲慢的态度,磨了磨牙,忽然加了一句话,“另外,因为王爷的病症特殊,还能证明我逃亡途中的清白。本来旻晟也可以,但他是我殿上的都知,可信度就低了。然后,宫中的那帮闲人就嚼不成舌头了。”

      卞卿元的脸色红一阵、黑一阵,脸上的肌肉抖动几下,愣是气得没说出话来。

      华恬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嗬嗬嗬笑出了声。

      旻晟坐不住了,恭谨地改坐为跪,向卞卿元行了一礼,说:“奴去找点野菜来。”

      “嗯。”

      卞卿元等华恬停下笑,冷冷地说道:“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平安无事,馨光殿的内侍宫女一定很辛苦吧?”

      华恬眨眨眼,明白过来他在说自己傻,白他一眼,背过身,脸冲着小溪,不想看他。“薄情寡义、毒舌、傲慢、敏感、戒备、狡诈、思虑重……怎么没累死你?”她小声咕哝着,眼皮越来越重……

      卞卿元撕下一截裤管,扯成条,把头发束起来,脱下靴子解放了双脚,半卧在草堆里,觉得比躺自己的躺椅还舒服。过了一会,他有点无聊,便冲某个背影道:“我说路狗剩啊,你是不是去捡点树枝来生个火啊?我这个要死不活的病人,可等着你照料呢。”说完,好整以暇地等着华恬反击。没想到人家既不动弹也不回话。据目前的了解,这不符合她的性子。“路狗剩回话!怠慢王爷,本王治你大不敬。”

      她保持着背对低头的姿态,还是不动。

      卞卿元心里一惊,头皮一紧,脑子就空了。他慌手慌脚地爬到华恬面前,去看她:垂头于胸前,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的眼泪不自觉地就出来了。苦笑着擦掉眼泪,心里是五味杂陈……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的一瞬间,那种巨大的恐惧感,淹没了他所有的神智。

      他爬回自己的草堆,躺平,望着棚顶,数树干上的纹路。还是想哭。

      太阳落山后,林子里起了雾,周围暗下来。他感到身上有些冷,双手撑起身,看看那个仍然坐着睡觉的人,很想一脚踹过去。他赤脚走出棚子,在附近捡了些枯枝败叶过来,生了火。

      “嗯?怎么回事?着火了吗?”睡着的某人被火烤热,没睁眼就开始惊叫起来。她清醒后,长舒一口气,“哎呀!吓死我了,以为要被烧死了呢!”

      卞卿元瞪着跳动的火苗,严肃而沉默。

      “旻晟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被野兽吃了?”

      ……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

      “不理我算了。怪人。”华恬往火堆里加了根树枝,“没有木材了。”

      卞卿元抬眼瞪她,吼了一句:“自己去捡!”

      华恬被他的猛然一吼吓得吸了口气,拍着胸口平复惊吓,“吓死我了。用得着这么大声吗?”嘟嘟囔囔地站起来,在棚子周围找枯干的树枝,“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暂时不跟你计较……作威作福习惯了,所以才养成这么个坏脾气?装病装久了,直接变成神经病了?……喜怒无常是种病,得神医出手才能治的病……”

      卞卿元很纳闷地瞪她一眼,捂住眼睛,低声苦笑。

      旻晟拖着脚步回来,一手用衣襟兜着野菜,一手提了只兔子。

      “旻都知徒手也能捉兔子?”卞卿元很惊讶。在他的印象里,兔子跑得很快。

      “奴小时候跟着表哥们常上山打猎,能认出兔子窝。”旻晟极累,说话都没力气了。他坐到火堆旁,放下野菜,抓着兔子,摊开腿休息。卞卿元把匕首递了过来。

      旻晟只好艰难地爬起身,去洗剥兔子。

      华恬见旻晟回来了,高兴地拖着几个枯树干回到棚子里,又捧起野菜去小溪边洗,边洗边问旻晟怎么捉到兔子的。

      卞卿元一个人坐在棚子里,心里莫名地烦躁。

      晚上,旻晟守后半夜。卞卿元翻身半醒间,恍惚觉得不远处有黑影掠过,心里一惊便睁了眼。本来,华恬一个人睡在火堆对面。现在,旻晟坐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根带树叶的嫩枝条。

      ……他的头慢慢垂下去,忽然一惊,抬头,拿起树叶给华恬驱赶一下蚊虫……头又慢慢垂下去……

      他对他的主子太尽心了!

      卞卿元的心里起了股异样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心烦气躁,搅得他心肝脾肺肾都挪了位置。他一翻身坐起来,说:“旻都知,你既然困倦,就过来睡吧。由我守夜。”

      “啊?”旻晟清醒过来,“不不不,王爷已经守了上半夜,怎可再守?奴本来该守全夜的。”

      “非常时期,不需要守那么多规矩。你若累坏了,更加无法伺候我了。”

      “但殿下若累坏了,奴就只有以死谢罪了。”

      “本王命令你过来!”

      旻晟不好再说什么,回到了他身边。卞卿元等他坐定,自己往后一躺,继续睡觉。旻晟看看手里的树枝,犹豫了一下,帮卞卿元驱赶起蚊虫来。

      其后的两天,卞卿元继续避开人踩的路,专挑林密草深的地方走。华恬笑他太谨慎,敌人既然当时没追来,现在哪里还有功夫入深山追一个‘孱弱半死’的王爷?卞卿元不理她。

      第三天近午时,他们又看见了一条人踩出来的路。

      华恬已经累懵的脑袋瞬间清醒,几个跳跃冲到了路上,并做好了撒腿往前跑的姿势。卞卿元一把把她扯回来,自己藏在一个大树后打量了好一会。见没有异常,他脱掉鹿皮靴子,远远地扔向山下,又三两下脱下衣袍,用匕首刨了个坑,埋了。

      他上本身就只剩下一件五福大肚兜了,红灿灿的底色,五色丝线绣的‘五福’,鲜艳得刺眼。

      华恬扑哧笑出了声,浑身乱颤。

      卞卿元收拾完自己,上下打量起她来。

      “晚上那么冷,我的衣服可不丢。”华恬双臂紧抱胸前,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内侍服有别于平民服,把图案划掉。”卞卿元一脸严肃,把手里的匕首递了过来。

      内侍服上的图案除了代表品级,与官民服饰也能区分开来。华恬看看自己胸前的金丝百字福,颇为踌躇,“这么多,怎么划?人为划烂的,外人一看就能猜出是在遮掩。”

      卞卿元白她一眼,转向旻晟,“你直接穿里衣吧。非常时期,活命要紧。”

      旻晟学着他的样,把内侍服埋了,只着里衣。他穿的布鞋很普通,没必要扔。

      华恬看着两个人折腾,觉得好笑。

      “赶紧把你衣服上的绣花拆了!还愣着干吗?!”

      她讨厌被吼,气恼地瞪他。

      “你再不动手,我就亲自‘帮’你划。”

      她哼了一声,三两下脱掉,扔在地上。白色的丝绸里衣,在阳光下闪着润泽的光。穿在她的身上,稍微有点宽松。

      卞卿元的眼神闪躲着,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赶紧给我穿上!”

      “又没光着,穿着里衣呢。”

      “你是个女人!穿着里衣到处跑像什么样子?!”

      “哎呦~,我还没笑你红艳艳的大肚兜呢,你竟然嫌弃我的里衣?!”

      卞卿元哭笑不得,“连山野村妇都不会这么没廉耻!”他受不了了,光着大脚丫子,啪叽啪叽地走了。

      旻晟拾起地上的衣服,用匕首挑断绣线,拆起绣花来。

      华恬挑挑眉,小声对旻晟说:“装病都要找个难以启齿的病名的人,还知道廉耻为何物?真是好笑。”

      旻晟担忧地看看前面走着的卞卿元,用眼神示意她少说。

      华恬不在意地撇撇嘴,咬牙冲前面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对旻晟无声地说:“找个机会甩掉他。”

      “啊?”旻晟没懂她的意思,懂了也不敢信。

      “我不回皇宫,不需要他做挡箭牌、护身符。”

      “这——”旻晟的手一哆嗦,匕首把指尖划破了,“娘娘不可任性。在外怎么生活?无钱无地的小民除了卖身、乞讨,别无他途。况且娘娘身份特殊,别说皇家,就是路家,也不准许娘娘流落民间。”若有给他们两家抹黑的行为,只有死路一条,甚至还会连累别人。不过,旻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以为华恬懂。

      “卖身、乞讨?”华恬摇摇头,“何至于此?随便找处深山、湖海,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而且,以我的头脑,一定能赚到钱的。”

      “是吗?路狗剩是个有头脑的人吗?本王怎么没看出来?”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卞卿元听了个大概。他脸上阴云密布,任谁都能看出他怒火冲天。

      华恬叉腰站住,挑衅地看着他,心想你知道了也好。

      卞卿元的两腮肌肉鼓起,眼睛里的血丝都瞪出来了,“本王竟不知,你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皇家女人离开皇家的唯一途径,就是死亡!”

      华恬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心里起了股异样的恐惧。输人不输阵,她嘴硬地接了句:“据我所知,还有皇妃休皇上的呢。”你不知道而已。

      “哼~!你做梦的时候梦到的吧?!那个皇上的皇位一定是被夺了,不止被夺,还自身难保吧?!”

      好吧,被你说中了。华恬抖着腿仰头看天,作‘不屈服’状。

      “旻晟,你给我好好地看着你主子,旻家上下的生死可都在你身上系着呢。”

      旻晟弯腰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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