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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婵娟 ...

  •   第4章婵娟1

      天色阴沉得可怕,黑压压的乌云快要将天地压垮,而雨水似乎下一秒就要瓢泼。
      这是红枫岭最险恶的一段,马匹看着这悬崖峭壁下的万丈深渊都有些惧怕,纷纷贴墙而行。
      “娘,我饿了。”小娃娃穿着华服,脖子上挂着一块精致的玉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白婵伸手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的天空,皱了皱精致的黛眉。
      “雪儿,再忍忍,我们很快便到了。小蝶,还有干粮么?”
      被唤作小蝶的侍女翻了翻包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了夫人,本来预备一天的干粮,谁知道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大雨如期而至,伴随着轰隆的电闪雷鸣,叫的人心尖发颤。马儿像是受惊了一样,朝天嚎叫嘶吼,竟无论怎么打骂也不肯再走一步。
      帘子被掀开,一位清癯儒雅的男子走了进来。
      “夫君,外面发生了何事?”白婵有些许担忧,柔顺的眉梢在今日却怎么也舒展不开。钱壁坐在了孙小蝶的旁边,似乎是车厢太小而钱壁高大,两人挨得极近,若不是孙小蝶身穿粗布衣裳,否则外人会误以为他们才是夫妻。
      钱壁摇了摇头说道:“大雨倾盆,马匹被刚才一道雷鸣给惊了胆子,看来咱们只能在路上耽搁一阵了。”
      “这可如何是好……”
      小女孩坐了起来,冲着她的父亲怯怯道:“爹,雪儿饿了。”
      “吵什么吵,这不是没办法么?”钱壁突然大吼一声。
      白雪霁从未被如此重吼过,陡然吓得小脸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吓着孩子了。”白婵也有些惊讶,赶忙安抚着白雪霁。
      “什么时候了还闹!?”钱壁继续吼道。
      “若不是你一直说要出游,怎会落到这般地步。”白婵突然有些委屈,刚想反驳,就被冲进马车内的大水给吓得惊叫一声。
      “这里不适合久留,我刚刚在前面看到一座山洞,我们去那里避避雨吧。”说罢,钱壁先一步走了出去,孙小蝶掏出纸伞紧跟着,却一不小心绊倒了。
      “小心。”钱壁眼疾手快地扶住,二人双手紧握,看得白婵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孙小蝶将白婵和白雪霁扶了下来,四人行走到陡峭的悬崖边缘。
      “夫君,你说的山洞在什么地方?”白婵有些胆颤,她只要再往外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时,一直在前面默不作声的钱壁转过身看着白婵,或者说是看着白婵身后的孙小蝶。
      他的眼神里只有无尽的冰冷。
      白婵有些许害怕,她看向自己身后的孙小蝶,而孙小蝶则低着头。
      雨水不断滴落在地上。
      突然,脚心离地,伴随着孩童尖锐凄厉的惨叫,白婵瞪大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悬崖峭壁之上那个人的脸,那个她爱之入骨的男人。
      她的世界仿佛停滞,她用她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抱住了白雪霁,将她死死护在自己怀里。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来不及去想,去恨,她只希望能护住自己的孩子……

      钱壁和孙小蝶是哭着回去的,他们跪在白家家主的面前,痛哭失声,甚至想要以死谢罪。
      白氏夫妻老来丧女,白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竟直接晕倒在地,没救过来,随女儿去了。
      白家主接二连三地经历失亲之痛,白了头发,将手中万贯家财交给钱壁打理,从此隐居深山,不再出面,临走前叫来钱壁:“你本是穷苦书生,我女儿偏偏爱慕你,我和夫人本不同意,但婵儿执拗,这些年你的付出我们也看在眼里,婵儿已去,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我白家今日托付于你,你要发扬光大,你可明白。”
      “明白父亲,我一定会的。”他冲着白家主磕了三个响头,眼泪藏在眼睛里,却在低头之际嘴角上扬。
      他装模作样地痛苦了一年有余,吃斋念佛,并说终身不娶。无数人称赞他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无数人都在劝他另娶。
      毕竟男人嘛,又不是女人,不需要立贞节牌坊。
      所以他就“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而这位新房,正是孙小蝶。
      后来他们生育了一个儿子,名唤钱怀安。

      十五年后。
      火光冲天,熊熊烈焰经久不息已燃烧六天有余,白雪霁看着火焰出神。
      明天,她就要成为红枫寨的圣女,献祭给他们的火神。诚然,红枫寨养育了她十五年,现在或许是报恩的时候。
      但是,她还不能死。
      寨子里的所有人围在篝火旁边虔诚地祈祷,她在山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双膝跪地,双手扶额,跪拜这片养育了她十五年的土地。
      随后,她带上准备已久的行囊和当初母亲放在自己怀里的玉佩,毅然决然地离去。
      她听寨子里从帝都归来的年轻人讲述,帝都是一个繁华无比的城市,那本该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一路打听,一路寻找,典当了身上的首饰,甚至因为涉世未深几番遭人欺骗,还好有一位去帝都赶集的老翁捎带了她一程。
      “姑娘,你此次前行所为何事?”
      “寻一个人。”
      “偌大帝都,寻一个人可谓海底捞针。”
      “那也要寻。”
      老翁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挥舞着皮鞭赶着奄奄一息的老马。
      她在睡梦之中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环顾四周,她惊呆了。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喧嚣的人群将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周围满是稀奇古怪的玩意,或美或亮,看的白雪霁一时挪不开眼睛。
      “姑娘,你可有落脚之处?”
      她愣了片刻,水灵的眼珠有些落寞哀伤,她摇了摇头,转身向老翁深鞠一躬。
      “多谢您。”她转身离去。

      听闻钱壁在白家的扶持之下愈发发达,她都不需要花时间去寻找,就能看到这帝都仅次于皇城的一府。
      钱府前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她正想询问,却发现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书:“今钱府聘一名婢女,有意者请自来府上询问。”
      她推了推打着瞌睡的侍卫说:“请问大人,这里是招侍女吗?”
      那侍卫被吵醒时本来颇不耐烦,但在看到眼前的这位清丽女子之时,竟一时失了仪态。
      “啊?对、对、对,姑娘这边请。”
      侍卫带着白雪霁来到一间屋子,屋子里装饰华丽,帷幔屏风无不是上等佳作,她被带到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面前,随后她微微俯身以示敬意。
      孙小蝶看着面前的女子,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却也遮挡不住她的秀丽,似雪的肌肤,柔顺的眉眼,无一不让人看着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
      “白小玉。”她思索片刻,还是给自己取了个化名。
      “白小玉,白小玉……”孙小蝶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并没有多想。
      “小丫头长得倒挺水灵。”
      “在夫人面前,我也失了颜色。”
      她这一番讨好令孙小蝶甚是欢喜。
      “洗衣做饭,端茶送水,揉肩捶背,你可都会?”
      “奴婢什么都能做。”
      “正好,大少爷的侍女因孕休假,你先顶替一段时间。赵襄,带她先去熟悉熟悉规矩。”
      “是。”
      侍卫一作揖,带着白雪霁来到另一间房里,这房间里有几个侍女正在聊天,看到来人纷纷好奇打量。
      “这是夫人为少爷选的侍女,你们好好教教她。”
      “奴婢知道了。”一位年长的侍女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
      “小丫头长得可真好啊,不过漂亮也是没用的,来了钱家自然要有钱家的规矩。”
      “请姐姐指教。”白雪霁微微一躬身。
      老侍女看着她这般听话也就少了几分刁难之心,带她迅速地熟悉了一下规矩,就领着她去了另一间房。
      房内,一位翩翩少年正在案台上挥舞笔墨。
      “少爷,这是夫人今日选的一位侍女,今后便由她来伺候您。”
      他一抬头,少年独有的秀气眉宇和自幼饱读诗书的儒雅气质显露出来,但他毕竟还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孩子,在看到白雪霁的时候,竟停住了手,自笔尖滴落的笔墨在宣纸上渲染开来。
      “少爷,我叫白小玉,今后由我来侍奉您。”白雪霁说道。
      钱怀安脸色微红,才发现自己一副画差点被毁掉,忙去补救。
      “少爷,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你来帮我磨墨吧。”
      白雪霁应声,来到钱怀安的身边,纤纤玉手执起墨锭,在砚台里缓缓游动。
      她的发丝被吹拂进屋的风刮起,迷住了少年的眼,也迷住了他的心。

      傍晚,紫檀桌之上摆上十几道精美而又珍贵的佳肴,虽说食不言寝不语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但今日钱怀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怀安,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怎么不吃啊?”
      “啊?孩儿不饿。”钱怀安摇了摇头。
      “对了,今天给你选的那位侍女,你觉得如何?”
      “孩儿觉得她很不错。”说到白雪霁,钱怀安又不自觉的耳根发红。
      “哟,可从未听你这孩子夸过一个人呢。”孙小蝶笑着说,钱怀安也挑起一个腼腆的微笑。
      “何时聘请的侍女,怎么不先给我瞧瞧?”钱壁听这母子两的对话,这才知道府上新请了一位侍女。
      “老爷您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怎敢叨扰。”孙小蝶显然有些不满,这些日子钱壁忙于家业,都未曾与她亲近。但钱壁显然忽略了孙小蝶暗含的意思,叫来一旁侍奉的侍女,唤来白雪霁。
      白雪霁低着头,缓缓来到钱壁面前,钱壁望着她有些出神,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你抬起头来。”
      白雪霁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钱壁在看到她容颜的那一刹那愣住了,十五年前红枫岭的旧事涌上心头。

      第5章婵娟2

      白雪霁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狠狠钻进手掌的痛,尽管只在三岁之前见过他,但他的脸在之后的十五年之中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恨,她想现在就刺穿他的喉咙,替她的母亲报仇。
      但是现在还不能这样做,时机还不成熟,她还得忍耐,忍耐……
      “老爷,怎么了?”沉默得太久,以至于孙小蝶出声询问,她看着钱壁出神的眼睛,有些不满。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钱壁赶紧回过神来,努力遮掩自己的慌乱。
      “奴婢名叫白小玉。”
      白小玉……白……
      “你先下去吧。”他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恐慌,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对,不是的,当年他亲眼看到她坠下深渊,一定不可能生还的。
      对……不可能的……

      当夜,他被噩梦惊醒,梦里白婵全身是血,披头散发地向他索命。
      他浑身湿透,身旁的孙小蝶仍然睡得安详,他愈发不安,于是当机立断下床去府上最隐秘的一间屋子。
      这里他十五年来从未踏足,并下了所有人不得入内的禁令,因为这里存放着白婵留下来的一些遗物,金银珠宝他自然不会存放,但那里面放着一些东西让他始终不得释怀。
      他就不该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不如趁早销毁,省得夜长梦多。
      他推开老旧的门,门栓发出刺耳的叫唤,叫的他心直发慌,他走进去翻找着最里面的柜子,翻找了许久,这才拿出一个铁盒子。
      他手忙脚乱地开启,却在打开来的一刻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这个许久未开启的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铁盒落地的声音在这个空旷静谧的房间里显得异常诡异。
      白雪霁躲在屋后,手上拿着匕首,甚至下一秒就想冲进去将他手刃。
      屋里的动静逐渐消失,他好像离去了,白雪霁借着月光查看她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金银珠宝一件都没有,只有几份手稿、一件素白淡雅的衣裙、一柄短匕,手稿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些什么。原来母亲生平有记日记的习惯,这几本应该是写于母亲和钱壁刚完婚的时候。
      钱壁是个穷书生,他们因一次聚会而结识,母亲爱慕于他的才华,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不过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处处遭人嫌弃,所以最终入赘了白家。
      短匕名叫蝶翼,乃是当年白婵的嫁妆——婵娟双剑其一,刀刃极薄极锐,宛如蝴蝶羽翼。另一把月光已不知所踪。
      想必一个七尺男儿受不了如此憋屈吧,但这一切都不是他痛下杀手的理由!
      白雪霁将她母亲的手稿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直到第二天,天空微亮,她与其他侍女一同前去操劳府中各项内务。
      院落内,少年一身劲装,手持木剑虚空比划几下,看起来颇有气势,却不到一会就有些喘息。
      钱怀安有他父亲那般身高,却没他父亲那样健壮,他自幼体弱多病,钱壁夫妇也是为了这个儿子操碎了心,为了能强身健体,他每日清晨都需在此练武。
      白雪霁走了过去,冲他微微行礼,刚想离去,就听到他在后面唤了一声。
      “小玉。”
      “有何吩咐,少爷。”白雪霁回到他的身前,静候吩咐。
      “没什么吩咐,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他略显羞涩地摸了摸脸颊,弄得白雪霁有些莫名其妙。
      “你家住何方?”
      “红枫寨。”她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个地方。
      “那是何处,未曾听过。”
      “小地方不足为奇。”
      “那你来到帝都你父母不会担心吗?”
      白雪霁停顿了一下答道:“奴婢自幼父母双亡,了无牵挂。”
      “啊?抱歉。”他有些慌乱,忙道歉。
      “少爷不必这样,已经过去许久了。”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厨房里有个年长的侍女在催促着她干活,于是她告退。
      留下钱怀安一人愣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天已经大亮,帝都又开始了新一日的喧嚣,白雪霁将早饭端上桌,夫人孙小蝶打着哈欠姗姗来迟,却不见钱壁的踪影。
      “娘,爹呢?又去做生意了吗?”钱怀安出声询问。
      “没有,今天也不知道他怎么的,到现在也没起来,喊也喊不醒,不理他,我们吃我们的。”
      钱怀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对了怀安,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位王家二小姐,你觉得如何?”
      钱怀安今年十八,也快到了娶亲的年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早早地就张罗好,但他却不这么想。
      “娘,我不喜欢她。”
      “喜不喜欢又如何?你若是娶了她,我们钱王两家不就是珠联璧合了吗?再说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你大可以去纳几个妾。”
      “这怎么行。”
      “你莫要再争,感情可以培养的嘛。”
      钱怀安委屈地撅着嘴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侍奉的白雪霁,她低着头,微睁着眼,睫毛如蝶羽般扑闪。
      若是能娶她为妻,那该有多好。

      日上三竿,烈日残酷地烘烤着大地,滚烫的热浪侵蚀着人的肉身和灵魂。
      白雪霁应孙小蝶之命在钱怀安寝中伺候,她拿着蒲扇扇着风,却也阻挡不了他汗如雨下。
      “小玉,你给你自己扇吧。”
      “不用少爷,我不热。”虽是这么说着,却也只是故作轻松。
      钱怀安执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墨汁在他的笔下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他酷爱牡丹,大红彰显着大吉,彰显着鲜活的生命。
      白雪霁望着这幅画出神,手机械地上下摇动,但她心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少爷,这瓶红墨水可否借我一用?”
      “你要来做什么呢?”
      “我看少爷不过一挥手就是一副精彩绝伦的大作,看得我也跃跃欲试。”
      钱怀安听到她这般略显俏皮的话,不由得有些雀跃。
      “当然可以,不过这作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向少爷来讨教。”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两瓣梨涡在白皙的脸庞上异常灵动,大眼睛水汪汪的,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明星般闪耀。
      钱怀安不由得看的痴迷,那副如花的笑靥也永远定格在他的脑海之中。
      敲门声响起,老侍女走了进来冲钱怀安行了个礼,厢房人手不够,便将白雪霁也招呼了过去。
      她随老侍女离开了钱怀安的卧房,刚才灿烂的笑容转瞬即逝,重新恢复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时老侍女微微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老爷。”
      钱壁衣衫不整地从寝室里走了出来,他的双眼充满着血丝,看样子是没有睡好,他死死地盯着同样躬身行礼的白雪霁,像是要把她看穿。
      可白雪霁却丝毫没有胆怯,她站起身来与钱壁擦肩而过。

      半夜三更,晚风在青草上荡起一丝波澜,万籁俱寂,众生歇息,唯有野猫还在空旷的街道上游荡着。
      钱壁猛地睁开眼睛,眼睛瞪的铜锣般大,大喘着气,惶恐地看着四周,仍是熟悉的装饰和熟悉的人。
      他不可抑制地梦到白婵,梦到十五年前他做的那件事情,他本以为他都忘记了,自我催眠了十五年终于忘记了的事情,却在见到那个侍女之后彻底回忆起来。
      他全无睡意,加上身上被汗水打湿,他索性下床在后院里瞎转悠,可他不知怎么的来到了钱家的灵堂。
      这里供奉着他的列祖列宗,虽然全部都是穷书生,但到他这一代已经发达了,这不就是全家都骄傲吗?虽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这里他悄悄地设立了两个牌位。
      是白婵和白雪霁的。
      或许是为了赎罪,最初的几年他天天来祭拜她们,但久而久之也就不来了,这两个牌位就遗留在角落里,积满了灰尘。
      他望着那两个牌位出神,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白雪霁睁开眼睛,异常清醒,她丝毫没有困意,她轻轻地坐了起来,尽量不去惊动一旁的侍女,她翻出了母亲遗物中的白衣换上,将长发披散开来,用从钱怀安那里要来的红墨水沾上自己的脸和手。
      她来到庭院,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她看起来恐怖极了。
      她来到钱壁的卧室门外,却看到他走了出来,她一路尾随着他,来到了灵堂,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搭上了他的肩膀。
      钱壁吓得整个人都瘫倒在地,回头看向乔装打扮的白雪霁,披头散发,满脸血迹,这不正是他梦里的白婵吗?这是向他索命来了吗?
      “你是谁!?”他颤抖着声音大声吼道。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妻子白婵啊。”白雪霁缓缓靠近,她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你放屁!”钱壁一点一点地往后撤,手突然摸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把匕首。
      他突然站了起来,拿着那把匕首像疯了似的对着白雪霁比划,白雪霁躲避着,却一不小心被他伤到,鲜血如注。
      她忍着伤疼逃离了那里,剩下钱壁扔在疯狂地砍着空气,直到精疲力尽。

      第6章婵娟3

      白雪霁咬着牙简单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口,还好他划伤的地方是胳膊,穿上衣服便不会被发现。
      她忍着痛等到了天亮,继续若无其事地干着一天的活计。
      可是那伤口位置比较低,一抬手就能看到,以至于她在为钱怀安磨墨的时候被他发现。
      他抓住她纤细的胳膊看着上面简单包扎的伤口。
      “你这是怎么搞的?”
      “少爷,我昨天不小心剐蹭到了,没多大碍。”
      “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我带你去医馆看看?”钱怀安的眼里满是担忧的神色。
      “不用了,不用了。”白雪霁连忙推脱。若是出去看郎中,定要惊动钱壁,那她这几天都功夫不就白费了吗?
      钱怀安抓着白雪霁的胳膊愣了一下,弄得白雪霁都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胳膊,突然钱怀安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饱含深情地说道:“小玉,我想娶你为妻。”
      “什么?”白雪霁没想到钱怀安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少爷您不要开玩笑了,我区区一介婢女,怕污染了少爷的名声。”
      “怎么会,只要是你,我不在乎!我这就向我爹去提亲,你等我。”
      “您也太突然了,这让我如何是好。”白雪霁佯装慌乱。
      “你不用觉得突然,我这就去和我爹说。”
      少年像风一般走了出去,白雪霁尚在震惊之中。
      可钱怀安却没有她那么多的顾虑,他是真心喜欢白雪霁,哪怕两人不过认识数日,哪怕一个身份是少爷一个身份是婢女。

      “胡闹!”钱壁听毕钱怀安的来意大吼道,一旁的孙小蝶也很不满,在一旁帮腔:“怀安,你这就是胡闹了,她可是婢女,你身份这么尊贵,传出去要被人笑话。不过若你真心喜欢,收她当个通房丫头也就是了。”
      “我不怕,我定要娶她为妻!”他坚定地说道,却被钱壁的威严给震慑住:“怀安,你莫要胡闹,若是其他婢女都好,只是她不行。”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钱壁内心也在苦苦挣扎,他不可能说白小玉可能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她给迷住,于是他做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决定。
      “因为,我要娶白小玉为妾。”
      “什么!?”孙小蝶和钱怀安异口同声叫道,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能的事情。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小蝶大声质问着钱壁。钱壁本来还有些许愧疚,但听到她这般语气瞬间也恼火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要纳妾,与他同地位甚至比他还要低下的人,哪个不是三妻六妾的,唯独他,孙小蝶从来就不让他纳妾,每次都是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弄得他只好作罢。以至于在他那些朋友眼中都觉得他是个惧内的主。
      “我就要娶她,事已至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也不用劝我了。”
      话已出口,就不能收回了,婚期择日举办,又给了白雪霁一个措手不及。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这件事情似乎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机遇,只有钱怀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浑噩噩了许久,竟直接卧床一病不起。

      孙小蝶与钱壁生活了十五年,自从嫁给他之后钱壁并不是没有要娶妾的想法,但都被她哭着喊着给遏止住了。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她随着年龄的增长,金钱的享受,最近竟然有些发福了,眼角上也出现了无论如何也不可遮盖的皱纹。孙小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说有点姿色,但绝对不如年轻时候。
      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她咬着下唇,快要咬出血来,眼里是油然而生的醋意和仇恨。
      “好,我倒要去会会这个小贱人。”她唤来她的贴身侍女,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侍女应下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作为即将成为钱家小妾的白雪霁自然不会再去做下人的活,她被安排到一间比较豪华的厢房,只需静静休息即可。
      突然叩门声响起。
      “进来。”
      一位侍女走了进来,正是之前一直带着她的老侍女,只是脸色由一贯的趾高气扬变成了恭恭敬敬。
      “二夫人,厨房熬了碗燕窝羹,请二夫人品尝。”
      “夫人吩咐的?”
      “是,啊不是,是我们……”那个老侍女显然慌了阵脚。白雪霁轻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帮我谢谢夫人,你放在这里就是了。”
      老侍女面露难色,但还是叹了口气行了个礼离去。
      白雪霁看着这碗燕窝羹,雪白透亮,香气四溢,似乎并无异常。
      她把这碗羹倒在门外廊下,一只路过的野猫从房檐上跳了下来,享用着这份美食。突然一个僵直,它倒在了地上,没了声响。
      她看着那只可怜的野猫从生到死,不过片刻,她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厢房。
      这个时候钱壁应该还在书房里处理钱家上下大小事物,书房里亮着火烛,她推门进去,轻飘飘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老爷。”
      “谁?”他吓得一激灵,笔掉落在地上,白雪霁弯腰捡了起来,双手持笔,恭恭敬敬地举到钱壁的眼前。
      钱壁看着她有些警惕,接过笔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老爷你怎么还是这般冷淡。”她的手捏上了钱壁的肩膀,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你少得寸进尺,你知道我并不是真要娶你。”
      “哦?那又是为何要纳我为妾?莫非老爷觉得,我长得像一个人,勾起了回忆?”白雪霁将下巴抵在钱壁的肩膀上,温柔的气息扑撒在钱壁的脖颈上。
      “不像!”他猛地挣脱开来,站起身来喘着气冒着冷汗,活像个见了鬼的人一样看着白雪霁。
      “我还没说我像谁呢,老爷为何这么大反应。”
      “你走,你快走,我还要处理公务。”
      “那奴家就先行告退了。”她的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却看着钱壁心里发慌,她离开了书房,钱壁这才像是放松下来,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不行,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他努力地平复着心情,心里谋划出一个法子,一个能永远除掉他心魔的法子。

      他很快就开始实施起来。他带上他的妻儿和白雪霁,出游岳然山。
      纵使炎炎夏日,但钱怀安仍穿着一身厚厚的衣袍,脸上写满着疲惫和病态,病恹恹地坐在马车上。他时不时看向白雪霁,又赶忙收回目光。
      这一切都被钱壁看在眼里,对他的儿子他的确饱含愧疚,可这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们钱家,等处理掉白雪霁,他会好好地补偿他的儿子。
      孙小蝶则是带着仇视的目光看着白雪霁,而白雪霁全当没看到,只专注望着车窗外面的景色由繁华到简陋,由喧闹到安静。
      马车逐渐地开始有些颠簸,上山路上总是艰难的,其他人还好,倒是苦了钱怀安这个病根子,可把孙小蝶心疼坏了。
      “你爹也真是,出来玩在自家门口玩不就得了,还非得要上山来。”
      她一遍顺着钱怀安的背,一边抱怨,在一边在心里对白雪霁千刀万剐。终于,马车缓缓驶向山巅。
      山顶的风呼啸而来,吹的车夫都不由得裹紧自己的衣服。
      “小玉,你同我下来一下。”
      白雪霁没有答话,跟着钱壁下了车。孙小蝶也想跟着下去,但却被钱壁拦住,让她照顾好钱怀安。
      往下就是万丈深渊,钱壁站在迎风口,招呼着白雪霁过来。
      “小玉,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真巧,我也有些话想对老爷你说。”
      钱壁有些惊讶,加上一些惶恐。
      白雪霁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玉佩,精致温润,看起来是个上等品,她拿着玉佩在钱壁的眼前晃了晃。
      “还记得这个么?”
      钱壁看着玉佩,瞳孔一点一点地放大。
      “你,果然是,不可能你不是,你不是!”钱壁有些语无伦次,指着白雪霁说不出一段完整的话来。
      “对,十五年前我被你从红枫岭推下去,被我的亲生父亲。”她冷笑一声,但是语气里有着说不尽的凄凉。
      她很满意看到钱壁这般惊恐的脸色,她不知道十五年前钱壁亲手推下她们之后的神情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子惊恐呢?
      “你胡说,你到底是谁。”钱壁一步一步紧逼白雪霁,她却没有一点慌乱,而是缓缓地继续说道:“我是你的女儿白雪霁啊,你不认识了么?”
      “你放屁!我杀了你!”他尖叫着扑了上来,血红的眼睛满是杀意,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条疯狗,所以全身都是破绽。
      白雪霁向旁边一闪身,钱壁扑了个空,竟然没刹住脚,笔直地摔落下去。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白雪霁站在悬崖之巅,看着下坠的身影,挑起了嘴角。
      此时此刻她只想放声大笑,看看这个如同跳梁小丑一般滑稽的人,最终自己葬送了自己。
      又是一声惨叫,孙小蝶扶着马车惊恐地看着白雪霁。
      白雪霁转过身来,缓缓地走过去,站在孙小蝶的面前,钱怀安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
      “小玉,娘,发生了什么事?”
      孙小蝶没有去回答她,她已经害怕到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颤抖着,而白雪霁则掏出藏在自己胸口里的蝶翼。
      刀光锃亮,尖锐的刀刃指向她的心口。
      “你干什么小玉!”钱怀安大声喊道,挣扎地想从车厢里走出来,却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当初欠下的债,现在到该还的时候了。”孙小蝶喃喃自语,双手合十,眼神里满是祈求。
      但白雪霁丝毫没有被打动,她举起蝶翼,手起刀落,伴随痛苦和悲痛的惨叫,血花如注,鲜血为天空点缀了颜色。
      孙小蝶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直到消失,她瘫倒在地上,眼睛瞪的极大,里面含有最后的恐惧和悲痛。
      钱怀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惨白的脸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
      她终于报了仇了,母亲的在天之灵想必也能安息了。她看了看钱怀安,这个可怜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将他扶到马车上,架着马匹,扬长而去。

      钱怀安变得疯癫,整日里说着胡话,白雪霁将他带回了钱家,嘱咐下人好好伺候他一辈子便罢了。
      白雪霁找到了祖父隐居的地方。
      她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刚想出声询问,却在看到她的脸的瞬间愣住,拐杖摔落在地上。
      “婵儿?婵儿是你吗?”
      白雪霁赶忙扶住他:“爷爷,我是雪霁。”
      “雪霁,雪霁……”
      两人谈了许久,白雪霁刻意掩去了母亲与钱壁、孙小蝶死亡的真相,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住刺激。
      白雪霁在祖父的帮助下恢复身份,继承了钱白两家的所有资产,成为了白家新一任家主。

      白雪霁打听到那把月光流入了江湖,被赵承望所得,成为比武大会第一名的奖品。
      她想拿回母亲的遗物,似乎只有参加比武大会并夺得第一一个办法。虽然,这有些困难。
      果然,她没能夺得第一,却仍然拿到了那把剑。
      婵娟·月光与婵娟·蝶翼两件兵器静静地躺在她面前的桌上,她有些出神。
      当她看到赵承望试图诱拐秦川的时候,忍不住出面阻拦替他解围。
      “小川。”
      她一身白衣,背着那把月光,挽住秦川的胳膊,温柔笑道:“我们回家吧。”
      秦川说:“好。”

      许多年后,剑阁得了一幅画。
      画师不详,送画人亦不详。画上画的是彼时已经双双归隐的阁主与阁主挚友少年时月下携手的背影。
      在他们头顶正上方,一轮明月高悬,不起眼的角落题着两个小字: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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