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56、首度遭疑

　　之瞳背对着洪复，磨墨时感觉他走近了，身子微微发僵。洪复自然没有注意她，走得近了，他微微倾身，看向桌上的纸。
　　洪洛稍一停笔，抬头淡淡一笑：“大哥别来无恙。”
　　洪复的狐狸眼眯起，没理会他的问候，只道：“一首《离骚》写得飘逸无比，为何断了笔？”
　　“让大哥见笑了。洛本在写《离骚》，可写着写着忽然画意大兴，来不及换纸，便随手凃染，就了一幅《鸣沙山落日图》。”洪洛的口气带着随性自在，听得之瞳暗暗称妙。厉害阿，慕容轻这样一说，倒给人一种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味道，狂放不羁，好极好极！洪复还在看画，之瞳趁机瞥了几眼，只见两人写的对话早就被洪洛泼墨掩尽，此时墨色随笔而走，高高低低，深深浅浅，远近不一，倒真像群峦叠嶂一般。群山之上，不小心泼到的一点也让洪洛巧妙地圆成了一个落日。水墨落日图，万丈霞光虽然无法表现，此番看来却另有意味，悠远别致，令人称奇。
　　洪复只多瞧了两眼便没再纠于此画上，他面上露出一抹宽容的笑意：“二弟偏爱这些文人墨客的玩意儿，也别忘了打点生意上头的事。洪家庄毕竟是个大山庄，任你一人或是我一人都管不来。要让洪家庄闻名天下，还得靠我二人齐心协力才行。”
　　之瞳听到这番话真想把手中那一块墨当做暗器赐他个一击必杀。洪复这番假惺惺的话算什么意思，分明一进来还客客气气，一看到洪洛画的一幅好画就开始眼红了。说洪洛没好好打点生意上的事？那帝锦楼的伙计对洪洛那一招“把赝品珠宝明码标价卖给百姓”的手段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洪复倒是敢说，也不看看自己整日玩的都是左右逢源的把戏。
　　之瞳努努嘴，内力怨声载道，不期听到了洪洛的声音：“青瞳，上茶。”
　　之瞳精神一凛，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丫鬟，两位当家都在场，她自然得端茶送水，好好服侍。幸好慕容轻提醒了她，要不然洪复这个多疑的家伙肯定要盘问她几句了。她此时才把文婆讲述的泡茶之道好好回忆了起来，斟了两杯茶端到二人面前。洪洛捧起其中一杯，道：“这是昨日刚到的普洱，大哥不妨尝尝。”
　　之瞳闻言便托着茶盘来到洪复面前，洪复瞥了她一眼，接过茶去小小喝了一口：“不错，就是涩了些。”之瞳暗暗回道，什么人喝出什么味，你心眼小、心肠毒，自然喝不到最好的茶味。
　　也不知是否她的心声太过强烈，洪复放下茶杯后，目光就一直锁在她身上。她浑身不自在，僵着身子想要后退几步，当回她那空气一般的丫鬟。但有人显然不想放过她。
　　洪复嘴角微挑，忽然上前一步，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这丫鬟看着面生。”
　　洪洛眼见此景，眼瞳一缩却很快恢复。他站在原地不动，只轻轻笑道：“琪儿的爹娘央我放她回去享福，我也就允了。这丫鬟便是几日前选进来的，本为二等，因干活出色，被调上来了。”
　　之瞳全身僵硬，扣着茶盘的手不断用力。如果她内功过硬，以她此时的心情，这茶盘注定是粉身碎骨了。该死的洪复，狐狸眼，笑面虎，虚伪小人，无耻之徒，登徒子！她把能想到的话全骂了一遍。亏大了，真是亏大了！这趟来洪家庄，绝对是上天考验她的忍耐力来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阿！
　　“大哥别再逗她了，她初来此地，想来心怯，受不得大哥这般注视。”洪洛见她实在忍得难受，终于开口替她说话了。
　　洪复笑了笑，放开了她：“也是，这丫头脸都红了。”
　　那是气红的好吗！之瞳扣着盘子的力终于卸去大半。威胁退远，她决定好好演一演自己的角色。如出一辙地，她再度“娇羞”低头，小声道：“多谢二当家。”
　　洪复多看了她一眼，眼底却毫无兴致了，仿佛她又是一个他见惯了的痴丫鬟。
　　“大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洪复笑了一声，才说明来意：“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给二弟提个醒罢了。前天夜里我手底下的人说看到咱们山庄里进了女贼，我的人自然追了上去，可惜那女贼狡猾得很，最后还是让她给逃了。听说追的时候，她还跑到了这芷兰斋来……”
　　之瞳听到这话眼睛溜了一圈，没敢看向洪复。洪洛却是不动声色，笑着接口：“我这几天晚上都睡得挺踏实，着实没听到什么动静。”
　　“二弟太过大意，恐怕会有闪失。该留意时还是得多长个心眼，别让可疑的人混进来，偷走山庄里重要的东西。”洪复这话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扎在之瞳心里。
　　“那女贼，大概也就这丫头那么高吧。”洪复忽然长手一挥，指向了之瞳。之瞳猛地一震，眼看洪复眸中闪过疑色，她忽然跪倒在地，发颤喊道：“二位当家，奴婢绝不是女贼！奴婢、奴婢手脚干净，从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洪洛很快反应过来，口气甚是不耐烦：“知道不是你，打个比方而已，这样紧张做什么！”这话说完，他又放柔了语气，转向洪复：“多谢大哥好言提醒，洛今后定当多加注意。”
　　洪复没有说话，忽然眉头一挑，指着之瞳道：“二弟处处为这丫头说话，看来是挺在意她的。”
　　之瞳暗恨他事事都能说中大半，但此时也只是佯装无知，抬头呆看他们二人。
　　洪洛送客的话就这样卡在喉中，说不出半句。
　　“这丫鬟，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洪复又笑了，那双狐狸眼像是可以看透一切。他向之瞳走去，之瞳暗暗紧扣双拳，埋下了头。惨了惨了惨了，洪复居然开始怀疑她了。这下子，她要怎么解释怎么演戏才能骗过这只死狐狸阿！
　　“这丫鬟的确有特别之处。”出乎意料的是，洪洛竟接了他的话，轻轻说了一句。此言一出，立刻让洪复走到一半的步子生生止住了。
　　“噢？”洪复扭头看向洪洛，低笑着斟酌着那四个字，“那是怎样的‘特别之处’呢？”
　　之瞳也是难以置信地偷偷瞟向洪洛，深深地怀疑那天与他秉烛夜谈时窗子没关好，冷风把他吹成傻子了。这种时候，面对洪复这种狐狸，不澄清反而抹黑，慕容轻到底在想些什么！
　　洪洛忽略之瞳的挤眉瞪眼，微微一笑：“那便是……”
　　“二弟，”洪复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扬眉笑了笑，“你虽护着这丫鬟，但事事代劳也不好吧。人阿，最了解的还是自己。我倒想听听这丫鬟亲口说说自己的‘与众不同’，如何呀，青瞳？”
　　见洪复轻轻松松就把难题推给了她，之瞳心中那叫一个恨阿。但恨归恨，此种情景下，她还是得硬着头皮回答。
　　特别之处？她能有什么特别之处？之瞳想破了脑袋依旧得不出个结论，眼到洪复狭长的细眼再次眯起，她就越发觉得瘆得慌，仿佛随时会遭他暗算一般。她深吸一口气，自己欠慕容轻，那可不止是一个人情。大街上，他于马蹄下救了她。深夜中，他又助她避开了黑衣人。此时不帮他糊弄这个笑面虎，也实在是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