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伍命

173、亲自上药

　　之瞳与洪洛取了金疮药后便到隔壁一个房间上药去了，留下一屋子脸色微妙、心思各异的人。雍华楼的掌柜忧喜参半，一面感怀洪家独身多年，此番终于有点修成正果的意思了，一面又嫌弃之瞳是个闯江湖的女子，风里来雨里去的，配不上洪洛。正净则是困惑半天，之瞳明明首次入江湖，却有这样可以坦诚为之上药的朋友。季团长默默感叹江湖儿女果然是豪爽，没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只有林枝梳朗声一笑，望向床上的红生，直言不讳：“他若醒来看到这一幕，必定捶胸顿足，强调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古训，然后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隔壁的小屋内，洪洛背对之瞳褪下月白外衣。之瞳握着金疮药的瓶子耐心等他，心里微微走神。哎，眼前这人，分明不久前才跟她表明心迹，把话说尽了，而她很孬地落荒而逃，那时想着能躲则躲，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为他上药的时候？刚才那一句脱口而出，她心里想着的尽是他的安危，此时两人独处，倒是教她略微尴尬了。
　　“之姑娘。”洪洛突然轻声开口，声线温润。
　　“在！”她连忙回神看他，以为他是要她替他上药了，可定睛看去，他却仍穿着一件里衣。
　　“怎么了吗？”这回换她不解了。
　　“你真要为我上药？”那声音带点似笑非笑的语气。
　　“这是当然，我来都来了，又怎会食言？”
　　“你真不在意？”
　　她笑开，朝自己心口一拍，表明坦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没关系的！”说来也怪，慕容轻未开口前，她还有点尴尬，现在却坦荡了。
　　“江湖儿女……”洪洛低低地叨念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笑意，他的声音有点失落，有点怅然，终是散在风中，无可奈何。
　　“那就来吧。”他索性也不再揪在这问题上，腰带微松，上衣散落，耷在腰间。他背对着她坐下，之瞳这才迎上前，打开金疮药的瓶子，认认真真地为他上药。
　　“你药上得很熟练。”洪洛微微笑开。
　　“那是当然，”她直觉应道，“以前也替师傅上过药嘛。”话一出口，之瞳立刻感到洪洛身子一僵，随后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不能再低的地步。
　　她她她，她又说错什么了吗？她内心哀嚎，想问，但又不敢开口，手下的动作也小心翼翼。青衣虽然也是个男人，但毕竟是她师傅，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吧。而且那一次他也是伤在后背，迫不得已嘛。
　　洪洛微微仰起头，合上双眼，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叹，一缕黑发因这个动作而垂到身后，垂到之瞳的面前。之瞳眉头一皱，起身为他把这些妨碍上药的发丝拢到身前。谁知她手刚一伸到他脸颊旁，洪洛突然有了动作。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是手腕，而是手心。
　　她心猛地一跳，想把手抽回，却被他紧紧、紧紧抓住。
　　“你……”
　　他忽地起身，把她也拉了起来，还没等之瞳反应过来，他手轻轻一拉，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很用力很用力。像是，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心跳如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声道：“你不可这样用力，伤口会裂开！”
　　洪洛却不在乎，抱着她的力道有增无减，教她无措之至。他的头靠在她的颈边，双唇微启，低哑的声音送入她的耳际：“你以医者，以朋友的身份看我、关怀我，何时……能以女子的身份对我？”
　　他的心意积压已久，本想一点点流露，但又恼她不肯正视，才会有今日的这一出。她也为青衣上药……她的话教他安心不下来，失落之余是浓浓妒意。那双柔软的小手，若不是因他受伤之故，是几乎不可能落到他身上来的。
　　她是天上星辰、是枝头最高的花，他要怎么做才能攀摘，怎么才能护在手心，不教别人夺走，也不碰坏？
　　“我……”她心慌意乱，脸似火烧，脑子一片空白，不想第二次听到他的一番情意，仍是手足无措。可她才一开口，他便轻轻喝住了她。
　　“别说，”他微微合眸，又自嘲开口，“你的借口，除了终遇不到，还有什么？”
　　“之瞳，”他又道，话中带着笑意，带着无限怅然，“只要你不开口，不拒我千里，我便还有机会不是？让我们赌一局如何，看看是我先等到你，还是等到那个与你音容笑貌全然一致的姑娘。”
　　她神情迷茫，好久才回过神来。
　　“我替你上药。”她低声道。
　　“……多谢成全。”洪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最后一步，放开她转身坐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之瞳深吸一口气，心乱如麻，却还是以大局为重，收了心思为他上药。上完药后，洪洛径直走到屏风后面换上掌柜备好的新衣。
　　“多谢。”离开房间前，洪洛脚步一顿，停在门口又说了一句。
　　谢？谢什么。谢她为他上药，还是……谢她的不拒绝？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等他离开后才褪下衣裳为自己上药。胸襟处的血迹糊成一片，是他方才用力抱她染上的。她微微晃神，好久才换上新衣走到隔壁。
　　济世堂的孙大夫开完药准备离开，洪洛留心地吩咐他缄口不言今日之事。孙大夫走后，洪洛见她前来，只是轻轻一笑，并无异样之处，就好像刚才那个紧紧抱住她的人是别人。
　　又或者……她心中一动，已然有了个猜测。或许他并非是坦然如常，而是一贯如此，一直以来，他看她的眼神里便藏了几分深意，只是她没有发现而已。竟是这样吗。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你来了。”正净笑着看她，又觉得有几分不对，“奇怪，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我……”她立刻抬头迎视正净，“隔壁太热了！”
　　“是吗，我在这儿还有点冷来着。”
　　“嗯，是阿。对了，红生怎样了？”她见这势头不对，连忙转移话题。
　　“孙大夫把箭取出来了，又替他止了血。现在掌柜已经把药方拿去请人抓了。大夫说只要喝下药，睡上一觉，多半就会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
　　“今日大家也忙了一天了，想必也饿了。不如在下做东请各位到沂梦楼吃一顿如何？”洪洛忽然提议。
　　之瞳不是很想跟着去，正要开口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咕噜声。声音不大，但足以教他们听到。她满脸通红，洪洛笑道：“看来不去不行了。”
　　到这份上了，她若拒绝，反倒显得心虚了，只得硬着头皮跟众人一块出发了。而林枝梳为照顾红生，并没有同行。
　　沂梦楼里人并不多，只因此时早过了晚餐时段，离夜宵又还差一会儿。虽是如此，但几人走进去时，也还是有四五桌的人正在吃饭，可见这沂梦楼魅力之大。洪洛看起来已是常客了，前来伺候的小二一见他便亲切地招呼他坐，一边笑道：“洪大当家好久没来了。”
　　洪洛客气笑笑，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听起来便很有来头的菜色。
　　“嘿，这下子空门可算完了！”隔壁桌的人忽然开口。
　　几人敏感地看过去，便见到四个年轻男子围坐一桌，正在谈笑。
　　“我们容成阁的‘肃清令’一出，空门哪还有胜算？”
　　“那不是他们自找的？空门这次妄杀吴姓人家，还无悔过之意。阁主痛心疾首，不顾与空门门主的昔日交情，毅然发出‘肃清令’，此举真是教人热血沸腾！”
　　之瞳和正净心里一咯噔，面沉如水。
　　容成阁，肃清令，空门妄杀，昔日交情。所有的一切，容成显所设的局，终于全部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