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顾珺安

1、正文

　　外面的阳光落下一层尘埃。

　　他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坐到我的面前。“一杯九珍。”他还是喜欢原来的口味，没变。我吮了一口九珍，还是那么甜。

　　他着急地吮了一口，嘴角残留点点的水渍，我抬手，轻轻擦去。他看着我，说；“你的分数完全可以上我的大学，为什么还要去西安那么远的地方。西安的大学不如这儿好，爸妈也会担心你的。”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如同带墨的水波，在我眼里荡漾。

　　“想出去闯一闯呗。哥，你还好吧？”我笑道，转眼瞥向窗外的那一株樱花树，这是这座城市里的唯一一株，所以我喜欢悠闲的午后来这坐坐，点一杯九珍，就可以坐一下午。他沉默了一会，“你是因为小蓝的关系嘛？不好意思，那次是因为她醉了所以才说那样的话。”我撇了撇嘴，“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还有，哥，那个女人不行，她配不上你。”他的脸上出现了无奈的神情，“哪你们怎么从一开始就相看相厌啊？”这时候，我颤抖了一下，因为，因为什么呢——

　　我们家后面有一株高大的樱花树。那是母亲的朋友从别的地方捎来的，刚种下去，你就对我说，“弟弟，你就等着看吧，樱花可是很美的。”你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白皙的脸上泛着桃红，酒窝微漾，眼睛灼灼发亮，恰如一道逼人的景致，就那么，落在我的心上。

　　“恩。”我用力地点了点头，靠着你的怀抱，看着刚植入不久的樱花树。泥土的气息还弥散在空气中，清新，自然。暖人心脾。

　　所以，我喜欢了樱花。那美得无声无息的花。

　　樱花的花语很多，我喜欢这个。等你回来。

　　不知不觉就和他逛到了小学。透过大门，向内望去，还是那么绿色如茵的草地，还是那么高大的教学楼，和不知是不是被遗弃的滑滑梯。残阳如血，照在了滑滑梯上，温暖的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和门卫打了个招呼，放了我们进来。秋千依旧如昔，可是人呢？我凝眸此时的他，俊秀，魅惑。分明的棱角，薄薄的唇，还有点点墨眉，其下，倨傲地一双眼眸。没有了当年的稚气和纯真，只是脸上依旧是一股温暖。“哥，你还记得你罚站吗？”我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
　　他依旧，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怎么会不记得？望去，依稀穿过时光，操场上还有那个小男孩倨傲地身影——

　　“哥哥，我们回家吧，不要罚站了。”六岁的我在你的面前就像一个小不点，抓住你的衣襟，哭腔地说，“明明是我打破了玻璃，为什么哥哥要替我罚站呢？哥哥，我告诉老师，我不要你罚站了。”夏天的太阳是那么毒辣，不一会，你我早已汗流浃背。你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没事的，不过是站两个小时，你才不要出来，这么热的天，进教室里去吧。”

　　我的鼻涕一搭一搭地，你毫不介意地用袖子抹去。我抓住你的手。“不要。”我闷闷地说了句。你笑了笑，毫不在意，把我拥进怀中。

　　夏天的太阳真的那么热，可是为什么，你的怀抱那么温暖。

　　哥哥，当年的你是不是汗流浃背地拥着一个小孩，那个小孩还在你怀中睡着了。嘴角上扬，是不是你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秒。

　　可是，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即使我知道，因为我是你的弟弟。可是，也许就在那么一刻，我好想，这么眷恋着你。

　　故乡的夜色，始终是那么美。可是我们终究不能阻挡一些东西。比如不能去流浪。比如不能和他永远在一起。比如他喜欢那个女子。比如我明天就会走。还比如，现在我们只能回到家，而不能让父母担心。
　　阳台上，秋风簌簌。月凉如水，堆砌在雕花栏上。“你身子弱，风还这么大，你不该站这么久。”他从后面给我披上一件外套，宠溺地说。我转过身去，看着高我一头的他，微微启唇，想说什么，什么却也说不出来。“你小时候发高烧可吓死我了，别再调皮了，进去吧。”他低头，我抬眉。光华流转间，时光依稀出现在他脸上。

　　我记得我的房间时走上楼右转走到走廊底，右边的那一间。而你的房间在我的对面。我的床是蓝色的被单，宛如大海的深蓝色。“哥哥，我好热。”记得当时是怎样的难受，而你抓着我的手，说，“别怕，别怕。哥哥陪着你。”累了一天的父母早已昏昏睡去，只有你，依旧守着我。替我换毛巾，铺在我的额头上来降温。“为什么不去医院呢？哥哥陪你去啊。”你的脸上是担忧的神色。医院，医院。我知道你讨厌医院，因为最疼我们的奶奶是在那里去世的。所以，所以你宁愿自己买点药吃也不愿去医院，我怎么能看你痛苦。“没事，没事。”当时的笑是多么的勉强，脆弱的不堪一击。

　　昏昏的热感一波一波地袭来。我的眼皮忽上忽下，你的影子也那么模糊，在墙壁上，在地上，在床上。“乖，乖。哥哥抱着你，想睡就睡吧。”你把我拥入怀中。用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小小的床上，挤下了两个小小的身体。忽冷忽热的感觉也慢慢稳定了。我只知道你的怀抱很温暖，让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是不是，你一夜没睡好？

　　是不是，你顶着黑眼圈去上学？

　　是不是，你抱着那个孩子，哪怕你的手臂麻木了？

　　是不是你呐？

　　和父母和他喧嚣了一会，我就会房间了。整理衣物。月色冷冷的，我没有开灯，想静静地坐一会，想一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拉开大桌子右边的最后一个抽屉。里面，放着我的秘密。一千三百一十四只纸鹤，我记得，那是初一时，我问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学折的。时光蹉跎，纸张早已泛黄，可是哪怕是一角也没有磨破，珍惜的放了起来。每一张纸上，写满了思念，折，折，再折。重复了一个又一个的动作。忽然，有一种冲动。

　　我拿出一张写满他的名字的纸，折，对折，翻过来，再折过去。烂熟于心的动作怎么能忘？就像一个人，需要一辈子去记忆。我把这一只放进瓶中。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只。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个思念。

　　月亮窥视了我的秘密。你不会说的，对吧？

　　翌日，阳光依旧灿烂。绚烂地夺去每个人的视线。亦如他。

　　“到了那边打个电话过来报平安。好好学习，想家了就回来。父母不要担心，我会照顾他们的，还有，做事情要三思而行，不要冲动。要和别人好好相处，别老是和别人打架。还有还有，冷了记得多穿衣服，别感冒了。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含笑地看着喋喋不休的他。“……最后一句。”他上前，抚平我衣襟上的褶皱，“……我会想你的。”我身体一僵，不知道说什么，泪水翻腾着，呼啸着想涌出，我咬了咬牙，不能，不能流泪。仿佛过了很久，我闷闷地说了一句，“好。”他将我拥入怀中，用力地抱了一抱，没有说什么。“哥……”我微微开口，忽然想问那个问题。“什么？”他的气息灼热，扑在我的脸上。“没什么，再见。”我想了想，等我有了勇气再问那个问题吧。也许，也许今生不问也可以。至少可以接受你的寒嘘问暖。至少可以和你这么近的接触。至少可以回到家，看见你还在。

　　十八年，不是没了机会问，也不是没有勇气问。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窗外的他依旧注视着我，火车启动，慢慢的，远离这座城市。

　　这座我呆了十八年的故乡，终于要离我远去了，可是我依然发现他在看着我，眉波流转。绚烂依旧，如墨的眸子里带着他的眷恋，他的不舍，落入了我的眼睛。我突然转过身，不再看他。泪肆意地流出，泛滥了衣襟，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他看见我这样呢？我真是软弱。我嘲笑着自己，从行李中找水杯。有一封信，出现在我的眼前。笔墨，是他隽秀的字迹。

　　好好学习，想我们了就回来。哥哥……会想你的。

　　霎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