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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她/他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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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她/他回来了
粟宁闲赋在家了几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雪,但天气阴沉了好几天,仿佛是老天憋了好多天的屁放不出来,连带着天底下的人闷闷不乐。——也许只是她一人闷闷不乐。
吴丽萍自从回到市里,仿佛了却了一件心事,肩膀都感觉好些了。这晚手痒难耐,约了几个牌友搓麻将去了。
吴丽萍前脚刚走,郑萌后脚拎着水果上门了。
人说“郎骑竹马来,绕绕床弄青梅”说的就是粟宁和郑萌。不过当年被弄的不是粟宁,而是郑萌。没爹的孩子早当家,粟宁打小就有一副男子汉气派,反观郑萌,生下来就是一张白净的小脸,小时候没少被粟宁揍。两人从幼儿园至高中12年,至今感情不错,也算稀罕。
粟宁开门见是郑萌,无精打采的“嗨”了声,算是打招呼,就转身回沙发上窝着。
郑萌好气又好笑,问她:“一年不见,你就这么迎客的?”
粟宁把腿上盖的电暖被一掀:“不嫌冷吗你?过来。”
小时候的破毛病还没改过来,郑萌一听此令,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坐下,顺便帮郑萌剥开一个新鲜的橘子奉上。
湖南卫视正在放《越策越开心》,粟宁笑一会儿又发一会儿呆。
郑萌帮她把被子掖好,说:“人说八十岁后去世的是喜丧,你不必太难过。”
“你看我是难过?”粟宁直直看着他,“我是想,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我也不用去那鬼地方受罪了,多好。”
郑萌被噎得说不出话。他俩认识这么久,所以他知道粟宁消化挫折很有经验,至于那些伤痛都化作了什么,他不得而知。然而粟宁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掐住了他的心脏一样,让他很难过。
“你不是在北京上班了吗?怎么在家?”粟宁忽然发现郑萌的不合理出现。
“我早就不干了,今年初就回来了。”
“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讲?怎么了?你小子看上去不像惹事的人啊?”
“怎么了?”郑萌似笑非笑的看着粟宁,“我那个学校是个□□烂学校,哪里有人要。去年毕业我跑去北京,找了一个月才上班。你晓得唐家岭不?我就住那,租了个15坪的小屋,每天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到上班的地方,每天累的不行了,就看着那黑漆漆的屋顶发呆。那滋味,真他妈的跟地狱一样。搞了半年我实在受不了回来了。在这边工资虽然比那边少几百块,但毕竟是在家里,舒服多了。”郑萌说。
“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就算没钱给你,至少可以跟你说说话吧。”粟宁不解。
郑萌呵呵一笑:“这种事当口痰,呸的一口吐了就算了。再说,你哪有空理我?”
粟宁想到郑萌是给她打过电话的,但那时她不是在酒吧打工,就是在和同学逛街。她有些愧疚的问他:“那你现在做什么?”
“现在汽车行业比较火,活也好找。我现在大众的4S店里做销售。”
“你卖汽车?”粟宁不可置信,他可是个不肯低头的主啊。
“那怎么办嘛,人总要生活嘛。”郑萌点了根烟。
粟宁一把夺下香烟,眼睛瞪得老大:“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郑萌缩头一笑:“我不抽了还不行?”
粟宁皱着眉把烟掐了。
郑萌心里一暖,说他欠揍也好,屁股痒也罢,他就是喜欢看粟宁皱着眉头说他的样子。他说:“我前几天我还碰见个好玩的事。你记得陈子阳吗?他上礼拜回巴州了。”
子阳?粟宁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头发卷卷的,家里很有钱去了加拿大的那个。”郑萌提示她。
“他回来做什么?”子阳和粟宁的事,即使是郑萌也不清楚。子阳毕业去加拿大是和粟宁报备过的。两人在高中期间一直维持着比朋友更亲密一些的关系。但前途命运摆在眼前,也不敢造次。后来粟宁考上南部沿海的大学,子阳被他父亲送到蒙特利尔读商科,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联系便渐渐断了。
“他说他回来帮他父母办移民手续。呵呵,前天我和他碰到,他听说我在4S店,问我公司有没有专门洗车的地儿,外面的机器洗车他不放心。我也没多想就叫他过来了,谁知道他开了台悍马过来,我们公司的大妈拿起拖把,就在车窗上擦啊擦,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解释说这拖把是专门洗车的——”郑萌手舞足蹈,粟宁想像一下子阳忍耐的表情,笑了。
郑萌见粟宁笑了,心里暗自松口气,一脸神往的说,“你不知道,那车漂亮的,真是同时不同命呐——”
“你以后也会有的,不急。”粟宁安慰说。
“切,我要一百多万干啥不好,去买台破车?”
“好好好,”粟宁笑道,“再给我剥个橘子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同一起点的人各走各远了呢。
郑萌坐到晚上十一点,起身回家。开门正好遇见回家的吴丽萍,两人寒暄了一阵。吴丽萍关上门,说:“郑萌这小子,好是好,就是家里没钱。”
“我家不也没钱?说人家。”
“那不一样。女孩子没钱还可以嫁个好人家。男孩子家里没钱那可娶不到婆娘。”
粟宁哧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爱钱。”
“唉哟,我的妈呀。”吴丽萍好好的打量起女儿,“你和这小子不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吧?”
粟宁瞪了她妈一眼:“你莫瞎想。”
吴丽萍松一口气:“那就好。我培养出的这么优秀的女儿可不能栽在那小子手里。你也老大不小了,在学校要是认识什么合适的男孩,也不妨谈谈恋爱,妈不反对。”
粟宁心想我都谈过几次了,你也从来没反对成。当年她把恋爱当人生头等大事,如今却没了这份心情。如今谈婚论嫁也要看自己几斤几两,看看自己家里的情况,老爹都不知道在哪呢,哼,算了罢。
粟宁回巴州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据郑萌所说,留在巴州的这群老同学平日闲的蛋疼,不是喝茶就是搓麻,知道她回来了一定安宁不了。
果不其然,聚餐打牌的电话轮番轰炸,连吴丽萍都抱怨女儿业务繁忙。
有些人你可以拿不熟来打发,有些人你可以借口说老妈抱恙在床,但有些人你却没法拒绝,比如抱着十个月大孩子的辣妈。
毛珊珊当年是典型的男人婆,身高170 、体重120、声音分贝85,就是她一开口你就觉得耳膜嗡嗡作响的那种。偏偏这姑娘却早早响应国家政策,在大三就领了证,毕业时和老公推着婴儿车拍毕业照,好不威风。她老公的照片粟宁见过,是个斯斯文文的青年,和毛珊珊一般高。据说毛珊珊生孩子的那天,医院产房所在的那层楼几乎被她的鬼哭狼嚎给震塌了,但她老公却很淡定。因此,粟宁对毛珊珊的老公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你还是不是人啊?我宝宝生下来到现在,你有没有来看过他一眼?还不快滚过来!”电话那头的毛珊珊用她最温柔的字眼召唤粟宁。
粟宁灰溜溜的过去了。
一打开包厢的门,乌烟瘴气扑面而来。粟宁赶紧和老同学们打招呼;没想到留在老家工作的人还真不少。
毛珊珊正在麻将桌上奋战,老远冲粟宁喊:“你这女人要死啊!现在才来!我们都呷完中饭了,晚上我们还有一场,你跑了我砍死你!”——她家儿子就端坐在她的大腿上,不哭也不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跟着他妈的手转。
粟宁啧啧称奇:“你怎么教小孩的,他从小就在麻将堆里混,以后岂不是要当赌王啊?”
毛珊珊大笑:“要是当赌王就好了啊,我就不用愁着给他买房了嗒。”她忽的拍开邻座的手,“你急什么?我还要呷呢。”
粟宁看她也无暇顾及自己,摇摇头,回头见郑萌在沙发一角和个人聊天,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问:“喂,今晚去哪?”
背对着郑萌的人回过头来。——竟然是子阳。
粟宁心仅乱了一秒,立马微笑问好:“子阳?!好久不见呐。”
“四年了吧?粟宁。”相比旁边喝得脸如关公的郑萌,他打扮得体,皮肤干净健康,眼神清明笃定。粟宁的心里泛起一股很复杂的滋味。
“听他们说你现在读研究生了?我也听说你奶奶的事了,逝者已矣,你不要太难过。”
粟宁狠狠瞪了郑萌一眼。收到眼神,郑萌冲着墙角呵呵一笑——得,这人完全喝多了。
“听说你回来帮你家人办移民?”她并不愿想起奶奶的事。
“对,”他叹口气,“我本来想回来的,但我爸想出去。所以……”粟宁点头道了解。如果她老爹也一样有钱,把她供到国外读书,还给她把事业基础在国外打好,她也不会死皮赖脸的回来。
“你什么时候结婚?”子阳问。
“我?结婚?”粟宁觉得好笑。“你看我像要结婚的人吗?”
子阳也笑:“这次回来,发现好多人都结婚了。我以为你也是,听说你蛮多人追的。”
粟宁尴尬的笑笑,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料喝得醉醺醺的郑萌叫起来:“全世界都叫我结婚,结、结、结,结你妹啊!”
喧嚣的包厢忽然安静了下来。粟宁觉得丢脸死了,把郑萌的头按到了桌上。全场一阵大笑。有人在喊:“郑萌,你不如和粟宁结婚啊!”
郑萌把头扬起来:“和她结婚要排队啊!你以为我不想啊!”说完,一头栽进粟宁怀里。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俩身上。他那么瘦,怎么死沉死沉的?!粟宁推了几下都推不动。如果能够下个雷把她劈死就好了。粟宁绝望的想。
子阳哈哈大笑着,把郑萌从粟宁怀里拔出来,靠在沙发上。
“你晓得我和他没什么。”粟宁无奈的解释。
“我晓得。”子阳温柔的笑起来,“你的性格我了解。”
这句话让粟宁恍然间想起了高三那年。那年的她急于向世人证明自己,连吃饭的时间都不给自己。子阳就让家里的阿姨把菜多做一份,然后陪着粟宁在中午空荡荡的教室里慢慢吃。他和她同桌,许多次她看书睡着了,醒来发现他在旁边轻轻的用练习本给她扇着风。周围有人找她,他都会轻声说:“粟宁睡着了,别吵她。”
她对他的记忆停留在高考那天,她和他的父母都来陪考,她和他远远的隔着,用唇语道“加油”。也许,从那天起,两条平行线就越走越远了。
一行人驱车聚集到了钟鸣鼎食。这是一家去年开张的湘菜馆,能耍出一些豆皮炖肉、篱蒿腊肉之类地道的巴州菜来,所以生意相当火爆。
粟宁他们一行十来个人走入餐馆,迎面而来穿旗袍白袄的经理问:“厅里已满了,几位订位子了吗?”
毛珊珊回头问班长:“订了哪个包厢?”
班长是个老实巴交的男生,诧异的问她:“你不是说你订吗?”
“靠,老娘只是讲讲而已,你个哈性(傻瓜,白痴)!”说着一巴掌甩了过去。
餐馆经理对此司空见惯,微微一笑说:“没订没关系,麻烦各位再等个一个小时,应该就会有位置了。”
一个小时?他们面面相觑,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等,有病吧?
毛珊珊把儿子抱紧了些,皱眉头嚷起来:“我不管,你们赶紧找地方。”
一伙人拿起手机,开始噼里啪啦的打电话。说起来,巴州人真是深谙享受之道,到了周末,竟然每个地方都是爆满。
一伙年轻人正在冷风里闹哄着,一道浑厚的声音插进来:“子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爸。”原来是子阳的老爹陈长江。因为刚从里面出来,他只穿了一件羊毛背心,他眉头习惯性地紧蹙,一低头露出微秃的发际线。
“我们同学聚会,没订到位。”子阳说。
陈长江把他们一群人从头到脚的扫了一遍,那眼神犀利的,脚软的人要哆嗦。
陈长江把那经理叫了过来,侧耳交代了几句,经理微笑的点点头,对他们说:“请各位跟我来。”
他们又面面相觑。陈长江说:“这里的老板我认识,我让他挪个包厢给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他这样说着,多看了一眼子阳身边的粟宁。粟宁微微一笑,叫“叔叔”,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子阳的奔上楼了。粟宁耸耸肩,和郑萌在后面慢慢走。
“我要有个这样的老爸就好了。”郑萌睡了一下午,总算酒醒了。脸色难看的很。
“你老爸对你还不好?跟个老黄牛似地辛苦养家。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粟宁斜他。
郑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呐呐的摸摸头,跟着粟宁上了楼。
一进门,粟宁笑眯眯的拉着郑萌坐到另一桌。
郑萌凑过头来:“你没看到子阳在他身边留了个位置,从进门就深情脉脉地看着你吗?”
“我高度近视,没看到。”
郑萌啧啧地说:“我看你们下午打的挺火热的嘛,女人变脸变得真快。”
“你下午不是睡着了吗?”粟宁语气凉凉。
“我是睡着了,但我在朦胧中听见某人的笑声,一睁眼,你那脸笑的那个桃花开啊,让我都不好意思说我醒了。”
……粟宁白他一眼。飞快的瞟一眼子阳,他正保持着涵养应付着凑上来的女人们。
的确得意忘形了,粟宁警告自己。子阳就如同一块可口的蛋糕,摆在一个饥饿很久的人面前,一般人可能受不住诱惑,但粟宁是吃过蛋糕的,而且几乎被撑死过。她告诉自己,他是有钱人,不久后就要移民加拿大。他和她从高中毕业起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也不是。多寄一份心思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郑萌见粟宁不稀罕子阳,求之不得。子阳莫名其妙,倒也不以为意。三人就抱着各自的心思,草草的吃完了这顿饭。
子阳开车回到家里,见书房的灯还亮着,走进去,看到父亲身上盖着薄被在躺椅上睡着了。
小时候他的家境并不好。因为生活窘困,他父母在他读小学时就离了婚,他妈嫁到了申城。他的父亲独自抚养他,靠白手起家,一步步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所以他把父亲当做大山一样依靠和崇敬。不管出国读书也好、不谈恋爱也罢,所有父亲的要求他都乖乖听从。
“回来了?”躺椅上的人微微睁开眼。
“嗯。”子阳点点头道,“我洗洗睡了。”
“今天几号了?”他问儿子。
“二十二号。”子阳答,“下周六我就回蒙特利尔。”
真快啊。他起身,恋恋不舍的看着儿子,说:“明年我办好手续,就去找你。”
“其实我可以回来的…”
“回来搞什么?!”陈长江的语气激烈起来,“你就听你老子的,没错!”见到儿子抿住的嘴唇,他语气柔和了些,“我听到风声,明年可能移民加拿大的投资额就要提高到150万了,我想趁早办了。”
看儿子没说话,他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行。”
他沉默半晌,提议说:“你回来一次也不容易,那些同学我看你挺喜欢。走之前,叫同学们来家里聚一下吧。我让你蓉姨做些好吃的。”
“晓得了。”他看着儿子瘦削的背影走出去,叹口气躺回了长椅。国内,不能久留了啊。他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双大眼睛,子阳的那个同学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