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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所谓知恩图报 ...

  •   吴丽萍的手机备着就是和女儿联系的,所以基本不拿出来用。今早她去买菜,回来时,她做保姆的这家的老太太说,小吴你手机响了好几次,是不是有人找你?吴丽萍这才拿起来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她猜一定又是那种骗子公司骗钱的,所以也没有理睬,到了晚上,她刚刚伺候这家老头吃完饭,她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老太太说你快接吧,别真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吴丽萍真是没想到听到的是粟国坤的声音。他简短的告诉她自己这些年在东莞做什么,问家里怎么样了,粟宁毕业了没。她觉得这么多年她的心早就磨得没有一点感情了,但听到丈夫的声音,她还是激动的红了眼睛。最后粟国坤说了几句关键的话:我这几年存的钱差不多可以还清债了,我打算今年过年回来。
      吴丽萍挂了电话,在床头坐了很久。老太太进来见她在哭,奇了怪了,问是谁?吴丽萍赶紧起来把眼泪抹了,胡诌说,我想我女儿了。
      老太太一叹气,说你的心情我晓得,我们的仔和女都在北京,只有过年才回来看看。我有时候也想得哭,但是他们有他们的家庭,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们就算现在就去了,也心甘情愿。老太太说着,眼泪作势也要流出来。吴丽萍赶紧扶住她,说,莫想多,莫伤心,你有那么优秀的仔和女,别个羡慕都来不及。
      老太太又说,我看你年纪还轻,长得又这么漂亮,为什么不找一个伴,我有空了帮你问问……
      吴丽萍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和她多扯,敷衍了几句就给老教授擦身子去了。
      她睡前在保姆房那张窄小的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她回忆起他俩结婚那年,他调到城里来,只分了一间不到20平的宿舍。他家给办置了家具和黑白电视机,她妈给她备了两个大大的樟木箱子,六条新棉被,从一斤半的到八斤的,把那房间给塞得满满的。就在那个小家,她和国坤有了宁宁。即使后来婆婆总与她为难,但丈夫体贴,女儿听话,她很幸福。没想到后来发生这么多事……她后悔自己当年支持让粟国坤下海,不然不会风光了几年后马上千金散尽。都怪他们太贪心。如今这一晃是十多年过去了,她也孤儿寡母的把女儿拉扯大了。回忆所受的委屈,她除了偷偷抹眼泪,别无他法。
      都是命。都是命。她喃喃的说。
      这晚吴丽萍辗转反侧,还是给女儿发了短信:“你爸联系我了,说今年过年回来。”这几个字她反反复复写了删、删了又写,既怕女儿看到了不高兴,又觉得她应该知道。
      果然发过去不到一分钟,女儿的电话打过来了。口气是冷冰冰的:他出现了?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他打算过年回来。吴丽萍有点忐忑,女儿只要一谈到她爹,就一副正义凌然的面孔。这也不怪她,女儿这是在心疼她。
      那你怎么说?
      我说……好。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吴丽萍听见女儿说,你不要又心软,他这种连娘死了都不敢回来送终的人,已经毫无信誉可言。
      我知道,吴丽萍急着解释,眼泪又要掉下来,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对他总狠不下心。再说,他如果真的回来,我们娘俩最起码有个靠,他刚才问你毕业的事了,说你叔爷那边等他回来就去跑跑,你当初帮了你叔爷,他怎么也会给你搭个手。
      粟宁叹口气,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指望他。他过去那十多年不也说过回来,但结果呢?你不要寄予太大的希望。妈,若无所期待,就不会失望。
      吴丽萍心情复杂的挂了电话,女儿说的每一句她都懂,但是为什么就狠不下心呢?难道自己就非要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粟宁最近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她总是有一些她认为更要紧的事要做。
      王耀南最近在帮市商务局做一个课题,主持课题的副局长请他出来吃饭,他拒绝未果,出去时想了想,把粟宁带上了。他现在年纪大了,精力有限,绝大部分的工作只能由年轻人来做,粟宁他是熟悉的,比较老实能干,关键是懂事。
      粟宁听到消息果然是受宠若惊,坐着他的车出了校门,前往名城的壹号公馆。路上他问起粟宁的父母:“爸爸回来了没?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粟宁乖乖地回答:“妈妈最近身体还好的,都是老毛病。”
      王耀南叹气,说:“就是老毛病才折磨人”。粟宁马上关心问道:“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王耀南说:“挺好,你看我不把车都学会了吗?像我这么大岁数的,能考上驾照的是少之又少,没有身体素质怎么能行。”
      粟宁看着他紧紧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的样子,笑着夸了他几句,便不再打扰他了。等快到了才问:“老师,今天我们是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王耀南这才想起来这个课题的事还没有跟粟宁说,他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嘱咐她:“我们只是去吃个简单的便饭,不用跟他们废话。”
      粟宁微笑着点头称是。
      等进了包间,粟宁一看,好家伙,这么大一张桌!这桌是二十位实木的,铺着金色的桌布,中央摆着一大盆晶莹剔透的睡莲,既奢华又雅致。几个领导从桌旁的休息席站起来,握住王耀南的手,喊:“王老,您可算来了!”粟宁过去和政府部门的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喜欢话不多的人,就乖乖的站在王老师身边,见人点头微笑。
      王耀南和他们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又相互推攘着,最后坐在副局长身边的主座上。他一抬头见粟宁还在一旁杵着,招呼她坐下,向局里的人介绍说,这是我学生,叫粟宁。
      粟宁站起来,给每个人点头示意。
      那副局长哈哈一笑,说:“王老的得意门生,我们也要叫老师。粟老师,今天多吃点多喝点,以后要靠你助我们一臂之力啊。”
      粟宁忙不迭地说不敢不敢。
      酒过三巡,粟宁看出来了,老头子不喜欢这些人。他推托说自己开车来的,不肯喝酒,然后又向粟宁示意不要喝。那些人个个是人精,找了各种理由来劝,后来见老头不动,就把目光投向粟宁,说:“粟老师,你不去敬一下你的恩师太不像话了吧?”
      粟宁挨不过,端了酒杯过去,说:“老师喝不得酒,我敬酒他喝茶。”
      那些人也不好再劝,看两人喝完,语气暧昧的说:“粟老师你真是王教授的好学生啊。”
      又有人插一句:“粟老师,以后要好好取“精”哦。”
      粟宁看见王耀南的眉头皱了一皱。笑着说是,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要学习的还很多。
      王耀南开口了:“粟宁,差不多了,坐下吃菜吧。”
      周围的气氛一时有点冷。那副局长笑笑,坐下给王耀南布菜,说:“王老,这个课题我们年底前要交,拜托您了啊。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尽管提。”
      王耀南淡淡的应了。
      吃完饭出来,王耀南交代说:“等会儿跟我回办公室,我把课题的相关要求拿给你,你这礼拜多找点资料,他们的课题质量要求不太高,你理个思路,下礼拜给我大纲。”
      粟宁点头说好。
      王耀南又说:“以后我不让你喝,你就不用喝。他们那些人不值,知道吗?”
      “知道了。”粟宁应着,心里叹口气。那种场合下,自己如果坚持恐怕大家都下不了台吧。不过她只是腹诽,心里还是明白老师这是看得起自己。

      粟宁跟着王耀南回了学校,老远瞧见个白白胖胖长得像灶神的中年人候在办公室门口,一见王耀南点头哈腰叫“叔”。粟宁见是老头子的亲戚,正打算避开,却不料王耀南说:“你什么事?”
      那“灶神”的脸瞬时僵了,不自在的看了粟宁一眼,硬着头皮说:“就是我儿子嘉嘉的事……您看,他上礼拜已经报了名大,再过几个月就考了……”
      王耀南沉默不说话,忽然抬头问粟宁:“丫头你下午有课没有?”
      粟宁见那男人脸色愈发难看,心想老头子这是拿她怼古这侄子呢。恭恭敬敬的答:“下午三点有,现在还早。”
      “那行,你进来,我们把课题好好琢磨一下。”老头拿出钥匙开门。
      那人急了:“叔——嘉嘉到底能不能上?”
      老头回头说:“他要是有心就能上,要是没心,我帮也没用。”说着当着人家的面把门摔上了。
      粟宁脸有点白,心想王老头子果然是传说中有脾气的。
      王耀南坐到椅子上,脸色还没缓过来。粟宁赶紧去给他泡了杯茶,小心翼翼的问:“您没事吧?”
      王耀南说:“丫头,你是不知道啊,他们没一个让我省心啊。”他喝口茶,觉得气顺下来了,就此不提。
      粟宁也就笑呵呵地跟他扯别的事去了。她没那么傻,做王老的知心人她还远远不够格呢。

      王耀南是五零生人,祖籍山东潍县。他出生那年正好碰上解放战争,国共两军都把地当冲要的山东作为主要战场,而潍县位于胶济线的中心,连接渤海、胶东、鲁中,更是战略要地。孙子兵法说“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共军攻打潍县是在黄昏,城头激战到了凌晨开始强攻,炮火不断,城西的一个大宅子里,王耀南的娘躺在炕头跟着炮火声嚎了一夜,终于生下来个大胖小子。这场仗打到快天亮,国军守城的陈金城、张天佐见大势已去,就带残部逃去了东城。潍县西城宣告解放时,王耀南已经吧唧吧唧在喝奶了。
      炮火中出生的他注定这辈子要过的跌宕起伏。他七岁跟着志愿“支边”的父母迁到了青海,虽然西北生活不及齐鲁之地,但他在父母和师长的庇护下算是少年得志。直到他高中毕业那年,□□爆发,他一夜之间变成□□子女,自己也因为“站错队”变为“保皇派”,被关进牛棚接受拳打脚踢。此后,他虽然逃过了人祸却没逃过生活的折磨,青藏高原的西宁城外,早春的河水寒气彻骨,他赤足下水挖石淘沙,以换取少得可怜的几块钱,来养活弟妹。直到某日他在河水中不慎被钢筋刺伤,脚底化脓溃烂,他捧住烂脚暗自落泪,只有放弃了这种营生。那时恰逢知青下山下乡,他远赴青海湖以西的草原,当了一名放羊娃,整日与羊粪、铁桶、孤独为伴。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知青纷纷返城,王耀南也回到省城做了一名汽车锻造工。那时候的他才二十出头,脚已经有些偏跛,额角已显白发。他一边轮着锤子一边想:我把梦想留在了青海,从此不再有未来。
      直到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他和那一千多万还对人生抱有一丝希望的人,走进了考场。在他近三十岁的时候成为了复旦大学的学生,接着又成为了一名教师,梅花香自苦寒来。王耀南总结他这辈子,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就是执着。在面对悬崖峭壁也要在石头上用手指抠出一个洞来的执着。
      所以他特别喜欢粟宁那个小丫头。那眼睛里的倔强劲就跟他当年一样。而且这孩子可怜,没有爸爸,不知道受过多少委屈才养成现在这么沉稳的性子。
      相比起粟宁,王耀南的儿子却是个不听话的。从小到大他把最好的都给了儿子,但他儿子不知怎么也不领情,给他安排读研不要,给他安排工作也不要,快三十的人了,没有固定工作还在外面打流,钱没了就回家里闹。还有他弟妹,见到他这些年好了,必是什么都要依赖他的,若是没搞好,免不了还要埋怨一番,早忘了那些年谁在冰水里淘沙养家了。
      说起一个家庭,似乎不是每个人都知恩图报的。
      王耀南有时会挺羡慕粟宁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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