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异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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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如尘，北风一起，便是纷纷扬扬，落得整个眼界里皆是银装素裹的一片苍茫。
无日崖，魔教补天阁的坐落处，方圆十里，向来少有人烟，此时更是万籁俱静。
锥骨的寒意裹着一派肃杀席卷山壑，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却在山间惊起。
山路上，两匹马发足狂奔。
领头的是一匹黑色神骏，载着一名玄衣男子。
男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却已挺拔得出众了，腰间又配着一柄玄铁长剑，瞧起来是有几分把式的，但若细细看下去，还是能看得出他俊秀的眉眼间，不经意透露出一股子勉强藏住的稚气。
而这黑马不过是开道，它后面还紧咬着一匹疾行的白马。
马背上，白衣皎皎，衣袂在雪幕中冽冽翻飞，让人觉得来者身上的寒气更甚于周遭的大雪。
“驾！”
穆兰川把有些僵硬的身子向白马伏了伏，薄唇微启，短短低喝出这一声，一口热气腾出来，只眨眼，白雾倏地落在身后，没有半丝留恋。
又回来了，眉宇间不由得盛上半分浅浅的皱痕。
他的手指冻得微微发白，指尖却因把缰绳攥得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红。
自七岁开始，自己已经在无日崖生活十五年。
雪地白得刺眼，亮得人眼前一阵恍惚，陡然间，一丝异香杂着血腥的气息落入鼻腔，猛地掐断了穆兰川的思绪。
“阁主？”
前方的玄衣男子也觉察出空气中的不妥，“吁”地勒住缰绳，旋即回头望向穆兰川，机警地压低声音唤他，是提醒，也是询问。
“嗯。”穆兰川也已停下马，点点头，示意自己也嗅到这股道不明的气味，眼神随之凝重下去，本是清冷的面容却忍不住浮上来一丝诧异，叹了口气。
它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
“阁主，咱们还是快走吧，这气味怪异，谨防有诈。”玄衣男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着，甚是不解地顺着穆兰川的眼神往道路两旁的林间望去。
补天阁向来不受武林各方势力待见，而今眼目下，只有他与阁主两人在此，若是遇到埋伏，那对他们便是极为不利。
“等着。”
穆兰川向来少言寡语，他依旧把目光往黑黝黝的林间放去，翻身下马，脚步稳稳踏在雪地上“嘎吱”作响，没走几步就看见雪里染着一滩淡淡的绯红血迹。
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如擂鼓般狂跳，恐怕是在林子里遇到了麻烦事。
穆兰川并未回头搭理背后那串“诶诶啊啊”的惊叹声，迈开步子就向最里处去了。
玄衣男子翻下马背，跌跌撞撞追了几步，这才刹住，收回伸出的手臂，张了张嘴，犹豫再三最终再没发出声响。
阁主的路，就是再借他三个熊胆，他也是不敢拦的。
玄衣男子挠了挠后脑勺往回走了两步，忍不住又转回身看穆兰川渐渐隐没入暗处的身影。话说回来，阁主今儿个怎么变了性子，这等闲事，平日里就算是来个再不怕死的人拽着他的裤腿求他，他也是不会理置的……
树林深处，张牙舞爪的枯枝斜斜地乱刺，挂着积雪，沉沉地掩盖住天空的光亮。
“你个臭丫头，老子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一阵粗蛮的呵斥打破林间的沉寂，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提溜着一个瘦削姑娘的衣领，一下把她摔在了雪地上，五六个大汉也一齐围了上来，一大团黑影重重地压在心尖上。
那姑娘身子骨单薄，猛被拍在雪地上，刹不住打了几个滚，身上大大小小，或深或浅近十处伤口，顿时如撕扯般齐齐开裂，本就沾满紫黑色血迹的衣裳上又浸出星星点点的鲜红。
“老子当山贼大王当那么多年，还治不住你！”汉子一脚踩上姑娘的肩头，脚尖一用力，把她往地上碾了碾，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咧嘴笑出一口大黄牙，脸上的横肉跟着他的叫嚣微微打颤。
姑娘气息微弱，煞白着清秀的小脸，被踩住的身子不住颤抖，看起来甚是可怜，青紫的唇却始终紧紧抿住，一双明眸将他牢牢盯死。
无论如何打量下来，她也虚弱得像个将死之人，可为什么，偏偏那双眼睛亮得像在食物上空盘旋了数天的饥鹰，凌厉得叫人如此可怕！
汉子被看得心里发毛，巴不得登时剜掉她的一双眼，抬脚就往姑娘心窝里踹了一脚，力道之大，连他自己也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姑娘毫无还手之力，闷声挨下这一脚，像只破旧的布偶，反身趴了下去，嘴里呕出一滩刺眼的鲜血。
“老子今天就要在这里结果了你！”
汉子把手里的刀提起来，目露凶光，打量着姑娘的沉默不语，却突然生出一丝怯意，迟疑了一下，转而踹上旁边另一人的屁股，砸了咂嘴，声音也矮了半截，“你去！”
被踹那人踉跄着扑到了姑娘身边，手不小心触到她的胳膊，只一瞬，便怕得像针扎一般缩了回来，好像在忌惮着这奄奄一息的姑娘。
扭头又瞥见莽汉的神情，还是只得吞吞口水，硬着头皮拽住姑娘的肩膀。
刚才那番折腾下来，姑娘已近乎昏厥，每一次呼吸胸腔都要剧烈起伏，寒风混着冰碴卷进鼻腔里，冻得身子发僵，连她的眼神也开始木讷涣散起来。
那人生死一搏般咬了咬唇，眼看着手起刀落，泛着寒光的刀锋马上要触上她的脖子，她却没有丝毫挣脱的余地。
雪好像又下得大了些，风簌簌地刮过来，雪花一片一片坠在身上，肌肤也被冰冷一寸一寸侵蚀，姑娘只觉浑身麻木，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
要死，根本动弹不得，姑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竟露出笑意，也好，这样死了也好。
“铿——”
意识渐渐模糊间，耳畔却突然飞来金属撞击的清脆一响，正落下的刀刃已然断成两截，斜斜飞出去插在一旁的雪堆上。
穆兰川迈了两步，右手执剑，从阴影下踱出来，眼眸中仿佛积着一潭死水，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森森的杀意。
“放开她。”一字一顿，仿若石头砸破结冰的湖面。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浑……”
莽汉挑着粗眉怒骂，还没等话说完，嘴角一撇，末音拉扯成巨大一个哭腔，脸色凝成铁青，立马蜷缩成一团滚在了地上，像极了一团还会蠕动的烂肉，一边痛苦不堪地哀嚎。
一滩血迅速汇积在他身下，剩下几个人瞠目结舌，这才发现莽汉的一双手已被齐齐切下，指尖还在抖动，摔在一边“嘶嘶”冒着血。
穆兰川的剑正滴滴答答地坠着血珠。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几个人扑通跪下来，不带喘气地告饶着。
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使如此快的剑法！
穆兰川充耳不闻，神情又一次冷下去，径直走向倚在地上的姑娘，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将她紧紧裹在其中，双手一环，把她横抱进自己怀里。
斗篷厚实，还带着穆兰川暖融融的体温，姑娘不自禁往他臂弯里缩了缩，冻得发青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攀上穆兰川的脸颊，暖呼呼的。
穆兰川不曾动容，也并不闪躲。
“师父，”姑娘喃喃呓语般唤了一声，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翘起，眼睛一阖，安心地晕了过去。
穆兰川紧了紧自己的手臂，把姑娘单薄的身子往自己拢了拢，催动内力给她取暖，却依然面无表情地往回处走。
玄衣男子大老远就看见了穆兰川的身影，随着他们靠近，之前闻见的那股异香也慢慢浓稠起来。他整个人顿时僵化，舌头也不利索，“这姑姑，不，娘娘，不对，姑娘……”
“走。”
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抛过来截断了他的话。
玄衣男子意犹未尽地闭上嘴，脸色差得像吞了根银针似的，跟了阁主五年，未曾见过他和任何一个人有亲密举动，为什么这次偏偏从林子里抱出个遍体鳞伤的姑娘？
而且，是个从没见过的姑娘！
穆兰川把姑娘安排进自己的房间，一声不吭地把补天阁目瞪口呆的众人全全隔绝在门外，从配药到喂药，一一亲自照料。
房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仿佛连空气也不安分起来。
穆兰川还是冷着一张脸，目光直直地查看着姑娘细白胳膊上的伤口，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一抹膏药，敷了上去。
全是刀剑伤，伤口没怎么处理过，勉强结痂的地方已经冻得开裂发紫了，更有甚者，经冰雪一打，伤口处的肉竟往外微微蜷着，怵目惊心。
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处理好伤口，掖了掖姑娘的被角，她必须得好好休息了。
正要起身，姑娘却回光返照般猛地将两只手钳住穆兰川的胳膊，嘴里还迷迷糊糊地喊着“师父”。
穆兰川坐回床边，他的胳膊被她攥得发白，想要掰开她的手指，却发现这不过是会让她更用力罢了。
“玉戈。”
他像是认输般喊出这个名字，无声的叹息，这个已经被他封存了五年的名字。
玉戈睫毛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更顾不得伤口，腾地坐起来环住了穆兰川的腰，小脸仰着凑上去，鼻息暖暖地扑在穆兰川脸上，“师父，玉戈是在做梦吗？”
穆兰川眼神一乱，立马正了正快要发红脸色，清了清嗓子，也不回答，慢慢挣脱身子背对她，努力让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不应该回来。”
“可是，”玉戈声音柔柔的，像温吞的泉水缓缓把人包围，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抓住穆兰川的衣袖，眼睛有些发红，嘴角却是一笑，“玉戈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穆兰川僵硬得像墓碑的脸色突然柔和了一下，却立刻被他隐藏下去。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转身向玉戈刺了一根银针，“先好好休息。”
玉戈被他一扎，顿时睡意来袭，眼皮也不自觉打架。
穆兰川扶着她躺下，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眼睛漠然地望向其他地方，手指慢慢蜷成拳头，然后骨节发白，最后恨不得把指甲都嵌进手心。
这五年，看来她过得并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异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