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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生雪 ...


  •   曾经好几次看月圆都是与长生一起看的,在月光朦朦胧胧的时候,长生就蹲在我家围墙上吹着“咕咕”的暗号,那时,我必定推脱一切事情,笑着溜出来,月圆是让我高兴的日子。
      长生拉着我翻过那高高的围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我家正门,非要翻那困难的围墙,但我没问,因为我喜欢这种感觉。
      翻过围墙,我们笑着跑着,惊吓了那些不识得这种快乐的狗狗们,它们冲着我们狂吠,这时候,长生就把我拦在身后,捡起地上的小石头,作恐吓状,其实我一点都不怕狗,我还喜欢去激怒它们,而最终结果,狗狗们总是在我哈哈大笑的嚣张中败下阵来,无奈地摇着尾巴离开,所以我不怕狗,但还是躲在长生的后面,因为我喜欢这种感觉。
      看月圆是得在山上才真真能感受到月胧清辉,无暇无疵的,我相信这话,因为这是长生告诉我的,可我们小镇上是没有山的,但聪明的长生想到了一个地方,钟楼!这是以前传教士修建的,有七十多米高,是我们小镇最高的地方了,传教士在很久以前离开后,这钟楼就慢慢的荒废了,以前明亮的漆现在满是斑驳陆离,里面的空木头架子更是成了小孩子们的玩闹场所。
      我小些时候,也常常和长生来玩,淘气的我总是爬的高高的,长生是不爬木头架子的,像我站在高处一样他总是在下面看着,也有别的小孩子一起玩,看着长生在下面就笑他不敢爬,说胆小鬼!长生不恼,但我总是气的要跟他们干架!
      有一次三个同龄的小男孩又在嘲笑长生,我气的要打他们,长生还是把我拉在他身后,我第一次不听长生的话!越过他和他们吵了起来,小孩子吵架是吵不出什么的。最后我们决定比一比谁爬木架爬的最高最快。谁厉害就服谁,就得听谁的,自然谁说的就是对的。长生知道拦我不过,皱着眉在下面看着,爬木架比爬树容易,但这里的木架是连着钟楼半层四壁的,所以也就是说有三十多米高。我们平常也就是爬到七八米的地方,那三个男孩爬的还可以,但绝对是比不过我的,他们不知道我最高是爬到了二十多米的地方,当然那时候长生不在,而我也只是为了透过那个地方的小洞看看小镇上长生来没来,所以在他们爬到十一二米的时候,木头架子摇摇晃晃,他们就吓的不敢爬了。
      “哼!你们这群胆小鬼,臭胆小鬼!竟然说长生,哼!服不服!”我坐在十五六米的地方嚷着。
      他们抓着木头架子不敢说什么!我得胜的向下面的长生看去,,想让他一起分享我的胜利,下面长生无趣的喊道“雪!!胜了就下来,”

      “哦…”我嘟囔着回道,转身,扶着木头架子,有点生气了,为什么我为了你可以跟别人争,你却不在乎,总是那么平淡呢!越想越气,全然没发现正要落脚的那块木头有松动,等长生焦急的喊着小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吱呀一声,我一脚迈塌,木板掉了,我整个人也摔了下来,长生呢!我极力的扭头,傻傻的想着死前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呢!“扑通”,我咂了下来,也许正是这次事,我才能明白长生一直不和我们爬木架,只守在下面看着的爱护了,那声响不是我碰出来的,因为五岁的小长生用他瘦弱的手接住了我,然后我躺在长生的身上,长生则被我压在地下,我的身子只是被硌了几下,长生的身子却是被重重的冲击,头磕破了,流了好多血,那几个小男孩已经被吓傻,我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后来,我们赶紧唤来了大人,长生被立即送去了镇里的医院,之后又转入城里的大医院才脱离危险。
      有些人的无所畏惧,自信勇敢,只是因为还有人将其默默的守护。松,则安心放任,紧,则不顾生命。
      ******
      六岁,小长生和我第一次爬到这上面看月圆,长生随身带着水彩笔,我拿出一张纸看长生画画 ,长生问,画什么,我笑道,画我们吧!好…长生首先画了一个大大的立体的月亮,月亮上有一圈十二颗星星,环绕着一朵雪花,三根长短粗细不同的火柴棒由雪花衍射,大月亮下面还有一根彩虹棒棒糖 ,上好色,我拿着画看了一遍又一遍,沮丧的问,“哪有我们阿,这不是大摆钟?”长生笑道,“有啊!你是雪儿嘛!”
      “哦哦!长生真聪明!那长生你呢!我猜猜,是星星吧!”
      “不是哦!”长生摇摇头
      “那…那是月亮?”
      “也不是诶,是火柴哦!”
      “火柴?火柴怎么是长生呢?不是一引燃就只拥有短暂的时间吗?而且还会把雪花融化的”
      “放心,长生是不会伤害雪儿的,我的火柴头都是朝外的”
      “可火柴怎么是长生呢?长生”我执着这个问题。
      ……

      可长生没给我答案,六年时间,五次月圆,我总会提,长生却一直不语。

      在钟楼顶上看月圆的时候,我总靠在长生身上,月光撒在我们的脸上,有些冷,有些凉,我往长生身上凑了凑,长生指着月中的桂树,开始给我讲书里的故事,‘吴刚砍树’,的吴刚,‘玉兔捣药’的玉兔,然后再讲‘嫦娥奔月’的嫦娥,这些故事虽然已经听过好多遍,但我还是在每次看月圆的时候都央着长生讲给我听,长生说我好容易满足,以后铁定好养活,我笑着捶他。
      长生的声音很好听,平静,柔和,总是不温不火,让人心静,这样的长生很让人亲近,可亲近长生的人其实一直很少,
      自己的爸爸妈妈更是不喜欢长生,哪怕长生救了我一次,也没改变爸爸妈妈对他的印象,相反,还被认为造成事故是长生害的,把我关在家里一星期,我不理解爸妈对长生的偏见,难道就因为长生的爹是个很坏的坏人?但那也不关长生的事,而且长生的爹也在长生小的时候被法庭判了死刑,为什么这还要迁怒到长生身上呢?爹不在了,长生更是没见过娘亲,他一直是跟着奶奶,而十二岁的时候奶奶也不在了,长生也就变成了孤儿,这么可怜的长生大家为什么还要责骂呢!
      好在他家还有城里的亲戚,于是他便得以离开小镇,被城里的亲戚带去城里生活,在城里应该过的还好吧,走的时候他说有时间就给我写信,那时候我十一岁,以为写信是很容易的事,天天放学就去邮递员叔叔那问有没有我的信,这样子一周后,信却没有来,有事耽搁了吧!对,刚进别人家,难免要约束一些,得看别人脸色吧!写信一定是很为难的事情,嗯!一定是这样。
      两周,信依然没到,三周,邮递员叔叔帮着找了两遍信件,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长生的音信,是忘了我吗?是城里太好了吗?只是城里多好呢?只是不知道他在亲戚家过的还好,有没有安排好新的学堂,身边会不会多一些朋友……会不会……已经有了像我一样的女孩子依恋在他身边呢!我有好多要问的问题问他,可写信又不知道他的地址。一天天的等待,我怕是会厌倦吧!
      暑假已经到了,长生已经去城里的家两个月零十天了,没了长生的暑假,我顿时没了多少生气,我已经不爬木头架了,去河边打水旋儿也变成无聊的扔石子,书包里有一踏信纸,每张都写的满满的,我把它们一张张折成纸船,放入河里,“死长生!臭长生!不讲信用的大骗子,骗子,大骗子!!呜呜!”书包被我乱丢在地下,我抱着腿小声的啜泣,纸船随风漂向河中央。走的那样急促,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有些东西碰触我的发丝,我睁开哭红的眼,看见一块手绢垂在我面前,淡雅的清香,“呜呜!”我扑在手绢主人的怀里,“死长生,臭长生,呜呜!大骗子,大骗子。”
      长生是喜欢带手绢的,只是手绢更多的时候是为我准备的,熟悉的手绢,熟悉的长生。
      “那些是信吗?给我的?”长生笑着指着那些已经漂到河中央的纸船,有些期待。
      “哼!不是,我才不会给你写信呢!”
      “是不是!我看了就知道了”
      “已经到河里去了,你怎么看?”
      “那我就把它从河里拿出来看。”说完,长生一下跳入河中,快速的向一只只纸船游去。等纸船一只只被小心的送上来,我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长生,突然感觉有些陌生。这不是平时的长生,不是我所认识的长生。
      我烦乱的把纸船胡乱的收进书包,说道“不是什么好玩意!”想走开,想离开这熟悉又陌生的长生。心很乱,我不是一直期待着长生的吗?我不是有好多话要问吗?
      慌乱的走了几步,身后的长生似乎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一脸审视的看着我,“怎么了”我疑惑的问道。
      “你见过长生了?”
      爸爸问道,
      “怎么,长生来过家里?”

      “没,要是来了,也早被我赶出去了”
      父亲脸色不悦。
      “爸!你怎么能这样对长生呢?”在长生的问题上,对爸妈讲道理一直是讲不通的,长生一定来过家里,也一定受了委屈,而我还那样对他,我太笨了,我冲出家门,我要去找长生,向他道歉,他还是我的长生,疼我爱我的长生,就算有些变化又怎样呢!?跑到河边,白鹅浮着水,柳树摇着青枝,却不见长生,我大声唤着他的名字,一眼望到边的河岸上无人应,走了麽?晚了麽?我蹲下来,眼睛酸酸胀胀。
      ******
      钟楼,我推开陈旧的大门,没有老式木门的吱呀声,木合叶只沉重的好似一声叹息,我绕过木架子沿着螺旋楼梯走了上去,我和长生看月圆的时候就是这样上钟楼的,我们不想大人找到的时候也是这样躲进钟楼。
      长生会在这里吗?我一步步向上走。楼梯好长,仿佛走不完,一个人总归是落寞的,突然钟楼上有人唤:“雪儿!是你吗?”

      老地方,我和长生悬着腿坐着,以前看月圆,现在看黄昏夕阳,彩霞满天,一抹红晕显出阳的羞涩,太阳比月亮好,月总有阴晴圆缺,最美好的一面显现的太少。

      “长生!”我低语,“你……为…什么来?”
      “怎么这样问?”
      “我好希望你是为了我来,但你又不给我写信,我好怕自己自作多情。”

      “傻瓜,当然是为了你来”长生摸摸我的头,“没有我的信,却还给我写回信,真是傻瓜。”
      听到长生的话,我好高兴,两个月的等待也随烟霞逝去,只是却没深想长生的话,直到多年以后,才知道长生是写了信的,我有两个月的期待,他又何尝不是纠结呢?所以在见了纸船后才会那么急切,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
      知道长生没有忘了我,我一股脑的把这两个月的担心问出来,还告诉长生镇上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长生微笑着听着,不时回几句。可我总觉得长生有什么心事。
      不知何时,话已说尽,然后是一阵沉默,风儿在我们身上四处游走,有些凉。
      “我得回去了”我说道
      “嗯!我陪你。”
      螺旋楼梯,木头台阶,小时候爬楼爬累了,总是要长生背,大了,长生还背的了吧!“长生,背我吧!”我拉过他的手。笑容在我眼角洋溢。
      “嗯!我背你。”
      十二岁的长生比五岁的长生高了许多,力气也大了许多,背起我不再那么吃力,长生走的慢,走的稳,九十几个台阶,上来时觉得长,此时却觉得短太多,美好的时间流走的匆匆,可我和长生所能走的台阶一定会比这多。我相信。
      最后夜色渐临,我看到家门,不想让长生挨骂,提议就这样分开。
      “我走了,明天见。”我摇着手。
      “嗯!”长生抬手,突然又落下来“雪儿!我明天要走”
      “嗯!我知道!”我知道美好的时光总是走的匆匆,“明天我起早点去送你”
      “不是!我姑姑家要搬去外省滇,去那边做生意,今晚我得赶去城里,十二点的火车”
      外省,滇吗?长生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心事原来是这个,可…是这个我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吗?我背过身,努力的睁睁眼,把不争气的眼泪逼回去,“是嘛!真为你高兴,我还没坐过火车呢!”我尽量不让自己表现的不自然,我以为我能做的很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对不起!我没能力留下来”
      “嗯嗯!不怪你!你走吧!要给我写信哦!有时间也要来看我”我此时的笑容一定很难看,故作轻松的样子长生怕是一眼就看的出来吧!可不如此,我又能做什么呢?让长生不要走?那对长生太残忍了,突然发现自己有种深深的无力……

      “星空看不到我的疲累,我却想借它看看你是否安睡。”

      转眼间已经十八岁的我有了追求和自我选择的能力,从离开小镇到离开小城,我一步步都是踏实坚定的走着,那夜没了在下面守护的人,没了给我画雪花大摆钟的人,没了在我哭的时候递手绢的人,没了陪我看月圆,背我下九十层台阶的人!没了……好简单,好残忍的没了。在房间的床头,我打开那小匣子的铜锁,这匣子是长生的。

      那晚,夜比平常更长。我躺在床上,看着长生画的大摆钟,想着长生为什么是火柴。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仿佛真化成了晶莹的雪朵,而那时的长生也变成了火柴,却是正在炙热的燃烧,我靠近不住,长生也不停的离远,离远,不停离远,最后在黑暗中不见,终是不见!不想伤害雪的火柴为什么要点燃呢?就算是点燃了的火柴又如何没希望不被雪给消了那毁灭的火呢?只是离远,离远,最后不见,不见。

      我从打开了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封封折的妥帖的信,十二岁的长生,十一岁的雪儿。却不知两人的信如此贴合。

      担心我不在的日子,有谁陪你看月圆,担心我不在的日子,你犯的错误会不会得不到体谅,担心我不在的日子,你流眼泪的时候有谁递手绢,担心我不在的日子,有谁陪你哭陪你笑……别让我担心!学会自己看月圆,自己哭的时候备好手绢,委屈的时候学着自己体谅……永远要开心微笑!

      你在那可好,可曾住的惯,可曾吃的好,可曾上了新学堂,可曾有人对你闹,可曾有人对你笑,可曾有人向你要画儿要手绢,可曾对了别人说月圆,可曾,,我不要可曾,只想你记着,想着,忆着我,一直都一直……也一直要快乐平安!

      十二点,长生和叔叔阿姨一起,上了火车,火车撕扯着空气。摩擦着铁轨,风也避让,长生抱着小匣子,小匣子里有从雪儿那要来的折过纸船的信。他拆开来一封又一封的看,嘴角满是笑,又认真,小心的妥帖折好。用铜钥匙锁在小匣子里,紧紧的抱着。这是他所仅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铁轨换道,火车扭转的嘎嘎做响,一颗螺丝承受不住弹了开来,一条钢轨被翘起。齿轮直冲过去,钢轨错位扭曲,齿轮在乌黑的石子上横移,火车摇摆,火车上的人慌着一团,长生抱着小匣子躲在托桌下。一条钢轨插在了齿轮旁,火车没了轨道,冲出了山口,摔落了山谷间。

      在锯开一块快变形了的铁皮时,一个秀气的男孩子浑身是血的缩着身子出现在警察面前,抱出来,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匣子。长生却是不长生了。“我不在的日子,你哭了有谁给你递手绢,不在的日子,有谁把你的错误来体谅,有谁陪你哭陪你笑。”

      那次事故,长生和他叔叔都去世了,所幸的是,长生的阿姨幸存了下来,那个小匣子,还有那把挂在长生脖子上的铜锁被交给了雪儿。“星空看不到我的疲累,我却想借它看看你是否安睡。”那尚有点点血迹的匣子放到雪儿手中的时候,沉重的似要把她整个瘦小的身躯压塌。当父亲要强抢匣子扔掉的时候,雪儿死死抱住它就像长生那刻一样。她那时空洞绝望的眼神令得父亲都是呆呆地僵在那里。雪儿抱着匣子,带着空洞绝望的眼神,参加长生的葬礼,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抱着一个带着点点血迹的小匣子,步履踉跄的走在仪仗队身边。那个匣子,谁也不能碰,谁也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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