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盲眼画师 ...
-
老旧的摇椅在我身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在提醒着我已风烛残年。破败的屋墙挡不住风霜,将尽的烛火在透过墙隙吹进来的风中摇曳。这场景竟与数十年前有着几分相似,让我有了些许恍惚…
我不停摩挲着手中的一纸画卷,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幅画。这画上画的不是亭台楼阁,亦不是奇山异水…这上面画的是我最爱的姑娘,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她。
岁月易蹉跎,那是三十年前。
我本是寒门子弟,可家父对我期望甚高,他盼着我有朝一日能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我亦从小立志为学,不敢怠慢了光阴。
好在我天资尚可,六七岁便成为乡里闻名的小神童。乡亲们都一致认为我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得见天颜,于是日常里对我家异常照顾。
那时我年纪尚小,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只觉得大家对我尤其厚待。人算不如天算,人们料到了开始,却不曾猜中结尾。
年与日去,转眼我便已十岁,天真浪漫的年纪。邻家的姑娘倾妍和我最是要好,她比我小三岁,总是喜欢跟在我身后叫我子沐哥哥。
几乎每次下学回家都能看到她在我家小院前的梨树下等我,虽然这让我心里偷偷开心,但我还是故作严肃的叫她不要每次都站在那等我。说了她几次她都不听,我也拿她没法儿,只要她撒娇叫我子沐哥哥我便没办法把训斥的话说出口来。
于是我让父亲在梨树最粗壮的枝丫上系一只秋千,父亲心知我是为了倾妍,但好歹没有说破,隔日便给系上了。
后来,闲暇之余,她总爱坐上那秋千,让我在后边推她。每次她都要荡得高高的,越高她笑得越是开心。
只是有一次,她未抓稳,差点从秋千上跌下来。那次,我被父亲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不管倾妍的爹爹怎样劝,他还是罚我跪满一炷香,不准吃晚饭,并且道歉。
小小的倾妍躲在门后看我,眼眶溢满了泪水。我知道她是担心我,所以偷偷朝她咧嘴一笑,让她知道我没事。
夜来得早,饥肠辘辘的我郁闷的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望着天空发呆。父亲是真的没让我吃晚饭呢!天空被闪烁的星星点缀着,如梦似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到我旁边,挨着我坐着。我侧头一看,是倾妍。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就像随时都可能哭出来一般。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担心,子沐哥哥没事儿。以后绝不会让你身处危险了。”她点点头,从身后变出了一个馒头~
饿极了的我三下两下便将那馒头吃下了肚子,却不知是倾妍瞒着父母,自己没吃,却是给我带来了…
那是第一次我对倾妍许下承诺。
转眼,她便到了及笈的年龄,而我也将至弱冠。
此时我已中举人,算是不负中人所望。又因我特擅丹青,人送外号“妙笔公子”就连郡守也向我讨要过一幅欺雪寒梅图。
趁着那时机,我请求父母为我和倾妍定下亲事。还好,因我们本是青梅竹马,倾妍的父母对我也是很放心,这亲事也算成了。万事皆备,只待我进京参加了春试,得了些许功名便可成亲。
定亲之时,我对倾妍许下了第二个承诺,此生绝不负卿。
春去冬来,我收拾好了行装,雇得一叶扁舟上京里参加会试。
那年冬天不知为何特别的冷,早早的,天空就飘起雪花。
倾妍到渡口边为我送行,调皮的雪花竟沾满了她单薄的衣襟。看着她越发秀丽的脸庞,我愈发不想离开。
艄公紧催,我顾不得太多,将倾妍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说“等我明年衣锦还乡,铺十里红妆娶你。”她轻轻点头,将手帕塞入我襟袖。
狠心放开她,上了船,艄公竟不让我们多说两句话。一撑长蒿,船便如那离弦的箭,逆水而去。
她的眉眼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模糊,而她一直在向我挥手,直至再也看不见…
掏出她给我的手绢,她的模样却在我的心里越发清晰起来。
后来,想起这些往事,我才发现,我一生中只对倾妍许下三次诺言,可是,却一个都没有实现过。
船行了月余,终是到了京中。京中的繁华自是乡郡所不能比拟的,这一砖一瓦,一亭一阁,皆非它处所有。
安顿下来以后,连日来我都埋首于书本当中。只是京中甚是寒冷,只是埋头看书也让我尤觉困倦,眼睛也是疼痛难忍。
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看看,这一出门,倒是让我寻了个好去处。
会试将至,京中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书生。这样,许多人便心生比试之意。一来二去,人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福禄茶楼”作为据点,闲暇之余就都聚集在这儿斗诗文,比丹青。
去过几次后,到也和他们中的一些算是认识了。日子渐长,我也是赢过几场笔墨。只是不知为何,我尤擅丹青这名号却是流传了出去。
后来便有一些人登门让我为他作画,只是这会试之日将近,来访者竟越发多起来。没办法,我只好整日闭门谢客,由此得罪了不知多少显贵。
不久,会试结束放了榜,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看到我的名字高居榜上第三名,竟是激动的留下泪来。
激动之余,我赶紧写下两封信,托人带了回去,一封给父母,而另一封自是给倾妍。
十余载寒窗苦读,一日金榜题名自当不负。
不久,我收到了来自家乡的回信,父母很是欣慰,让我在殿试时切勿倨傲。而倾妍只是回了一句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看到倾妍娟秀的字迹,那相思之苦便尤然而生,纸笔勾勒间尽是她的眉眼。一时间,不知不觉中,我画下了许多张她的画像,有小时候荡秋千的,有一起放风筝的,也有她独坐一旁静默不语的…
她的一颦一笑早是深深刻印在我的心上,任是时光消磨也无法完全抹去。
斗转星移,我也在京都待了近五个月,殿试将近,饶是自认心静无波的我也生出几分惧意。
该来的总是会来,头脑再次清明时,我已然站在了大殿之上。天子威严,我不敢直视,只一昧低着头,感受那似乎洞穿一切的目光扫视而过。
待天子一一考问策论之理,只一会儿便到了我。万分紧张的我开口便将心中霎时之念答了出来,事后全然记不得自己在慌乱之中回答了些什么,只是记忆犹新的是,我回答完后,周围之人尽哗然而不能语。
待殿试完毕,我已是浑身被汗水浸透。出乎意料的是,我被钦点为一甲第三名,不负我寒窗苦读十余载,终是得了个探花郎之名!
喜滋滋的我本打算等任命书一到,便完成我的许诺,迎娶倾妍。只是千算万算皆未算到后路的坎坷。
那命运的转折之日,我清楚的记得。
左等右等,皆是未盼来那一纸授命书,却是意外的等来了进宫面圣的口谕。
进得宫门,我不敢张望,只低头随着那领路的公公前行。
不知到了哪个宫殿,我们停了下来。叩见了皇上,天子不怒自威,我就直直的跪在那里,不敢动弹,生怕惹怒了天颜从而惹来杀身之祸。
事实证明,不动弹也不一定就不会惹怒那高位之上的人。
跪了好一会儿,未未闻金口重开。就在我实在是难以负荷之时,我被赐坐。进而我知道了被宣入宫的目的。
不知为何,我的丹青竟流传到了公主手中,皇上好奇我何德何能被公主称赞,进而召我现场做一幅,以此试看我能否当得起这谬赞。
皇命难违,我只好提笔,心中想起那长安城内的高楼宫阙,一挥而就。行云流水之间尽展京都之貌。
画毕,皇上拍手称好,我的一颗心算是落了地。不过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我提起的心再也落不下来。
皇上金口一开,竟说公主因我的一幅画而倾心于我,要给我赐婚,召我为驸马。
只是我心中只有倾妍一人,怎愿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公主呢?我当即以家乡已有婚约拒绝,并道明我心有所属。
本以为事情会这样结束,不曾料到皇家怎会让一个布衣探花郎给驳了面子呢。
不识抬举四个字将我送入了大牢,他让我仔细考虑考虑,只是我心已绝。
本以为会被秋后问斩,不曾想,我就这样被囚禁了五年。
五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我被放出来也缘于巧合。
御驾亲征,灭掉了盘踞西北的大漠,皇帝高兴,大赦天下。我也算获益者。
大喜过望,我心系家中父母与倾妍,顾不得衣衫褴褛往长安城外走去。只是皇帝给我开了个玩笑,他不知为何独记住了我,特下圣旨令我永生永世不得踏出长安一步。
城门口,我笑得泪水横流。
自那时起,我已心死。只靠得偶尔卖出一幅画谋得生存所需。不是我怕死,只是我不能死,如若我还能活到可以出长安那天…我的倾妍
转眼三十年过去,我多年前备下的红烛经不住时光已磨损,我寄往家乡的信也全是没有回音。但我坚信,我的倾妍还在等我。因此,我时常登上那高高的城楼,远眺那远山尽处,我家乡的方向。只是我什么也看不到。
虽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每思及过往,我还是止不住垂泪到天明,因而视力一天天变差,事物在我眼中变得模糊不清。于是我不停的画画,一张张全是她的模样…
我已垂然老矣…可是我的倾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