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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医者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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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仁寿宫排云殿的寝宫里。
杨坚下旨,要他们送我去仁寿宫,参加他的元日大殿。
我没有兴趣,更是觉得没有意义。
难道要我去看着他带着陈零露,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么?
杨素求见了我几次,我皆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杨素以为的自己一朝得势,便就如杨坚所意料的,开始肆无忌惮的清除异己。
杨素上书,指控史万岁拜谒东宫,以此激怒杨坚。
杨坚还未曾有所反应,忠于史万岁的将士便联名上书为其喊冤。
原本杨坚心里疑虑,却因为这些将士为史万岁泣血喊冤,而加深了猜忌。
杨坚向来对将军忌惮。
若是那些将士只忠于于大将,便会让杨坚心生不满。
如此,史万岁就算并未与杨勇有过多瓜葛,仍怕是危险至极。
史万岁向来忠肝义胆,将军和朝堂政官相比,怕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竟是出面安慰那些将士,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去跟杨坚讲清楚事情的原委,便会无事。
可是杨坚已然心生杀意,怎会听史万岁的解释。
史万岁被冤,心生愤恨,便怒斥杨坚欺压有功之臣。
这不正中杨素下怀?
可惜如今的杨坚,已然不如年轻之时沉稳。
他被史万岁激怒,下令立刻处决史万岁。
杨素见状,哪里还会犹豫,甚至不给杨坚反悔的机会,立刻将史万岁斩于殿下。
如此,再无转圜余地。
杨坚下诏陈其罪状,可却无法让众人信服。
大家宁愿相信杨素铲除异己,杨坚多疑残忍,错杀史万岁。
可是,杨素如此做,也是激怒了杨坚。
杨坚在朝堂上怒斥杨素,说的话无比难听。虽是没有责罚他,但是这般做法,谁都知道是给我看的。
他或许认为,是我指使杨素清除异己,给杨英铺路。
他更是不顾杨素宇文述反对,升了柳述和元岩的官职。
给了柳述右仆射纳言之职,要其掌管门下省。而元岩则是接了右武卫大将军之职,掌管京畿兵权。
这是宇文述梦寐以求的位子,如今帮着杨英夺了东宫之位,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自然是让宇文述和杨素心中不快。
我冷眼瞧着杨素和宇文述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愤怒。
杨素是不是觉得,自己跟我关系匪浅,就算是自作主张陷害史万岁,也一定会像上次建造仁寿宫一样,被我保下来?
我冷笑。
如果他真如此想,那他就打错了如意算盘了。
我要走,也要带走几个人。
否则留下这几个大权在握又地位显赫的权臣,杨坚和我控制得了,杨英是否控制得了,我却心下没底。
“夫人,孙先生来了。”
梅子在寝殿外回禀,我道,
“让他进来。”
言毕,孙思邈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孙思邈见我精神不济,状态疲惫,微微蹙眉,不快道,
“娘娘这般,是不打算治了么?”
我瞧了他一眼,瞥了眼一旁没有动过的饭食,问道,
“你是说这个?”
孙思邈的眼里有怒火,我无所谓的一笑,道,
“本宫想看看,本宫的命,在皇上那处到底还值多少?”
孙思邈冷笑,
“你为了你小郎,就不打算要命了是么?”
我神色有些落寞,却一扫而过,
“如今除了这样,本宫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让他收回成命了。”
孙思邈见我如此说,哧鼻一笑,
“既如此,在下告退。”
他神色冷漠,又带了些鄙夷,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
我直起身子,道,
“既然来了,不管多么生气,至少再给本宫把一次脉吧。”
孙思邈应声站住,却没有回头。
我见状,有些无奈。声音低沉了些,疲惫道,
“就当做最后一次,可以吗?”
孙思邈转过了身,仍是愤怒,可又无奈。
他不快的放下了药箱,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不看我,也不说话,往我的手上搭了绢帕,便就闭眼开始把脉。
我瞧着他带着些许怒气的侧脸。
双眼紧闭,余气未消。
我以为他便就如此愤怒了下去,可是过了片刻,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眉头蹙的更紧,怒气却不在了。
他好似……
有着深深的担忧……
我心里似是有了些头绪,心思沉了下来。
半晌,他放开了我的手,没有说话,却直径站了起来,
“在下告退。”
我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约莫是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我便没有再叫他。
我闭上了眼睛,希望沉浸下来。
或许这样,才能让我无后顾之忧的继续下去。
孙思邈似是有些不甘,虽然我没有叫他,可是他走到寝殿门口,却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我,犹豫不决,低头沉思良久。
我闭目养神,以为他已经走了。
突然,我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了一阵愤怒的指责,
“若是你想放弃,我不拦你。可是我对你的病情倾尽全力,你却丝毫不在意。你让我如何自处?我如此费尽心思,对你全然是白费了!我不甘心!”
我瞧着他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竟是觉得有些可爱。
原来,他单纯的因为我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而发怒。
这就是所谓的医者仁心吧。
“呵呵,”
我心里有一丝暖意,微微一笑,
“谢谢你的关心。”
“关心?”
孙思邈阴阳怪气道,
“那么多好的药用在你身上,而我也拼尽全力,希望能延续你的寿命。你知不知道,对于医者来说,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放弃自己,而自己却无可奈何有多么的痛苦?如此,御医署的药给你糟蹋,还不如用在那些用尽一切可能活下来的人身上。而我,竟是浪费这么多时间去救你这个根本不愿意活下去的人!”
我看着孙思邈即使愤怒却仍然保持着礼教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如此纯粹之人,对我来说,根本如同世外之人那般的难得。
如果我也能成为如此这般纯粹的人,该多好。
对啊,下辈子,我努力也做个如此简单而纯粹的人吧……
而这皇宫,我再也不想再踏入半步了。
“孙先生,你先别急着走。本宫的几案上放着的懿旨,是给你的。本是打算让梅子给你带过去,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就瞧瞧?”
我面色淡淡的,眸色却温柔了许多。
孙思邈见状,不快的别过头,冷冷的问,
“是要处死在下么?”
我笑着说,
“看看不就知道了?”
孙思邈瞧了我一眼,见我目色平和,些许狐疑的走到几案边,拿起了我的懿旨。
他看了一眼,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清冷的眸子下,是一片隐隐的欣喜。
我叹了口气,悠悠道,
“你说的不错,御医署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可是这整个皇家,也就皇上和本宫这区区几人而已。哪用得到这么多好药。御医署那些人本宫知道,本事怕是不及你的万分之一。你素来喜好研究药材,本宫觉得,把这些药材给你,救死扶伤,比存在御医署有用的多。”
孙思邈看着我,神情复杂。
他有一丝的尴尬,好似为了方才对我的怒气而愧疚,又好似对我的深明大义高看一眼,更为能有这些药而激动感念。
只是他向来清冷。
这清冷惯了,面色也难以改变,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看着他,真诚的说,
“孔子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药你可以用来治病救人。可若你能研究出医理,经传后世,利于千秋万代。那今日本宫赠药,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孙思邈感激。
他有些局促,可是却更为感念。他见我如此说,放下了药箱,对我行礼道,
“多谢皇后娘娘。”
“不用谢我,这对我来讲,只是举手之劳。”
孙思邈看着我,垂下眼睑,不再多言。
我叹了口气,问道,
“所以,孙先生可否告知本宫,本宫还有多少时间?”
孙思邈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他行礼道,
“最多……半年,少则……随时。”
果然如此,我了然一笑,却心存一丝侥幸,问道,
“可否再多一年半载?”
孙思邈不明白我为何到了这种地步了,还如此问,
“娘娘竟是不想放弃?”
“可以么?”
孙思邈见我坚持要答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此乃在下医术所不能及也。”
……
果然了,没有时间了。
如此,我也便就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纠结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是轻松了不少,对孙思邈说,
“如此,看来若本宫想政变夺权,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孙思邈见我如此说,不快的皱起了眉头看向了我。
我没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说,
“皇上大力提拔柳述一党,却是打压杨素宇文述,而本该给太子的监国议政之权,也遥遥无期。皇上根本不相信阿摩,也不相信本宫。可是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再被废,那怕是会动摇国本。本宫不能坐视其发生。”
我了解自己的儿子,就算是阿摩藏得再深,我也知道他。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忍。而他最大的资本,就是狠。
这样的孩子,若是杨坚把他逼急了,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不过,无论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都不意外。
既然我没有时间帮他把杨坚这个阻碍铲平,那么我就只能做另一个打算。
逼他退,逼他忍,就算再难熬,只要熬过去,便就是海阔天空。
“孙先生,本宫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本宫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我看向了孙思邈,淡淡道,
“本宫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可是本宫自诩,从未对不起劳苦百姓。为了不留后患,避免本宫和皇上死后生灵涂炭。今次,本宫要做一件令人不耻的事情。也还需要先生的帮助。”
孙思邈看向我,冷冷的皱起了眉头。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鄙夷。
我并未回避,我可以直面自己的阴暗,问心无愧。
孙思邈犹豫许久,最终深吸了口气,问道,
“娘娘有何吩咐?”
我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他起身走到我身边,我对他耳语几句。
他一听,神色骤变,看我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愤怒和恶意。
“先生可愿意帮本宫?”
我看着他,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如此也好,我不惧他厌恶的目光。
孙思邈半晌不言,我以为他不愿意。
我微微蹙眉,有些沮丧,却在心里开始盘算。
若是他不帮,我该如何。
御医署的人无法完全相信,难道又要伤人性命才可以吗……
忽然,他转身打开药箱,拿出了一个锦囊,递给了我,
“这东西在下平日行医时或许用到,因此随身带着。娘娘切记,一颗即可。多了依旧会伤人身体。”
我有些讶异,接过锦囊,
“先生当真是愿意帮本宫?”
孙思邈站起来,声音冷漠,
“在下帮你,一为感激你赠药,二是因为在下于民间多年,战乱疾苦经历无数。百姓生活于水火,没人能比在下更清楚。在下亲眼看到大隋治下,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国库充盈,万国来朝。这等场景,是前人所不敢想之事。无论流言如何言你心狠手辣,寡恩少义。单看天下归心,百姓安居乐业,在下便无法苛责娘娘。如今在下赠药,也并非赞同娘娘所为,只是相信娘娘的判断,会减少百姓之苦楚而已。”
我望着孙思邈,有些感念,感激至少有人能看到我的努力,也能体会我所做的一切。
如此,我受多少委屈,也是值得的。
可是,如今的天下再好,也和我心中的理想国相差甚远,我的目光飘向了远方,淡淡的说道,
“本宫做的,远远不够。本宫记得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若是能多给本宫几年,本宫能做到的,一定远远不止这些。”
我好想能让今日的大隋,可以更接近一些我梦中的那个理想国度。
更接近些也好啊。
孙思邈没有说话,看我的眼神却多了一丝感佩。
我淡淡一笑,回过神,看向孙思邈,
“药已经放到了车上,在宫门口等先生。本宫在车里放了五百两黄金的首饰,这些钱可用于治病救人,也可用于你采买需要的药材。先生一定要收下。”
“多谢娘娘。”
孙思邈也不跟我客气,行礼感谢。
“孙先生,本宫不能留你在宫里了。现在本宫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可以保你性命。你越早离去,等本宫故去,你也就越安全。”
我看向孙思邈,没有一丝挑衅和戏谑,语重心长道,
“记住本宫一句话,今生为百姓计,切记不要再踏入朝廷半步。”
“……”
孙思邈看向我,紧蹙的眉头告诉我他心里的难言,他好似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失控。
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对我三叩拜。
眸子里没有恶意,没有戏谑,没有挑衅,也没有愤怒。
他的眼中是感激,是敬佩,也是最后难舍的苦痛。
他是一届草民,是布衣,是社会上最普通,而最广泛的大众。
即使他的身份不值一提,可是他如今对我的善意,感念和不舍却是深深的打动了我。
我无论再可恶,至少我得到了来自劳苦大众的爱戴。
我突然释然了,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
他们脸上的笑意,是我最大的慰藉。
我感激自己在最后所做的决定。
有那些最纯粹而质朴的喜爱,我此生无悔!
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