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异记事簿》雪里孤灯

5、（四）

　　宁霜城按照夜渡川的交代，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宋绍院子的屋顶。
　　夜风寒凉，渗进了他的肌肤和筋骨，他感觉自己握弓的手指僵硬了，于是立刻活动了一番。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在另一边屋顶上的夜渡川，他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只是专注地看着书房。院子呈“品”字结构，书房的位置正是最顶上的那个口字。
　　“绍儿，娘给你熬了冰糖银耳粥，端进来给你啊。”宋夫人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点，她负责在夜渡川和宁霜城埋伏好之后，把宋绍叫出书房，让他喝下这碗粥。
　　很幸运，此时宋绍保持着自己的神智，他很快打开了门。
　　“娘，怎么自己端过来呀？”宋绍接过银耳粥，满脸开心地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吃起来，书房里是绝对不能吃东西的。
　　“娘来看看你，绍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宋夫人忍不住问道。
　　宋绍疑惑，最近下人们看他的眼神怪怪的，爹娘也说不出的不对劲，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孩子对于外界态度的变化往往是最敏感的。
　　“没有，娘你为什么这么问啊？最近大家都怪怪的。‘’
　　“啊、啊没事，绍儿你别乱想，今天念了什么书？”
　　宋绍很容易地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向母亲说起自己学习的收获，浑然不觉院子里多出了两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宁霜城手中的弓已缓缓拉开，箭尖寒芒流动，直指宋绍。
　　“我给那碗粥里下了点东西……只要他喝了，体内的妖魂就会被唤醒。到时候，我需要你在他逃走或伤人之前，用这柄弓射中他的心脏！”数分钟之前，宁霜城在听到这个要求时，有些犹豫。
　　“这箭只会伤他魂体，不会伤及□□。我需要先困住他的妖魂，然后再采取其他行动。不过记住，要射中心脏才有用。”夜渡川显然看穿了他仁义，如此解释道，立刻让宁霜城放下了心，坚定道：“虽然很久没练习，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宋绍碗里的银耳粥很快就见底了，宋夫人用指甲死死掐住掌心，她感觉背后已经冒出了汗珠。
　　“娘，我喝完——”未竟的话语，突起的变化，宋绍手里的碗突然掉落，“砰”地一声碎裂开来，宋夫人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她的儿子，不，此时已经不再是她的儿子了。
　　只见宋绍双眼瞬间变化为一双金色兽瞳，在黑夜中泛着森森绿光，瞳仁中间一丝黑线，诡异无比。他原本孩子气的神态，此刻却变得说不出的古怪。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其中流露出的，绝不是人类的神情。
　　宋绍舔了舔手背，又用五指抓挠自己的脸庞。他左右扭动身体，似乎是在观察情况。
　　“喵”——少年口中忽然发出的叫声，在此时的昏暗庭院中，听来诡异至极。尽管眼前之人还是自己孩子的形貌，但宋夫人禁不住后退一步，已然汗湿重衣。
　　宁霜城也被眼前的异象震惊了，不过他立刻就回过神来，手中弹星弓顿时绷如满月！
　　熟料，凌厉的破空声惊动了宋绍，他动作极其敏捷地朝旁边一滾，这一箭只射中了他的右臂。
　　宋绍的嗓子里立刻蹦出凄厉的叫声，嘶哑尖锐，几乎不像猫叫了。他双眼放着凶光，嘴大张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显然是狂性大发，一边嘶叫，一边手足并用、迅速地朝院子的围墙跑去，看来是想逃出去。
　　宁霜城眼见失手，也没去看对面的夜渡川，他迅速再搭一箭上弓，引弓，瞄准。
　　又是一箭飞去，这次没让宋绍再躲开，正中心脏！
　　“绍儿！”宋夫人眼见儿子被射中，心下大乱，但还没等她扑上去，那箭却起了变化。如体的箭尖并没有带出一丝鲜血，它化成了丝丝缕缕的蓝色光芒，包裹住宋绍的全身，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任宋绍叫得再凶狠可怖，也无法挣脱。
　　宁霜城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把老脸丢尽……抬头一看，夜渡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下面的院子里。他对惊魂未定的宋夫人道：“你先出去吧，他不会有事。”
　　“那一切就拜托夜老板了！”宋夫人临走时回过头看了一眼扔在光网中挣扎的宋绍，心疼极了。
　　“差一点就失手了。”宁霜城走到他身边，夜渡川淡淡地嗯了一声，道：“知道就好，回去多练练。”
　　“那现在该做什么？”
　　“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情况，正是我之前预料的，双魂一体，除了宋绍的灵魂之外，他的身体里还住着这只猫的灵魂。”夜渡川的眼神冷下来，面色也罕见的沉重，他平时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这让宁霜城有些好奇，他问道：“双魂一体很难处理吗？”
　　“不，其实只要杀掉他的这一个魂魄就可以了。”夜渡川看着宋绍，宋绍的猫魂听不懂人话，只能用眼神和叫喊表达自己的愤怒。
　　“你不想杀它？”宁霜城想起之前他自己被兰花女妖所害时，雁飞告诉他，夜渡川本来也想困住女妖而不是直接杀了她，但不知哪里来的暗箭破坏了计划。他感到说不出的庆幸，他不喜欢沙场征伐，命如草芥，所以当初才会离开家，选择做一名大夫。
　　“是，我不想。每一个灵魂都有它的归宿，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现在才觉醒，但如今宋绍的身体就是这猫魂的归宿，它和宋绍属于人的那个灵魂没什么不同，也是这身体的主人。何况，他也并没有作恶，难道就因为它的存在不合人之常理，我便能随意杀掉它么？”夜渡川难得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虽然他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不急不缓。
　　“你说得对，我当初听说阴阳师都是一些法力高强，但手段决绝的人，如今看来是我道听途说了。”
　　“也不乏那样的人。”
　　“你不是就可以了。”宁霜城微笑道：“既然不杀它，那我想不如赶走它？赶到一只猫的身体里，这样一来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夜渡川摇头，道：“道存天地，万物皆有道。罔顾他人意愿，强行进行灵魂转移，这是失道之禁术。”
　　“那如何是好？”
　　“如果猫魂愿意自己离开，那我就可以实施你说的办法了。”
　　“可是，这猫魂好像听不懂人话。”
　　宋绍挣扎累了，蹲在光网里一动不动，宁霜城喊到：“你是哪家的猫儿？叫什么名字？”宋绍听见声音，抬起兽眸茫然地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
　　夜渡川被他的举动逗得一笑，沉重散去不少，他道：“现在是不行，但我自有办法。”
　　夜渡川将宋绍禁在卧房之中，对宁霜城道：“你为我守住房门，半个时辰内，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他的表情异常严肃，似有一抹隐忧。宁霜城心头一跳，脱口而出：“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很危险？”
　　夜渡川笑了，如清月破云，幽谷淌碧，有着纯然的美丽，却又叫人捉摸不住。
　　“守好，否则这个月扣你工钱。”说完，他便关上了房间门。
　　被留在外面的宁霜城忍不住一笑，心道，这才工作几天就要扣工钱了？老板真是不好相与。
　　不过他心中始终盘旋着挥之不去的担忧，总觉得夜渡川要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情。或许等这次结束，自己也该去研究一下阴阳道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能力。
　　总是询问夜渡川，对他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这种感觉让宁霜城很不喜欢。他虽然性格温柔和善，面容英俊风流，身上天然一股让人喜爱的亲近感，但骨子里，他还是带着父兄那种武人的果断与霸道，本能地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
　　宁霜城对着禁闭的房门凝望了片刻，然后握住弓箭，决定还是上到视野开阔的屋顶去，这样一来四面都能观察。
　　万籁俱寂，视线所及除了宋绍卧房内有着光亮，其他地方尽是一片冰冷刺骨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每一个毛孔，每一丝头发，都能感受到微弱的风的流动，能闻到院子里枯叶的味道，秋桂花的味道，池水的味道……这种难得的体验让宁霜城忍不住兴奋起来。他想，或许过一段时间应该向夜渡川请个假，约上雁飞，在京师外的猎场去打打猎。
　　宁霜城全心全力地守卫了半个时辰，夜渡川也没有让他久等，半个时辰刚过，屋内的光亮突然熄灭，夜渡川脸色苍白地推开门。宁霜城神色一凛，立刻走到他身边，道：“你脸色很不好，发生了什么事？”夜渡川看起来疲惫极了，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无妨。”
　　“宋绍呢？”
　　“他睡着了，我在他身上放了定魂珠，可以暂时保持他的人魂不被吞噬。”
　　“那事情可是解决了？”
　　“还没有，我方才与猫魂沟通过了，了解到一些情况……它暂时还不愿走，但它提出了条件，如果满足了，就愿意离开宋绍的身体。”
　　“什么条件？”
　　夜渡川摆摆手，道：“我们先回去，晚些时候再告诉你。”宁霜城看他脸色如此苍白，估计是方才的事情相当累人。平时他的肤色只是玉似的莹白，总算还像个人，现在却一丝血色也没有，几乎是青白了。
　　“好，我们回去。”宁霜城道：“你先上马车去休息，我去找宋氏夫妇，告诉他们我们后天会再来。”
　　“为什么是后天？明天就——”
　　“你明天需要休息。”宁霜城不容拒绝地道：“快上马车去吧。”
　　夜渡川看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忽然心头一跳，像是在某个深冬的夜里，推开窗，闻到了不知何处飘来的梅香，悠远，宁静，又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