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与界》卿竹堂主

2、卿竹堂

　　车子缓缓停下来,老家宅子依旧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把车停稳后,我下车按下了门铃,一种奇异的感觉立刻爬上心头,我打了个寒颤,心中不禁有些担忧,院子里盛开的玫瑰伸出篱笆外来,血红的玫瑰并未在时光中褪色.
　　“哪位”我听出来这是夏二伯的声音.
　　“夏二伯.”我在门口淡淡的回应, “是我,阿释.”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夏二伯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他少年时一只眼失明,所以旁人也会叫他半瞎子,他努力睁眼看着我,我看的出他的吃惊喜悦与不知所措: “少…少爷，您…回来了。”虽然看的出来他的不安，但他还是如以前一样走在我斜后方，手里的拐杖还是以前那支，像是一根蛇形的古藤，样子极其古怪。走过长长的青石板廊道，穿过庭院，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庭院里的鸢尾兰已经长出花苞，不就就会陆续盛开了，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也如时光的暂停，那株晚樱也应季盛开，只是今天天气阴沉，晚点怕是有雨，如今的满树生机繁华，到时候也只会落得满地凄凉。
　　到达大厅，夏二伯将我脱下的外套挂好，帮我沏了杯茶，我点点头道谢。
　　“还请您稍后，我这就去请老爷和小姐。”夏二伯恭恭敬敬的退出大厅，虽然他看上去是个粗人，但礼数周全，这么多年来为卿竹堂也是倾尽心力。
　　看到家中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心中难免难受，回家的感觉却是闷闷的陌生感，虽然我明白我并不是衣锦还乡的归乡人。有脚步声，我看着进门的人，那人虽然苍老了，但确是我父亲，我并没有叫出那一声“爸”，而是恭敬地叫了声“陈老爷子。”他也并没有叫我的本名，“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夏二伯扶他坐下。
　　我也并不想和他多说话，干脆直奔主题。“祁家老爷子雇我来接陈家小姐。”我看到出父亲脸上有慌乱之色，“他如今已和白骨无异，他让我来找小霏，必然是为自救。”我低头喝了口茶。
　　“那个老不死的！自己作孽,如今成了一摊白骨，也是罪有应得！”父亲猛力拍桌骂道，“以为让你来，我就会就范，哼,当初我既然赶你出门，你便不再是我陈家的人。”
　　我不禁苦笑了几声：“这当然是，我知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儿子，我也并不想和你攀亲，只是，我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自己亲妹妹送入虎穴，所以陈老爷子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
　　“哼”父亲冷笑了声，不知是不是笑我们这陌生的父子关系。
　　“不瞒老爷子，如今我手里已经有四块血月石，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找到永生之境，但如果要赔上小霏的性命，这样的永生，想必你也是不稀罕的。”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也不过是个愚昧的蠢货，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永生之境，万物守恒，有人得到，必然有人失去。既然你已经得到血月石，想必也知道它们并不是什么圣物，而是饮人血的邪物。”父亲虽然句句带着对我的讽刺，但我听出了他的不安。
　　“我自然知道这些道理，我也不会忘记我母亲是怎么死的，我只怕小霏会重蹈覆辙，但是，若真如古书所说，永生之境能让人起死回生，永生不灭，或许可以救小霏,甚至是救活母亲…”说这些话时，母亲死时的惨状在我眼前浮现，让我心痛不已。
　　“够了…”父亲长叹一口气，怕也是想到那一幕，“但那祁家老头，奸诈狡猾，你又怎么斗的过他。别说保全小霏，只怕你到时候自身难保，被人卸磨杀驴。”的确，如今我也不过是祁家老头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本可以派人杀来琅州,与卿竹堂拼杀,也是没有机会.可如今他只花一块血月石和一张支票,就可以达到目的,这样的算盘,论谁也是稳赚不赔的.
　　“你可明白,前路怕是条死路.”父亲说话时总是有一股不饶人的傲气,“你如今有四颗血月石，怕是早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哼，这些也不烦你挂心，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我也会保住小霏性命，但是如果我们现在畏首畏尾，等待她的就只有一种结局。”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也是有些打肿脸充胖子。
　　“凭你！”父亲说话时都是昂首挺胸，未看过我一眼。 “祁家老狐狸他觊觎石头的力量,才落得如今的地步，唯有小霏是他的一线生机。”父亲的话重重击在我心头，我不经想给自己一大耳光，亏我还自视有些小聪明，却被人算计了都不知。一时间我也哑口无言，毕竟我对血月石，对祁家，甚至是对自己都不了解，刚才的豪言壮语，一时之间也成了无知之谈了。
　　“我愿意跟着哥哥离开。”我闻声望去，从门外走进来的人，身形瘦弱，多了几分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稳重，“爸，让我去吧。”
　　眼前的小霏，早已经不是十多年前我离家时的小女孩了，她眉头紧锁看着父亲的，我们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父亲沉默了许久，我能清晰的听到父亲急促的心跳，他紧紧的捏着拳头，背对着我们看着庭院里，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来，“你可知道前路的凶险。”
　　“爸，我明白。但是我心意已决，还希望您就成全我的任性。”小霏想必也知道其中利害，才会下如此决定。
　　“万事小心。”父亲说这话时没了平日里的傲气，话里的苦涩，让人听着于心不忍。
　　“恩。”小霏点头应允，“我一定…”
　　“我一定会保护好她。”我站起身来，走到小霏身边，“就算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希望你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父亲的目光似乎没有刚才那般冷漠，他拍拍我的肩膀，“照顾好妹妹。”听到父亲对我说出这句话，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小霏紧紧抱住父亲，没有说一句话，这样的拥抱，或许将是永世的诀别。突然之间，我竟然觉得父亲是个可怜可悲的人，面对爱人的离去，儿子的出走，如今是女儿的离家，纵使是他心中万般痛心，也无能为力。
　　天快黑下来，宅子里住的人本来不多，此时更是静的出奇。不知是我太敏感，我总觉得有些异样，可能是这么多年来的职业病吧，总是疑东疑西，但是宅子里一股阴郁的邪气，实在是让人不安。
　　“时候不早了，小姐，你们快离开吧。”夏二伯说着，送我们出了大厅，然后关上了门，“让老爷一个人静静吧。”站在庭院里，看着紧闭的门，以及周围的景物，偌大的庭院，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一片死寂，小霏拿着行李催促我快点离开，然后就在此刻，我看到角落的柱子后面，躲着一个人，那人的身形极其熟悉。
　　“妈…”虽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确确实实就是母亲，那身影怕是听见了我的呼喊，向宅子里面跑去，我也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
　　“哥！”小霏也跟了过来，“哥！你要去哪，回来！哥！”
　　跟到宅子里面的回廊，却又不没见到母亲的身影了。
　　“哥，你怎么了，我们该走了。”小霏跟过来拉住我，不知道为什么，小霏拉住我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全身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像是看到母亲了。”我回答道，虽说我心中有股莫名的疑惑感，但还是希望自己看见的真的是母亲。
　　“一定是你眼花了，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了。哥，你一定是太久没有回来，才会过度思念母亲的，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但愿如你说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吧。”看着空荡的回廊和小院，我也渐渐觉得是自己眼花了，“走吧。”我回头对小霏说道。
　　“哥！不要跟她走!”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我顿时愣住了，这是谁的声音，四周一切都是空荡荡的啊，并没有旁人。我今天是怎么了，不是出现幻觉就是幻听，难道是来之前喝的哪几杯酒的问题，不可能啊，但是看小霏的神情，她的确是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哥，你怎么了，快走吧，快跟我走。”小霏拉着我向外走，她的力气之大，真是让人吃惊，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萌发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哥！”又是那个声音，那声音非常清晰真切，并不像是幻听。
　　“你是谁！”我甩开小霏的手，盯着眼前的妹妹，她确实和照片里的小霏一样，但是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劲。
　　“我是小霏啊！哥，你怎么了！”小霏这样说着，并慢慢靠近我，她的表情十分诡异，我不自觉地向后退。
　　“哥！”这次我清晰的听到了这声呼唤，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看到回廊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竟然是小霏！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哥，快跑！”站在回廊尽头的小霏向我呼唤着，我回头时，眼前的小霏竟然化成了一条大蟒蛇，在离我极近的地方吐着信子，张着血盆大嘴，一口就可以把我吞下，我吓得猛往后退，周围的景象也开始慢慢发生变化，这里竟是庭院，而且和我进门所见的完全不同，杂草丛生，满目荒芜！蟒蛇猛地向我进攻，我也无心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保命才是要紧。
　　“砰！”的一声，我立刻掏出枪冲着大蟒蛇就是一枪，子弹飞向蟒蛇，打入它的身体里，它疼的发出沉闷恐怖的怒吼声，冲着我就是一口咬下来，我连忙后退几步才躲过，“哥！”小霏此时也过来我身边，举着枪对着大蟒蛇，虽说我有很多疑问，但这个时候也不是问的时机。
　　那蟒蛇眼见扑了个空，变得更加焦躁，身体呈弓形，又是一口向我们扑来，幸好我们速度够快，及时躲开，要真被这大蟒蛇咬一口，怕是要变成两截了。我又对着蟒蛇连开几枪，蟒蛇愤怒的摆动它庞大的身躯，血四处飞溅。小霏接着又是一枪，蟒蛇扭过头冲着小霏狂吼一声，它粗壮的蛇尾一甩，正打在我身上，力道极大，我一个哐当摔飞出去。小霏见状对着大蟒蛇的眼睛就是一枪，那蟒蛇猛地后仰，那蟒蛇怕是也怕疼了，向后退了几步。但还和我们僵持着，枪伤出血流如注。
　　“夏二伯，让我们走吧！”小霏吼道，果然半瞎子拄着他那奇怪的拐杖，从蟒蛇后方走过来。我揉着胸口慢慢站起来，瞪着半瞎子，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搞得鬼，夏二伯，虽说是多年不见，你也不必给我这样的大惊喜吧。”我苦笑道，我自己也是太过掉以轻心了，从我进宅子那一刻，我光顾着怀念过去，着了人的道都没发觉。半瞎子早年也算是个传奇人物，虽说瞎了一只眼，但是善奇术，看来他这次是对我施了幻术了,刚才若真是跟着那大蟒蛇化的小霏走了,不知道会带到什么地方去.
　　“对不住了，阿释少爷，我绝不能让你带小姐离开卿竹堂，更别说带她去送死了。”半瞎子用他那古怪的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那条大蟒蛇就盘旋着消失不见了，看来也不过是幻术罢了。从我踏入宅子的那一秒,我所见到的都只是一个骗局.看来刚才母亲的身影也不过是我的幻觉，但也多亏了母亲的身影我才没有中了这圈套，说来也奇怪，既然这幻境是为了困住我，但是，为什么最终却又来救我。
　　“别废话,带我去见老爷子。”想到这些必然是老头子给我下的套，我难免有些生气。
　　“老爷不愿见你，你也不必去寻，阿释少爷，听我瞎子一句，离开琅州，我们卿竹堂如今即使再不济，他祁家也不敢贸然闯来的。”半瞎子说道，“小姐，你可知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夏二伯，告诉我爸，我会带着母亲一起平安回来。”小霏说着就对着半瞎子开了一枪，趁半瞎子躲子弹的瞬间拉着我就向宅子里面跑。宅子也开始剧烈的晃动，我们竟然穿过一道小门，出来后我才发现这才是正门。我还来不及喘气，不知哪来的一大群乌鸦，将宅子团团围住，连门口的路灯都被黑压压的乌鸦重重包围，刚才开的艳丽的玫瑰竟然也枯萎了，更有一大群乌鸦向我们扑过来！
　　“哥！”小霏急忙呼唤着，我也没有时间多想，急忙往车里跑。进入车中后，紧闭车窗们，乌鸦开始在车窗外猛烈的啄着，我立刻点火，猛踩油门，乌鸦惊起一片，车子飞速驶离宅子，那一大群乌鸦也奋力拍翅膀追了过来，但车子差不多也就开了千米左右，穿过宅子前的树林后，就没有追过来了。天渐黑了，乌鸦叫声和拍动翅膀的声音十分瘆人。我将车子停稳，想下车看看宅子此时的情况，想必小霏是知道阻止我也没用，也跟我下车。起了阵凉风，开始下起小雨。
　　偌大的古宅被乌鸦密密麻麻的围着，我想空中放了两枪，乌鸦却没有丝毫反应,这些乌鸦必然是受人控制,我想走进点看个仔细.
　　“哥”小霏拉住我，看着眼前的宅子慢慢下沉，陷落的宅子就像是一座大墓，黑压压的乌鸦并排立在四周的树枝上，以及露出地表的屋檐上，那些乌鸦就像是通得人性，它们邪恶血红的双眼齐刷刷的盯着我们，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推断，我将抢收起来，看着小霏，等待她的答案。
　　“卿竹堂白天由人心幻化，但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一座活人墓.”小霏吸了口凉风，声音有些颤抖，“爸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
　　“他是为了防我.”卿竹堂的景象,都和我记忆中的无异,幻化中的父亲和小霏,也都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如今的卿竹堂,是为保护小霏而生,更是为我而设的圈套,“那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你这样违背他的意愿，不是要气死他嘛。”
　　“可你也是我的亲人，我不愿你因为我，被困在幻境里，受尽苦楚。如果我真的和母亲一样拥有打开永生之境的能力”小霏看着我，“哥，我们一起把母亲带回来好吗？”
　　我轻轻抹掉小霏脸上那不只是泪水还是雨水，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论前路有多少凶险，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上车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诡异古怪的家，仿佛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乌鸦群中，注视着我们。发动车子后，我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看，就像17岁离家时那样，不要回头。小霏也一直沉默着靠着窗户不说话，这十多年来，我虽然背井离乡独自一人在外生活，但是却有朋友相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也算是落得个自由逍遥，可是小霏却被困在一个以保护为名的大牢笼里，今后的日子即使是步步惊险，我真想带着她离开，不管去哪里，只是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能够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自由的活一回，也算是不枉此生。所以，小霏此后的人生是她自己的，而我就是那个守护她的人。我心中虽有疑问，但看小霏靠着窗户不愿说话，决心还是等安顿下来再和她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