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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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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杜钧清正悠闲地在府中的小亭上喝茶,对面坐着个短衣劲装的青袍少年,正是两日前在庆功宴上大出风头的少年将军舒容沐。两人言语之间,谈笑甚欢。
今日舒容沐将乌黑的头发束成了马尾,着的是便服,与平日里着军装的模样相比,更显得少年意气,英姿勃发。
伸手抚了抚搁在身旁的剑,舒容沐笑道:“与杜将军练剑,真是受益匪浅。”
“你天资不错,使剑的路数也和常人不同,与你切磋,互相都能有所进益,真是快意得很。”杜钧清爽朗地笑了几声,端起茶杯道:“来,我们以茶代酒,干它一杯。”
“好。”舒容沐与他一碰茶杯,仰头喝下,道:“待落了汗,我们再来几个回合。”
杜钧清甚为喜欢这个少年,当日徐州帐中一见,便似早就相识。两人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厌恶喜好皆极为相似,说起话来总是有不绝的话头。舒容沐的性情与杜钧清相像,却比他少了些圆滑,是有话必说的豪爽。这性情总让杜钧清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也是如此简单磊落。
杜钧清虽然为人极为正派守礼,对帐下的将士却没什么架子,皆是一起打闹惯了的,故而当参将方奕将舒容沐引荐到他眼前时,他并未拘于身份礼制,与舒容沐秉烛夜谈,互引为友。三个月间,舒容沐率立军功,俨然是个将才,杜钧清将他封了又封,让他竟小小年纪当了参将,现下皇帝又亲封了四品,当真是平步青云了。
转了个话题,杜钧清正色道:“玉龙军回了广陵驻地,虽离京城不远,但将领们都不在军中,我多少有些不放心。”
“如今庆功宴也办过了,我们是否可以回广陵了?”
想起两日前在庆功宴上舒容沐不避锋芒的言行,杜钧清想了想说:“按皇上的意思,可能是要我们在京中多留些时日,我想你在京中事务不多,不如先回广陵去。这京城是非多,你心思简单,不善应对,少留一时是一时。”
“也好,那我明日就动身。”言罢舒容沐又想起什么,挠了挠头说:“我在军中不久,还没去过广陵驻地,将军可要与我好好细说一下广陵的情形,省得我丢脸。”
杜钧清添了杯茶,正要开口,却来了个人通报,“将军,大理寺来人了。”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身着官服的人走了过来。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对百官向来不客气。为首的大理寺评事风风火火地行至杜钧清身前,略一拱手道:“下官奉命带舒将军去大理寺问审。”语气很是强硬。
闻言,杜钧清疑惑地看了眼舒容沐。舒容沐迎上他不解的目光,皱了皱眉头,起身要跟大理寺的人走。
杜钧清心想,刚说到京中是非多,这是非就来了,他知道谢时晴的手腕,忙叫住那大理寺评事道:“帮我跟谢公子说一声,我还有要事给舒将军办,让他好生照顾,别耽误了军务。”
“将军放心,我们大人纵然严苛,也不会伤害无辜之人。”那评事冷冷说完,便带着舒容沐转身走了。
舒容沐听杜钧清说过这大理寺卿谢时晴。谢时晴是谢相的二公子,年纪轻轻就金科及第,一入官场就攀着裙带关系,很快坐上了大理寺卿的官位,官场中人私下皆称谢公子。谢时晴在大理寺为官五年,手腕强硬狠辣,行事从不留情,冷面阎罗之名人人皆知,所以舒容沐听是谢时晴问审,自知没什么好事。
舒容沐跟着人进了大理寺,左绕右绕地走了几圈,进了关押刺客的一号牢房,仿佛在地狱里走了一圈。舒容沐没见过这大牢里的阵仗,一进阴森的牢房,看见那刺客血淋淋地被架在正中,旁边摆满了刑具,件件是折磨人的玩意儿,本能地浑身一颤。只觉得战场上千军万马,也没有这大理寺的牢房可怖。也知今日自己进了这里,怕是不能轻易出去了。
此时谢时晴端端坐在刺客对面,看见舒容沐进来,把玩着手中的刑具道:“舒将军来了。”
“谢大人有何事。”舒容沐见他一张周周正正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里打鼓。
谢时晴没答他的话,转而看向架子上的刺客,扬起手中的刑具,淡淡地说:“再把你的话说一遍。”
那刺客闻言抬首,眼前遮着血,有些模糊,待定睛看清舒容沐时,突然挣扎起来,喊道:“将军救我!救我啊!”
舒容沐端详他的长相,发觉并不认识,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是你说会在宫内接应,引我们接近大楚皇帝的!”刺客见他不认,声嘶力竭地吼道。
“休得胡说!”舒容沐瞪起眼睛,斥道。
“你!事情败露了,就往我们听命行事的人身上推!当初就不该收你的银子!”说着那刺客看向谢时晴说:“大人饶命啊,我是受他指使!”
谢时晴想到韩准的话,心想这事蹊跷,多半是诬陷,可是无风不起浪,怎么就偏偏赖上他了呢。谢时晴一把抄起已经替舒容沐画了押的供状,厉声道:“大胆舒容沐!叛国投敌,勾结谋刺,左右,押下去!”
此言一出,谢时晴身旁的两个狱官一齐上来押住舒容沐往别的牢房拽。舒容沐诧异怎么自己没画押却有了画过押的供状,勉强抬头喊道:“原来大理寺就是这么办案的,听信污蔑之语,伪造供词,请求三司会审!”
谢时晴横瞥他一眼说:“皇上说了,此案刑部和都察院都不必参与,何来三司会审?在大理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将舒容沐押到牢房里关好后,谢时晴听评事跟他带了杜钧清的话,吩咐底下的人不能苛待舒容沐,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然后就匆匆带着供状到宫里去面圣。
人言比飞鸽还快,刚在庆功宴上出了风头的舒容沐居然是投敌叛国的奸细,一时传得沸沸扬扬。舒容沐是杜钧清一手提拔的,虽然无人敢当面嘲讽杜钧清,但还是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杜钧清虽然相信舒容沐,但且任职大理寺卿五年来,谢时晴从未断过冤案,这供状不会是真的吧?想到此处,那信任也只余了八分。
入夜之后,一顶青皮小轿穿过夜色,悄然落在了宁王府后门,从里面探出一人,左右看了看,潜了进去。
谢时晴进了屋,脱下染着露气的墨色披风,往里一望,发现韩准身披麑裘,正坐在茶案前泡着茶,清香满间,似是自己钟爱的峨眉雪芽。
峨眉雪芽产在黑水寺中,是熏着香火生的,口味清雅。韩准自觉没有佛性,不能品出此茶的境界,还曾嘲笑谢时晴,就算喝十年峨眉雪芽,也成不了佛,只能作阎罗。
闻着茶香,谢时晴心下欢喜,整罢衣襟,迈步走到案前坐下,细声问:“你知道我要来?”
“你这人真闲,好像一睁眼就能看见你似的。”韩准说着推了一杯热茶到对面,热气氤氲,隔在两人中间。
谢时晴牛饮一口茶,眼神似水,调笑道:“我都忙得脚朝天了,你还说我闲。这世间谁也没有你闲,不是睡觉就是喝茶看书。”嘴上虽然这么说,谢时晴还是希望眼前这人能时时这么闲着。
“做个无用之人,才是我的本分。”说着,韩准也冲他浅浅一笑。
看他今日精神不错,谢时晴在怀里掏出个不大的旧匕首,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韩准接过匕首,上下打量了几番刀鞘上的花纹,问“这是杜钧清的?”
“是在舒容沐身上找到的,他好像很重视这个匕首。”谢时晴不解道:“怎么,这东西和杜钧清有关系?”
韩准压着眉头,继续专注地翻动匕首,半晌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是大理寺卿,明断世间法度,不能冤枉了舒将军。”
“什么?你说清楚些,我脑子不如你好使。”谢时晴不明所以。
又静默了片刻,韩准埋头清咳几声,显然是不想说明。谢时晴赶忙走过去把他扶到床上,也不顾着心里的好奇,用手把他的头发细细理到一旁,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吧,我不问了。”
“麻烦你了。”
“你要我做什么事我便做什么,心甘情愿,怎么能算麻烦呢。”
闻言,韩准闭上了眼睛,一转眼便睡着了。烛光未熄,将他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了影子,轻颤着,像断翅的蝴蝶,谢时晴一时看得怔了,直到听到他呢喃的呓语,“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