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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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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晴自是知道他口中的三爷爷是谁,那三爷爷是韩准祖父孝帝的弟弟,名叫韩博,原本封在建康,南迁后建康成了新都,就被封去了偏远的滇州,十几年来不问世事,只是隔几年来朝中觐见一次。韩博性情温厚,又喜欢孩子,谢时晴与韩准皆是在建康长大的,儿时没少受韩博的教习疼爱。因着韩准儿时不受父亲喜欢,母亲又早逝,韩博尤其关照韩准,全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孙儿一般。
在建康城中想避过韩凌的耳目并不容易,谢时晴思索几番,觉得城郊的新亭是个不错的地方,既能避人耳目也能共赏春景,只是韩博年纪大了,不知腿脚是否依旧利索。没料想当谢时晴与韩博一说这事,他就一口答应下来,还开口笑道:“时晴莫非觉得三爷爷老了,走不动路了?”
谢时晴忙解释,“不会不会,三爷爷身体最硬朗了,一点都没见老。”
心里抹了蜜一般,韩博弯起眼,摸了摸谢时晴的头顶,转而想到什么,问道:“山上风大,小准能过去么?要不我去看他吧,别让他折腾了。”
“万万不可,万一被陛下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是小孩子了,况且还有我呢,我会照顾好的,放心吧。”
韩博犹豫着点了头。
此次韩博进京带了不少滇州特产,吃食文玩和奇珍异兽为数不少。谢时晴本不是用心于玩物的人,不过这些物十看着着实新鲜,一件件细细赏玩过来,猛然见两盒棋子十分稀奇。黑子纯深如漆,白子润泽如羊脂,谢时晴的视线霎时被吸了过去。
韩博见他盯着棋子出神,便推他过去,介绍道:“这是进贡的云窑子,是用我们滇州的琥珀、玛瑙制成的,手感温润,冬暖夏凉,你摸摸看。”
谢时晴依言执起一黑子,指尖不觉冰凉,仿若触及婴儿的肌肤,迎光一看,那黑子还隐隐透着宝石的蓝光。谢时晴边看边想,韩准若能看到这云窑子,必定喜爱非常。
“想送给小准?”
谢时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摇起头来,“这是贡品,时晴不敢,仔细赏看,回去讲给他听听就罢了。”
韩博抚胡子笑道:“痴人,痴人呐,我自己用着一副云窑子,比这副更好,你去拿了带给小准吧。”
谢时晴展颜一笑,“谢过三爷爷!”
话别韩博之后,谢时晴按捺不住,匆匆赶回家换衣服,街上偶然能见一二身着苗疆服饰的人,谢时晴心道,韩博这次进京没少带人。
自家中换了装束,谢时晴偷摸着到了宁王府的后门,恰巧碰见小年正要出去,招呼道:“小年,他睡了么?”
“没睡,舒将军刚走,谢大人快去吧。”
谢时晴心里轻快,脚步更是轻快,没几步就进了屋,韩准正背手立在窗前不知想些什么。
“快瞧这是什么。”谢时晴端出两盒棋子,笑道:“云窑子,三爷爷从滇州带来的。”
韩准意兴阑珊地转头看了看,又摸了一把,“永昌云子甲天下,果真不假。”
看他并不十分高兴,谢时晴未免有些失望,想起方才舒容沐来过,便搁下棋子问道:“舒容沐来过?说什么了?”
“不过是要我救杜钧清。”韩准叹气,回到书桌旁扶桌坐下,“现下陛下兴致正高,除了逼宫,如何能救得,等陛下兴致过了,杜钧清的劫才算是渡到头了,可他却一刻都等不了。”
谢时晴不解,“真是想不到,此前他还恨杜钧清恨得拉不回头,不惜害死这么多人,如今怎么如此在意他。”
“战场上那是过命的交情,他们毕竟血脉相连,就算是恨,也是因为太过在意。杜钧清为救他险些丧命,他这是想通了,亲人比什么都重要。”
听见这句,谢时晴想起韩凌,又想起谢胤,略觉讽刺,苦笑道:“亲人比什么都重要?”
韩准心中了然他的矛盾,看向谢时晴的双眼,用坚决迎上他的迟疑。“时晴,大楚的万万百姓,都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谢时晴暗暗握拳,“我一定拉我爹回头。”
“不说这个了,你看看这个。”韩准自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谢时晴。
谢时晴不爱看旖旎诗句,粗略扫了几眼,“《暮山新诗小集》?这不是暮山昨日新出的集子么,你看这种诗?”
韩准不答反道:“你翻开读读最后一首。”
谢时晴重新端起诗集,翻到最后一页细细读起来,“月影似人来,罢眠数更漏,东去水作休,山海尽成秋。同衾两恹恹,对坐无相投,又忆往来事,歌鸿彻小楼。”谢时晴越读到后面越慢,读完颇有深意地看了韩准一眼,“暮山是?”
“陛下的笔号。”
身为金科状元,谢时晴虽然不喜爱文学之事,也难免和士子们有所接触,这暮山的名号他是知道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韩凌。惊异过后,谢时晴指敲书封斟酌道:“从这诗里的意思看,陛下已经对杜钧清失去兴味,可以准备救他出来了。”
韩准摇头,“如果真的腻了,陛下就不会写这诗了,想必杜钧清必是百般不情愿,反倒让陛下放不下,你去托人告诉时雪,让她转告杜钧清,要装作主动顺从的模样。”
“好。”谢时晴点头,看了眼窗外天色道:“昼寝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大理寺办事了。和三爷爷定在明日巳时新亭,我下了朝就来接你。”
次日早朝事毕,谢时晴并未在宫中用朝食就匆忙叫马车赶到宁王府,接了韩准和小年,向城郊新亭驾车而去。
早春城郊山峦新绿,花影如织。韩博带着个总角孩子和两个苗疆打扮的护卫,早早到了新亭上,那孩子似是看惯了山野景色,捧着本书坐在韩博怀里,百无聊赖,“太爷爷,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再等等,你看这风景多好看啊。”
孩子轻笑,自顾自埋头看书。
远远看见山道上三个身影,韩博对左右笑道:“来了!来了!”
韩准走得急,在新亭前停下脚步,平息了呼吸,又整理了一番衣袖,才步入新亭,看见老者时心头一热,行了几个礼,唤道:“三爷爷。”
韩博抱下怀里的孩子,走到韩准身前,摸着他的双肩细细打量了几回,笑得满面春风,“小准,长得这么高了。”看了一阵,韩博右手扳过孩子的肩膀,说:“齐修,见过叔叔。”
齐修眼睛一瞥,极不情愿,“叔叔。”
韩准略一颔首,权当回应,就拉着韩博入了座。齐修自小被人宠惯了,何曾见过这般忽视自己的,不过看这陌生的叔叔举止神情十分孤高,一身绣蓝边暗纹白袍,气韵非凡,难免被他吸引了,便放下手中书本,在一旁观望起来。
韩博先是与韩准和谢时晴聊了些家常琐事,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才聊到正题上。
“小准啊,不是三爷爷不答应你,只是我年纪大了,不愿意动刀啊枪啊的这些东西了,你自小底子不好,好生养着还多病多灾的,也别掺和了。上次听说北燕打到了荆州,可让我担心得好几晚没睡好,要不跟我到滇州去吧,那儿山高水远的,安全得很。”
齐修听见,暗暗切了一声。
韩准听见那一声不屑,倒是对这孩子有些兴趣,扫他一眼,又与韩博说起正事,“没有大楚,何来滇州,三爷爷以前不是经常教诲我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么?如今大楚国祚凋零,如我不能攻退外敌,收复失地,家国已失,一隅偷生又有什么用处?”
“你年纪太小,还想不开,三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后来发现仅凭一己之力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大楚的根已经烂了。三爷爷这幅肩膀都担不起来,你担得起来么?”
“胡虏未破枪已老,海河未晏鬓先秋。”众人闻声看去,竟是齐修。
韩准伸手冲齐修摆了摆手,齐修就乖乖地走了过去,靠在他腿边。“三爷爷太看不起我了,就算担不动,也比试都不试就被压死了好。”
谢时晴闻言微微点头。
韩博叹道:“你已经做了哪些准备?”
“都察院、大理寺、京卫、玉龙军,还有我手里的荆州军。”
“不是北伐么?怎么还有京卫和都察院?”韩博面露惊色,能猜到七八分。
韩准咬牙,“若是陛下愿意出兵抗敌,我也不会做到这步。三爷爷,我知道此事你很为难,可是北伐需要兵力,需要兵权,我没有办法了。”
“失败了就是身败名裂,就算成功了,日后史书上写来,怎么也不会好看,这谋反的后果不小,你可想好了。”
谢时晴心头一紧,握住韩准的手。
韩准也握回谢时晴的手,淡淡笑道:“活着都不怕,何惧身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