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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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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弹跳着意大利语的发音,那些连贯如同融化在一起的音节曾一度让他舌头绞在一起,单音更像是划分音节的符号,让他有点喘息的空余。
有关意大利语的教学早已持续了三年,从一开始的背字母表,到后来全天候意大利语日常对话(对象:狱寺隼人、六道骸、迪诺、蓝波、风太)都已经经历,至于为什么意大利语考试总是过不了,除了里包恩的考题太过生僻外,他怀疑是被故意整了。
而现在用结结巴巴的说话,拉着买花的小童检验学习成果证明还是比较成功的。
时间确认。
公元1627年9月13日。
目前位置:阿雷佐——弗罗伦萨旁边的小城镇。
很好很好,他就这样迷失在历史的长河里面了。
十七世纪的文明之光笼罩欧罗巴大陆,文艺复兴在意大利萌芽后如火如荼的蔓延开来,智慧在文化的温室里碰撞,巴洛克式的音乐正在步入尾声,而人类的视野逐渐开阔。
宗教改革,皇权巩固。距离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有百年的时间,电力和信息技术更是天边的浮云。
除了会说意大利语之外,他和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共通处。
这个时代甚至还没有以纸币流通,直接以硬通货铸币,手里那十五欧元硬币只能算是三个铜板。
这就是绝望了。
就算是死气弹也不能让他复活。
纲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奇装异服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他也不在乎了。努力想抱着来旅游的心态面对,或者说可能在内心的死角处还有微弱的希望之光——超出时效的十年炮在很多天后还是把他带回去。
这是他唯一能想象到的可能性。
放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几率只有10%,连救命稻草都算不上。而他就是要蒙蔽理智不去分析,就算是骗自己也好,他只能骗自己,自我催眠地活下去——他更加没有死亡的勇气,大空的戒指把那犹豫不定的懦弱心态扳向积极的一面。
幽灵一样地步入街道的转角,仿佛是通向居住区的,不同于刚才的商业,这里是农贸市场。
“Signore,Signore!(先生)”后面有人叫着。
纲吉适应不过来意大利语的思维,直到那个人拉住他的衣角才知道是在叫他。回头一看,是刚才他询问的那个花童。
“有什么事吗?”他和善地问。
“先生,你是从外国来的吧,这最后一束花送给你,希望你能感到愉快~”小男孩递上手中最后一束栀子花,浅蓝的眼睛清澈见底。
连别人都感觉到了他的绝望心情了吗?
“谢……谢谢~”纲吉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第一次收到陌生人的礼物,他有些感谢这个时代还存在的淳朴人心。
“那个,我没有什么钱的……”他在口袋里面摸索,摊开手掌只有三个硬币和三个糖果,“……只有这些。”
小男孩看了一下,抓走一个糖果,一边笑着说“先生,你是个好人,祝你幸福。”一边跑开了。
栀子花的香气进入鼻腔里,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人生就是这样,你放弃希望,世界也没有放弃希望。
纲吉觉得苦闷的心情好得多了,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茫然。呐——现在去哪里呢?
天色已经暗下来,中午狱寺给的蛋糕也在惊吓中被消化掉——本来也到了晚餐时间。
正当他在出神地悲叹自己将要流落街头时,后方传来骚动的尖叫。
真是人倒霉了连喝水都塞牙缝!
纲吉不情愿的随着人群回望,骚动是从商业街那边传来的,随着夫人们的叫声和马车的嘶鸣,几个追逐的人影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在他那喧闹的青春里他好当过被这么追赶的主角。
被追赶的那个人身手敏捷地绕开街上的行人,但还是由于推让撞到了纲吉。
不是很重,纲吉退了一步稳住身体,那个人飞快地回头,带起的风里飘下一句“对不起”。纲吉脑海里只有那个人不算高大的背影和好听的声音,不是什么坏人吧?他的超直觉在心里下了肯定的结论。
比起那句“对不起”,后面那几个追赶的人分明就是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手上还拿着刀呢!
他们粗暴地推开路人,其中的一个还举起了手上的匕首——他瞄准了那个人的后背扔了出去。
纲吉想都没想,抓起菜贩摊位上的西红柿丢过去。匕首插进突然飞出来的蔬果里,颓然落地,无力地滚向一边。
他和追赶者都愣了一下,周围的路人连连惊呼。
“抓住那个小鬼!!”
随着一声爆喝,纲吉也加入了被追赶的行列。
妈妈呀,我那根筋不对了要淌这混水!?
狂奔中他很想飙泪。
要说泽田纲吉练习得最频繁的,可能就是“狂奔”这一项了。连被追赶的正牌人士都很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一眼。
纲吉拉掉狱寺给的信号弹的引线,红色的烟雾冒出来,随着暮风飘散开。
烟雾很快就形成了无形的障碍,纲吉在心里对被烟雾呛得连连咳嗽的路人不断道歉,脚下一刻不停地飞奔。
他们跑过两条街,转过三条小巷,确认了后面的人没有追来才慢慢停下。
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两个人在还没有找到说话的空档前先找到了偷瞄对方的机会。
好不容易缓过劲,他们终于可以站直了相互打量。
之间的距离是三步。纲吉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青年,欧洲人的白色皮肤和修长身材,但是面容却更像是东方人的秀气(或者说温和),他穿着一件旧兮兮的的黑色西装(上面布满了灰尘),褐色的头发很杂乱,过长的部分在脑后扎起来。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黄昏中显得温暖——对方也在同样地打量着他。
“很感谢你帮忙,小鬼。”他笑起来,眼睛好看地眯起,露出洁白的牙。让纲吉脸红的不是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而是那个抑扬顿挫的优美嗓音,那简直就是连里包恩的超高标准都符合的声音——像是从莎士比亚的戏剧里走出来的美好。
“有你般忙才能那么快脱身,我还以为非要打起来不可呢!”他说,那笑容让纲吉觉得有一些莫名的压迫感,“你不是意大利人吧?”他指着他身上的服装问。
纲吉摇了摇头。
他忽然正色道:“不管你从什么地方来,请尽快离开这里。”
“诶?为什么?”纲吉问。
“和我扯上关系可不好,你也看到了,刚才那几个人不会那么就放弃,还会追来的。”
“那个……我……”其实无家可归啊!
“好了,我要继续去逃命了,免得波及更多人,你也赶快走吧!”他又笑着摸了摸纲吉的头,“再次感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泽…………蓝波……”对不起蓝波,情势所迫借你名字用一下。
“……蓝波是吧?我是理查德。就此道别了。”他挥挥手飞快地跑走,留下纲吉发呆。
跑……跑掉了……还说问一下有没有收容所之类的……
天色渐渐地整个黑下来,各家都点起了蜡烛和油灯,入秋的夜晚有些凉意。
呜……他好可怜……肚子好饿啊……
纲吉裹着衣服在人烟稀少的街上走着,手上的那束栀子花仿佛变成了唯一寄托被抱在怀里。秋风落叶是背景,连配乐也无比凄凉。
怎么办?
眼角瞄到路旁的酒吧,门缝和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吵嚷的欢笑声传出来。
他简直就是那卖火柴的小女孩啊!!
纲吉停住脚步,阅读起酒吧门口的一个告示牌,上面的潦草书写和花体字给他造成了不少困难,但是他还是辨认出,这个酒吧在招聘一个服务生,是昨天才帖出来的。
一份工作!着代表着他可能不用睡大街或者当乞丐了——在他回去之前毕竟得先管好自己的小命,对吧?!
纲吉扬起笑容推门进去。
“我们不收童工。”酒吧老板无情地说,抽着雪茄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瘦小的人。
“我已经十七岁了!”纲吉极力做出自己很成熟的样子。
老板不信任地看着他:“你有十七岁?我看你最多十五。”
据说西方人外表年龄比起东方人偏大,,但是我看起来有那么嫩么?
“你怎么证明自己有十七?看你的样子也不是本地人,还是快点去找你家长吧!”
“我是说真的,老板,我真的十七岁了,而且我也很需要这份工作!”不然我没饭吃啊!!
“不行就是不行!”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最近那些家伙检查得很厉害,要知道我用童工下场会很惨。”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纲吉央求道。
老板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反正……我不能同意,很抱歉……”
作者你去死吧!
纲吉沮丧地继续在夜风里飘荡。
没有吃东西的饥饿让他体温跟着下降。
夜晚的城镇街上几乎没人,摸着口袋里的东西,只有毛线手套还能抵挡寒冷——没想到那么快就用上了,真是讽刺。
那些窗户里透出的烛光和天空里的银河交相辉映。
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和没有耀眼灯光的城市,星罗密布才能这样完整地呈现出来。
Le stelle stanno lucidando nel cielo del nigritude.
漆黑的夜空里有群星闪耀。
脑海里出现这么一句意大利语,纲吉想起这是他抄书上的一句话。
在这个夜晚……陪伴天空的只有星星……
哦不!我可不是在想念谁谁谁!!
纲吉摇着头阻止自己无意义地多愁善感,像个花季少女一样演自我陶醉地独角戏。胸口的大空戒指闪过一丝金黄的火光,昙花一现般,他的超直觉也在这一刻驱使着他的飞快地转身。
穿着黑衣的人拿着匕首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背后。
曾经亲眼目睹过瓦利安部队的暗杀。不是精英小队那样大张旗鼓地,就像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接近猎物,给上恰当的致命一击,安静地结束他的生命。连一点杀气都不流露。
他在黑暗中对上对方的眼睛,一种恶意的冰冷从头顶上直灌下来。
被训练出的本能反应此刻已经超越了大脑的思考,纲吉抬手狠狠地用手肘击向对方的下巴——如果他像云雀那样带着拐子,至少能给他打碎——另一只手捏住对方手腕一扭,匕首掉在地上。脚下飞快地把匕首踢到黑暗里去,抬起膝盖撞向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小鬼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痛苦地捂着下身卧倒在地上。
纲吉一刻也不敢怠慢,转身向前跑去。他们跟在后面的人也追着增援来了。
——和我扯上关系可不好——
——那些人还会追来的——
这后果简直就是恶劣!
后面的人见到暗杀失败,也不顾那么多了,一边相互叫着不要放过他一边追上来。
乱七八糟的意大利语夹杂着叫骂。纲吉只能大约听出是因为他搅了他们的追杀而不能放过,还有什么古怪的小鬼,以及被怀疑和那个人有什么密切关系要抓来拷问。
没有关系——他跟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多事又倒霉的路人甲罢了!!
一边跑着一边判断了追赶的人数,有三个,皮鞋在石板路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纲吉往黑暗的巷子里跑去,想要借着夜色的隐蔽来甩掉他们。
少年的脚程比不上成年人的,更何况是饥饿的少年的脚程。
纲吉只感觉一阵头昏眼花,脚下踉跄起来。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纲吉几乎能感觉到刀锋的锐利。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想要戴上手套,但是手指紧张得发麻。
他最后回头看到距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的人举起了刀————
“Nel padre dello spazio, stiamo volendo l'essere umano tutto a revere il vostro san chiamato.”
冰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那个悦耳的嗓音念着圣经的祷告词。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 ……non li salva da separare da rogue dichiarano…… ”
——救我们脱离凶恶。
他在捂上眼的瞬间透过指缝看见他手中的长剑,剑柄上的雕花精致得像是装饰品。
“a causa del dichiarare, la destra legale, il glory, tutto è voi, fino a per sempre.”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他听见划破空气的声音、金属撞击的声音、刺入□□的闷响、叫骂声、惨叫声。
还有人的身体坠倒地面的声音。
纲吉颤抖着身体,捏着手套的手全是汗水,捂住他眼睛的手一刻也没有松懈。
“Aman.”
随着祷告词的结束音收尾,捂住他眼睛的手转而拉住他的胳膊,他被拉着跑起来。
手放开的时候,尽管很快地被拉过去,他还是看见的倒在地上的人,沉默在了黑暗里。
他的人生这一刻开始脱轨。
半路杀出来救他的当然是那个理查德,他的声音纲吉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杀了他们?!”纲吉惊恐地问。
“那当然,不然死得就是你了。”前面的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们在一个有稍许灯光的地方停下脚步,理查德转身检查纲吉有没有受伤。“怎么这幅表情?”他捏了捏他的脸,纲吉才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
理查德的样子比他傍晚看到的要整齐了一点,头上的翘发也没那么乱了,纲吉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但是他右手上还提着那把染血的剑。
“开个玩笑。”理查德很快发现问题在哪里,“我没有真的杀他们,我承认下手是很重,不过制裁还是交给夜迅的治安官好了。”他又捏了捏纲吉的脸。
“我不是叫你赶快离开这里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徘徊?”他故作生气地问。
“…………我没钱住旅馆。”纲吉张了半天的嘴才发出声音。
理查德噗哧笑出来:“刚好,我也没有钱。幸好我们都一样,不然我恐怕没机会救你了。”
“谢谢你……”纲吉觉得这个道谢有些莫名其妙的,被卷入的无辜人员是自己才对。
“你也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吧?”理查德正色道。
“诶?你怎么知道……?”
“直觉。”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泽田纲吉(Sawada Tsunayoshi),很奇怪对不对,你可以就叫我Tsuna。”
“Tsuna……这个是要顺口一点。”他摸着下巴消化奇怪的发音,“那么,我也不是什么理查德。”他笑。
纲吉愣住。
“Giotto,那才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