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项羽(前232~前202)在《史记?项羽本纪》的记述中,[ 据《项羽本纪》,项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当时为秦二世元年(前209),项梁率项羽杀会稽守起事。(分别见中华书局《史记》点校本295页及297页。下引《史记》同此本。)项羽自杀于汉王五年(前202),其生卒年以此订定。]骁勇善战,纯乎一介武夫;然而在垓下之围的段落中,却记下了他那千古绝唱的《垓下歌》:[ 《项羽本纪》333页。宋郭茂倩《乐府诗集》称此诗为《力拔山操》;陈仁子《文选补遗》称为《垓下帐中歌》;清冯惟讷《古诗记》称为《垓下歌》。本文据《古诗记》之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初读该诗的人,无不被开头一句震撼,觉得该诗气吞河岳,慷慨真情。严可均(1762~1843)编《全秦汉文》,又收入《项羽本纪》中项羽的另一手笔《斩宋义出令军中》:
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严可均编:《全上古先秦汉魏三国六朝文》190页,该书收录于《续修四库四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原句见《项羽本纪》305页。]
这是历来仅见的项羽两篇遗作。一诗一文,都具有短小精悍的特点。前者气势磅礡,下笔不凡;全篇有如兵家布阵,无一句软弱,无一字落空。后者虽寥寥两句,然而用字措辞,斩钉截铁,一派军旅森严之象。可见,项羽遗文即便不多,其用字如用兵的风格,表露无遗。
其实,项羽还有一篇长文,收录在《补标史记评林》卷首的《短长说》之中,[见凌稚隆辑校、李光缙增补、日人有井范平补标:《补标史记评林》卷首《短长说》。《短长说》共40则,每则无标题,本篇为第29则。《史记评林》版本颇多,其他各本均未见《短长说》,只有《补标史记评林》收入。本文所据版本为台湾大学中文系藏的线装本,无出版资料。]自明代发现以来(见下文),一直被人忽略。目前所见各种《宿迁县志》,至今仍然未见收录。据凌稚隆说,该文与其他39则《短长说》为大篆竹册,乃王世贞(1536~1590)从齐地野外掘地的农夫手上得来。[同上注。按:齐地即秦汉以前的齐国,在今山东省境内。]凌稚隆生平不详,约与王世贞同时。我曾经把本文与其他9则有关秦汉史事(前206~前202)的《短长说》和《史记》仔细对照,发现这10篇内容和《史记》该时期的记事不但没有抵触,还有互补长短之处。各篇涉及到的时事、风俗、称谓、官名,都找不到造假痕迹。[曾志雄:〈秦汉逸史十则〉59~60页,收入于安平秋、赵生群、张强主编:楚汉人物研究学术讨论会暨中国史记研究会第七届年会论文──《史记论丛》(第四集)47~60页,甘肃人民出版社,2008年。]由于40则同时出土,数量多,记述范围广,各篇之间又互相呼应而不见舛讹错漏,显示出一定的可靠性。原文无标点,现在把第29则的一篇标点分段,并加以注解如下:
西楚霸王使司马奉书汉之诸王、列侯、大将、护军、中尉、卒正、人吏:[项羽于前206自封为西楚霸王,都彭城。奉书,即捧书、持书,“奉书”后省“于”字。司马,六卿之一,掌军旅之事。据《周礼?夏官?大司马》,大司马佐王平治邦国,主管实务,不负责文书,以此本文不应出自司马之手。项羽原有大司马周殷,但固陵开战后(即本则写作之前)背楚降汉(见《项羽本纪》332页),故本篇之司马非周殷。诸王、列侯、大将、护军、中尉、卒正、人吏,都是秦汉官名,其中“卒正、人吏”汉以来少见,在《史记》中仅见于《朝鲜列传》及《天官书》各一次,恐为战国旧时官名。这里的汉之诸王、列侯、大将,即下文的“齐王、武王、赵王、梁相国”等人,皆为刘邦所封,见注35。据此可见本文的宣告对象为汉方的参战者而非刘邦。]
汉王刘季奸回不道,倍诅弃父,酗酒嫚贤,以干天罚。[刘季,刘邦之名。《高祖本纪》谓刘邦字季而无名,《索隐》已疑之,云:“按《汉书》‘名邦,字季’,此单云字,亦又可疑。按:汉高祖长兄名伯,次名仲,不见别名,则季亦是名也。故项岱云:‘高祖小字季,即位易名邦,后因讳邦不讳季,所以季布犹称姓也。’”(342页)方炫琛研究《左传》人物名号发现,周人在名、字之外,另有行次的称谓,与名、字并不相混。(《左传人物名号研究》40页,国立政治大学中文研究所博士论文,1983年)例如晋国士会又称士季(文公七年),范鞅又称范叔(襄公二十九年),季、叔皆为行次。就像今人称王老大、□□时期骂孔子为“孔老二”一样。本篇称刘邦为“季”,显然并非称字。刘季的人名结构,明显是秦末周人以行次为称谓的制度。奸回不道,奸,又作“奸”,“奸、回”都是邪恶之意。《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有“奸回不轨”,指邪恶不合法度。倍,同“背”。背诅,谓违背鸿沟和约。弃父,汉二年(前205),项羽击彭城,刘邦弃父败走,项羽得汉王家属。嫚,《说文解字?女部》:“嫚,侮易也。”指侮辱和轻视别人。《高祖本纪》亦谓刘邦好酒嫚贤。干,犯。天罚,上天的惩罚。《尚书?泰誓》:“奉予一人,将行天罚。”]惟我两军迫于凶残,不以好见,敢布腹心。
昔我武信君有讨于薛,季寔帅群盗而请启行;[武信君,秦二世元年(前209)九月项羽叔父项梁自立为武信君。有讨于薛,秦二世二年,项氏起兵于吴。秦将章邯败梁将朱鸡石,亡走胡陵;项梁引兵入薛,诛鸡石。薛,原为齐孟尝君田文之封邑。帅群盗,谓刘邦于秦二世元年从沛地帅领当地子弟二三千人起兵反秦。启行,《诗?小雅?六月》:“以先启行。”谓率先出兵。]爰锡虎贲五千、骠将十人,以为季纪纲之仆。[爰,乃。锡,同“赐”。虎贲五千、骠将十人,刘邦于秦二世二年往薛地见项梁,项梁增派刘邦五千人,又给他五大夫将十人。见《高祖本纪》352页。虎贲,指勇士,见《尚书?牧誓》。骠将,猛将。纪纲之仆,即护卫。《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秦伯送卫于晋三千人,实纪纲之仆。”]寡人迅扫河北,遏刘全师,[寡人,春秋以来国君及国君夫人的自称。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0)虽然改以“朕”自称(236页),但楚汉之间各受封诸侯仍自称“寡人”,甚少称“朕”,只有《高祖本纪》出现3次称“朕”(381、389页)。迅扫河北,谓秦二世三年(前207),项羽率领二万人持三日之粮解赵国巨鹿之围,并大败秦将章邯。遏刘,《诗?周颂?武》:“胜殷遏刘。”马瑞辰谓“遏刘”即“灭绝”,见《毛诗传笺通释》1089页(中华书局,1989年)。遏刘全师,谓消灭敌人全部军队。]季得抵间以入崤函之险,蹈空解理,兵刃不血,伊谁之故?季遂鬻寡人,以奸而距峣关。[鬻,出卖。峣关,在武关之西,为入咸阳之南方门户。]义帝一介之使,逆门不内;[内,同“纳”。秦汉以前“纳”多写作“内”。]寡人以为讨,寔摇其尾,寡人宽之弗诛。[谓鸿门宴时项羽宽宥刘邦不杀。]念厥功翦茅压纽,王有巴汉。[翦茅压纽,即消灭敌人,立功当封。翦,灭;茅,恶草,比喻坏人。压纽,即服印。纽,印玺之鼻。《左传?昭公十三年》:“再拜,皆厌纽。”厌纽即“压纽”。王有巴汉,谓封刘邦为汉王,王巴、蜀、汉中。]惟是故裔劳臣瓜分天下,寡人亡所利焉,庶几与诸侯王息肩。[故裔,谓六国后人。劳臣,功臣。亡所利,即无所利。息肩,放下肩上的重担休息,指停战休养。《左传?襄公二年》:“郑成公疾,子驷请息肩于晋。”]季复潜兵布谋,以盗三秦,强劫五国,衷刃向德;[潜兵布谋,谓鸿沟和约后(错误),刘邦于汉元年(前206)从陈仓暗中出兵攻取关中。三秦,谓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五国,即《项羽本纪》(321页)所称的“五诸侯”。五诸侯历来注家说法不一,但都包含三秦;颜师古认为常山、河南、韩、魏、殷为五王。据本篇所述,三秦与五国分叙,颜说可从。衷刃,即怀刃。衷刃向德,犹言以怨报德。]饬摭浮憯,污蔑寡人,簧瞽其下。[饬摭,运用。摭,取也。浮憯,浮浅的谗言。憯,同“谮”,谗言。污蔑寡人,谓荥阳之战时,刘邦于汉四年(前203)指控项羽的十大罪:一、项羽背约,不封刘邦于关中;二、矫杀宋义;三、擅拥诸侯兵入关;四、烧阿房宫、掘始皇冢;五、杀秦降王子婴;六、坑新安降卒二十万;七、分封诸侯不公平;八、逐义帝,封地多自予;九、暗杀义帝;十、弒主杀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大逆无道。见《高祖本纪》376页。这段指出刘邦为人奸险,忘恩负义。]
嬴秦为毒,屠割寰宇,十世之殇,奋其武怒,甘心于报。[殇,未成年之人。武怒,威怒。《左传?昭公五年》:“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新安之役,虽寡人先之,寔诸侯王吏民意也。[新安之役,指巨鹿战后项羽率领秦降军行进到新安,觉降军不服,一夜之间在新安城南坑杀秦降卒二十余万人。寔诸侯王吏民意,谓坑杀行动由黥布、蒲将军策划,见《项羽本纪》310页。此处项羽谓新安之役并非一己之意。新安之役在《短长说》第24则又称“新城之役”:“‘新城之役,秦师之就坑者几何?’曰:‘二十万人。’”新城即咸阳,项羽入关时(前206)咸阳改名为新城。《史记索隐》:“按:《汉书》高帝元年咸阳名新城,武帝改名曰渭城。”(2025页)]秦凿元元之膏以建阿房,示万世侈,寡人有忧焉。[元元,百姓。《战国策?西周策》:“子元元,臣诸侯。”]六王之宫厥,亦有孙子臣士,痗胷疾首,郁为烈炎。[六王,指六国国君。宫厥,同“宫阙”。痗胸,即痗心。《诗?卫风?伯兮》:“使我心痗。”《尔雅?释诂上》:“痗,病也。”疾首,《诗?小雅?小弁》:“疢如疾首。”《左传?成公十三年》:“斯是用痛心疾首。”郁,原作“欝”,郁为烈炎,谓被烧成大火。]秦获六王,良者饿死,敢忘子婴之僇?[良者饿死,指齐王田建不助五国,不与秦战而降,迁于共,最后饿死于共地。田建饿死之事《史记》不载,但《短长说》第22则有详细记录,与本则内容互相呼应。子婴之僇,即“子婴是僇”,宾语前置句;僇,同“戮”,杀。敢忘子婴之僇,意谓“大家能忘记把子婴杀掉吗?”]惟义帝之暴,终以侍卫不虔为寡人罪,君其问诸水滨。[虔,敬、慎。义帝之暴,指义帝于前205年被杀于江中。君其问诸水滨,《左传?僖公四年》:“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这是当年齐桓公派人向楚成公追究周昭王死于江中原因时,楚成公的回答。此段一一回答了刘邦指陈的新安之役、烧阿房宫、杀子婴以及义帝之死等控罪。]
抑闻之:季也出蜀而东窥关,帝岂已大故耶?[帝,指义帝。大故,谓死亡。《论语?微子》:“故旧无大故。”按:刘邦于汉元年(前206)八月潜兵出蜀,次年三月听董公之计,为义帝发丧,声讨项羽。见《高祖本纪》368~370页。此处项羽谓刘邦出蜀时义帝未死。]季又耸诸田畔王命,以牵我于齐,而入我彭城。[耸,同“怂”,怂恿。诸田,指齐国田氏宗室后人田荣、田横等。畔,同“叛”,背叛。]寡人不获已,乃有泗雎之役。[不获已,即不得已。泗雎之役,汉二年(前205)四月,刘邦乘项羽击齐之际,以精兵入彭城;项羽从萧地晨击汉军,日中大破之,追汉军入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又追击至雎水上,汉军为楚所挤,十余万人皆入雎水,雎水为之不流。当时刘邦被围三帀,后因大风突起乘乱逃去。]季不习于战,大弃其师,寡人宽之弗追。季又跳劫老弱,张兵威而窥我;[跳,同“挑”,挑动;劫,胁迫。跳劫,即下文“挑胁”。]寡人不获已,乃西有荥阳之役。[泗雎之役后,刘邦与诸败军会于荥阳,与项羽作拉锯战,互有胜败,争持二年多。汉四年(前203),楚汉约和,以鸿沟为界,东属于楚,西属于汉。]季又不习于守,大弃其师,寡人宽之弗追。季又揜夺我同盟,挑胁我与国,离间我腹心,为鬼为蜮,为蝚为螟,寡人欲有肆焉。[揜夺我同盟,挑胁我与国,离间我腹心,三句意取于《左传?成公十三年》:“散离我兄弟,挠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揜,《说文解字?手部》:“自关以东谓取曰揜。”揜夺,即夺取。项羽为关东人,称“揜夺”正合理。为鬼为蜮,蜮,怪物;鬼蜮,比喻阴险的人。《诗?小雅?何人斯》:“为鬼为蜮,则不可得。”为蝚为螟,蝚、螟,害虫,比喻坏人。肆,杀而陈尸。此段指斥刘邦懦弱无能,只会挑拨离间。]
为先武信君之故与诸侯王大夫吏之不宁,季幸旦赦,寡人夕改图也,盟季父而归之。[幸,希望。改图,改变计划。《左传?哀公二年》:“郢不足以辱社稷,君其改图。”此句“夕改图”前省一“幸”字,意谓刘邦希望得到宽赦,而我也希望改变计划。季父,刘邦之父,《史记?高祖本纪》称“太公”。盟季父而归之,谓与太公订盟之后把他放回去。按:盟季父一事《史记》虽未见,但据《项羽本纪》记述,刘邦最初派陆贾说项羽请释太公,项羽弗听;汉复使侯公往说项羽,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鸿沟而东为楚,项羽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330~331页)据此,刘邦并没有当面和项羽订立鸿沟和约,订约的地点乃在楚军中,汉方的订约代表应该是侯公或太公。汉方订约之代表,因本文的记述而更清晰。
幸,希望。改图,改变计划。《左传?哀公二年》:“郢不足以辱社稷,君其改图。”此句“夕改图”前省一“幸”字,意谓刘邦希望得到宽赦,而我也希望改变计划。季父,刘邦之父,《史记?高祖本纪》称“太公”。盟季父而归之,谓与太公订盟之后把他放回去。按:盟季父一事《史记》虽未见,但据《项羽本纪》记述,刘邦最初派陆贾说项羽请释太公,项羽弗听;汉复使侯公往说项羽,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鸿沟而东为楚,项羽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330~331页)据此,刘邦并没有当面和项羽订立鸿沟和约,订约的地点乃在楚军中,汉方的订约代表应该是侯公或太公。汉方订约之代表,因本文的记述而更清晰。]约曰:“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季踊跃称报,世世臣妾。季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寔闻斯言。[ 《左传?僖公十九年》:“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为此三句所本。]余腥在齿,复谬听一二憸壬,称兵固陵;[憸,谓憸民,见《尚书?盘庚》,即小人。壬,谓佞人。一二憸壬乃指张良、陈平二人。称兵,起兵。此谓刘邦在鸿沟和约后听张良、陈平之计于汉四年(前203)九月左右追击项羽至固陵。固陵之战虽然以楚胜汉败告终,却是垓下之围的前哨战,迫使刘邦全力以赴,不敢松懈。]矢铩未交,鸟溃兽散。[矢铩,兵器。矢,箭;铩,长矛。]今者复诱齐王、武王、赵王、梁相国,以土地金帛而谋楚,[ 《高祖本纪》、《项羽本纪》记录固陵之战后,刘邦复召韩信、彭越(梁相国)、刘贾(汉将军,汉王六年封为荆王)、武王(英布)等人出兵参战,本文所记为齐王(韩信)、武王、赵王(张耳或其子张敖)、梁相国(彭越),略有不同。后者四人亦即上文“汉之诸王、列侯、大将”。由此可见本文资料另有所据,并非完全抄自《史记》。]曰:“得楚,与天下共之。”[固陵之战,韩信、彭越之兵不会,刘邦大败。商计于张良,张良建议“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项羽本纪》331页)。刘邦此语当为张良所教之言。]诸侯王自视,与季父孰亲?佐汉而伐人国,与活季父孰德?[这两句是比差句。第一句说你们和刘邦父亲比,谁跟刘邦亲近?第二句说帮刘邦(汉)攻打别人跟救活(放过)刘邦父亲比,哪一件是好事?]季已灭寡人德,弃父不顾,其何有于诸侯(按:原作“候”)王也?[何有于诸侯王,谓怎样面对诸侯王?]寡人甲虽敝,足以一奋。诸侯王所习巨鹿、彭城事者,[所习,如果熟悉。“所”解作“如果”是《左传》中的常见用法,例如《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汉魏以后,未见这种用法,很难仿作。句中“者”字与“所”字对应,构成假设语气。巨鹿,指项羽于二世三年(前207)大破秦军,解巨鹿之围;彭城事,汉二年(前205)四月刘邦以精兵入彭城,项羽从萧地晨击汉军,日中大破汉军。]斩季降,请以关中事之,世世邻好,与天无极。[与天无极,即与天地长久。这是秦汉时期人们的长生愿望,见《秦始皇本纪》、《武帝本纪》。]季能革心自悔,窜还故封,寡人亦无所恨。[此段重申鸿沟和约之初衷,强调自己的作战能力,劝喻诸侯共谋安定,不要与刘邦为伍。]
根据文中“称兵固陵,矢铩未交,鸟溃兽散”,又有“得楚,与天下共之”之语,当在固陵之战结束后,刘邦重整兵力,召集韩信、彭越、刘贾、周殷、英布等大军作全面反扑之时所作,目的在声讨刘邦,分化刘邦集团内部的主要力量。写作时间可定在汉五年(前202)项羽垓下被围前夕、战争失利之际(《垓下歌》所谓“时不利兮”)。[据《高祖本纪》所记:“五年,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与项羽决胜垓下。”(378页)局势非常紧张。当时刘邦一方声势浩大,单韩信已将兵三十万,相对来说项羽只拥兵十万;因此,项羽很可能在此时为平衡局面而作本篇,以抗衡刘邦的声势。又,文中提到“寡人甲虽敝,足以一奋”,也反映出项羽到了穷途末路、孤注一掷的窘境。]因此,本文写作时间当与《垓下歌》接近而在其前不久。这是一篇在开战前揭示敌方头目罪行的檄书,若依《垓下歌》命名之例,可名之为《垓下檄书》。
文中所述秦末楚、汉历史细节分明,内容紧扣。全文685字,所述项羽自出道以来至垓下之围等事迹,非常完整,几乎相当于《项羽本纪》9007字的全部内容,[ 《项羽本纪》字数统计据李波:《史记字频研究》26页,商务印书馆,2006年。]而条理清晰,次序井然。用字之精简,可以说和项羽上述两篇遗文同出一辙。文中引用的“卒正、人吏”官职,《史记》仅一见,非当时人不容易使用此语;[ 按:后世伪造者在没有现代索引工具的协助下,能够使用其中一个已不容易,若同时使用两个这样???x职?N§ó§x难¤F?C]而称刘邦为“刘季”,亦非《史记》、《汉书》所出,然而却合乎先秦人物名号制度;所用假设连词“所”字,也非秦汉以后人所知。以上诸事,已于注中说明,实为伪造者无法伪造之“事实”。至于齐王建饿死于共地一事,历来史传所无,更非伪造者所敢虚构,以启人疑窦。文中称张耳为“赵王”,虽与《项羽本纪》称“常山王”不同,却符合当时历史情况。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所载,汉元年(前206),项羽分封时把赵国分出代国,赵国因而改名为常山。(775页)《项羽本纪》又记述项羽“立(张)耳为常山王,王赵地”(316页),因此项羽称张耳为“赵王”,乃属理所当然之事。司马迁笔下为入汉后所记,自然称之为“常山王”而不称之为“赵王”了。
本篇开头以“西楚霸王”自称,全文又采用第一身代词“寡人”,不见作者名款,文中虽无确切证据定为项羽亲作,若据历代总集收文体例,本篇仍当归于项羽名下,可列为宿迁地方文化遗产,意义重大。
檄书,古人称为“檄”,但“檄”字不见于《左传》、《战国策》等书。《史记》的檄书最早出现在《张仪列传》,与《文心雕龙?檄移篇》所谓“暨乎战国,始称为檄”的时代基本相同。《史记》“檄”字30个,在《张耳陈余列传》《黥布列传》《淮阴侯列传》中曾多次提及楚汉时期开战前使用檄书造势的情况,但可惜没有收录任何一篇檄书的内容。本篇作为该时期檄书的具体篇章,文学、历史、军事等意义,弥足珍贵。
最后,文中大量采用《左传》、《诗经》、《论语》各书用语及“寔”字句型,未见秦汉以后用词,反映的应该是秦汉时期实用文体的风格。全文举证实在,指陈有力;议论抗辩,迂回穿梭,变化巧妙,有如兵家布阵,实是项羽遗文“行文如用兵”的另一表现,与上述《垓下歌》、《斩宋义出令军中》属同一风格。
以上种种,都在提醒我们不应该忽略本篇蕴含的价值。
第158章 第五章 武涉策反韩重言 鸿沟为界定盟约(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