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命红颜——虞姬传》爱吃栗子的阿莼

156、第五章 武涉策反韩重言 鸿沟为界定盟约（二）

　　采薇跟随野蛮人转去对付梁地日渐猖獗的彭越。
　　临去的时候项羽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说：“谨慎防守成皋。如果汉军挑战，千万小心。不要应战，不让汉军东进就行了。我十五天一定平定梁地，再与将军会合。”曹咎应诺，项羽才放心地前去攻打梁地。
　　采薇乘坐在马车内，滞后在楚军军队后面，不经意地撩起帘子，往外望，尸骨遍野，令人不忍再看，便兀自放下帘子，在马车内小憩一会儿。车轮翻滚的汩汩声传入耳中，像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车轮一样，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采薇痴想起当初跟着叔父项梁起兵时候的光景，当自己带着面具望向那滚滚滔滔的乌江水时，心里是迷茫的，不知道到底是这个时代造就了英雄，还是英雄造就了这个时代，可这些真的那么重要吗？面对死亡的时候，谁都是孤胆英雄，谁也无法替你完成死亡的洗礼。
　　采薇不知道现在南征北战的意义在哪里，难道仅仅是因为冒着生命危险去参与一次次的战争，然后一次次地与死亡擦肩而过吗？想起曾经与还在放羊的熊心说过自己的理想，一定要建立一个安居乐业、人人平等的世界，理想是远大而美好的，可当这一切面对现实的时候，梦幻般的理想开始破灭，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只要还有人的存在，便会有纷争，会有统治和被统治，人人平等美则美矣，而自己无能为力。
　　就在采薇沉吟思索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有士卒说项王有请。采薇任由他们搀扶着去见野蛮人，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所以哪怕一顿饭都要坐在一起享用。
　　采薇远远地便看到野蛮人的笑脸，他张开双手想要拥抱她，采薇赶紧勒住缰绳，跳到他的怀里大笑。
　　二人也不回到帐篷里去，就在营帐外席地而坐，跟士卒们坐在一块儿，清一色的素菜，同底下的士卒们一样的伙食，其乐融融，那些不曾见过采薇的小兵略有些羞涩。
　　采薇便笑着走过去，摸着那男孩子的头，温柔地跟他说：“不用怕我，我曾经也跟你们一样做过小兵呢。”
　　那小兵挠着脑门，脸红得像个苹果似的，不好意思地说：“俺……俺胆子小，看到姐姐像仙女下凡一样，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坐在他旁边比他年纪略大些的士卒，听到他对王后不敬，整张脸都拉下来了，猛地敲了一下那男孩子的脑壳，暗暗地骂着：“小兔崽子，你是不想活了，敢跟王后攀亲戚！”
　　那男孩子被敲得头晕眼花，不管不顾地就将他身边那男人猛地一推，然后朝着采薇憨厚地笑笑，“姐姐……哦，不，王后千万别放心里去。俺很小就来当兵了，没看见过什么女孩子，所以……所以……”
　　采薇看着他憨厚的样子，忍不住就跟他开玩笑：“那你可得小心了，项王的重瞳里可容不得沙子，说不定就把你给咔嚓了。”采薇边说边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吓得那男孩子倒地便拜，口中喊着饶命。
　　采薇赶紧扶起他，忍不住爆笑起来，“我跟你说着玩儿的，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呢！小兄弟，谢谢你，我要非但不会告诉项王，还要为你向项王讨赏呢！”
　　“哦，是谁在背后替我赏罚士兵了？”
　　采薇听到身后野蛮人的声音传来，赶紧拎着那可爱的男孩子走到野蛮人面前，邀功似的说道：“我是向你讨赏的，不知项王愿不愿意给这个立功的士卒最好的奖励呢？”
　　野蛮人好笑地瞟了一眼采薇，拧着她的脸蛋问道：“我的好王后，你倒是先说来听听，再让我想想要不要奖赏他啊！”
　　采薇眼珠子一转，猛地扑到野蛮人的怀里，望着他的眼睛，撒娇道：“如果我说，他刚才逗我开心了，你愿不愿给他最好的奖励呢？”
　　野蛮人揪着采薇的鼻子说道：“你这是把我比作周幽王，把你比作冷艳美人褒姒了吗？烽火戏诸侯，那我得好好想想，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采薇环着野蛮人的腰，撅着嘴说道：“哼，你要是说出我不满意的答案来，今晚就不让你睡到帅营来！”
　　此时，围拢的士兵们开始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那男孩子脸红得都能掐出血来。
　　项羽也不去管他们，径直抱着采薇，拿起地上的一个饭碗，递给那士卒，语气颇为不舍和调笑：“你们王后甚少开口向寡人讨赏，今日算破了例。王后非要寡人给你最好的奖励，寡人想想，最舍不得最珍爱的还是王后了，寡人深深地爱着她，所以不能把她奖赏给你。这是你们王后方才偷偷塞给寡人的鸡蛋，说征战辛劳，要给寡人补补身子，现在就奖赏给你吧！”
　　那士卒赶紧磕头谢恩，众人纷纷跪在地上，颇为动容。
　　采薇听着野蛮人绵绵的情话，这算是他对自己方才问题的回答吗？可自己不愿意当亡国的祸水红颜呢，他最珍爱的还有他的江山，如果自己自私地剥夺，那该是多么的残忍。
　　这样想着，采薇拉过野蛮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野蛮人，我绝不会拖累你的，亡国的褒姒，我不做，我只愿意自己还是虞子期，可以帮你守住你最珍爱的江山，因为，这个江山里有我！”
　　采薇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多希望把自己都拧进他的血肉里去，跟他石□□融，不再分离。
　　项羽动容地将她抱在怀里，轻叹一口气，“采薇，没有你的江山，我不要，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知道吗？我不愿意你再去冒险，虞子期该安息了，你不能再打扰你的哥哥，而你要做的，便是乖乖保重自己，做好我西楚霸王的虞姬，你懂吗？”
　　采薇用手环着他的脖子，默默地点了点头，任由脸上的泪水纵横。
　　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在他眼中，一个充满爱意的鸡蛋是他最珍爱的东西，他会因为自己而打赏给士卒，也许在外人眼中，这便是抠门，他们以为金银珠宝、高官侯爵才是最好的报答，于是，愿意接受鸡蛋并为之动容感恩的人，都留在了野蛮人的身边。
　　而那些追求如过眼云烟般富贵名利的人，都走了，投靠了汉王。谁也不能说哪一方错了，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矛盾对立着的，有项羽便有刘邦，各有所追求，如此而已，只不过最后胜利的那一方，永远是势利之徒罢了。
　　……
　　采薇跟随野蛮人来到外黄。外黄没有攻下，围困了几天，外黄才投降。
　　采薇正在营帐里给野蛮人补里衣，听到外面有士卒禀报，便放下衣裳，起身走出来，等候在外面的，正是那日逗采薇开心的男孩子，今日他能当上传讯员，也算是升职了呢。采薇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今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那士卒还是一如既往地害羞，低垂着的脑袋快要挂到他的□□上去了，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抱拳行礼，大声说道：“禀告王后，今日属下要说的事情，恐怕会令王后不高兴，是项王，因为在外黄耽搁了太多日子，所以项王很生气，下令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到城东，准备坑杀他们……”
　　采薇听言，脸色一变，心中的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冲，真是人如其名，到现在做事还这么莽撞，想起他因为坑杀二十万降卒的事情，到现在还为人所诟病，便心急火燎地让那士卒带路，骑上快马便奔向城东。
　　城东已然人山人海，持戟的士兵将那些手无寸铁的成年男子团团包围，他们的身后便是深大几十米的大坑。那些妇女儿童毫无抵抗之力，只能跪在地上抽泣，似乎这样就能打动眼前这个嗜血的狂魔。
　　狭小的道路被求饶的人们所堵塞，采薇唯恐马蹄会伤到他们，赶紧勒紧缰绳，跳下马背，将马交给那士卒照看，然后大喊一声：“项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采薇身上来了，采薇看到野蛮人盛怒的目光，以及那埋怨是谁将次消息告知王后的眼神“嗖嗖嗖”地往采薇身后的士卒扫去。
　　采薇趁势猛地跪倒在地上，然后膝行几步，给他行三跪九拜之礼，“项王！采薇今日来，乃是为民请命！百姓们犹如任人宰割的鱼肉，谁的手中拿着宰割鱼肉的刀，他们便无可奈何地为那些拿刀的人所控制，面对暴力，他们无计可施，所以他们才会在彭越攻打时，投降彭越。现在，操控百姓命运的刀到了项王手中，项王难道又要滥用手中的权力，逼迫他们走上绝路吗？
　　项王请看看采薇身后可怜的女人和孩子们，他们何罪之有，项王为什么要夺走他们的丈夫和父亲？再回身看看那毫无反抗之力的男人们，他们本可以拿上武器，跟着项王去建功立业，项王为什么非要因为他们细小的过错和身不由己而将他们都置于死地。项王难道忘记那活埋二十万秦兵的大坑了吗？项王若是执意如此，便是亲手将自己送到坟墓中去，若是项王狠心如此，那采薇也不愿意苟活！”
　　说着，采薇再次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那莹白的额头上出现的紫红色的血印，看得项羽心惊肉跳，刚想过去扶起她，此时人群中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一个不过半人高的男孩子站了出来，他上前同采薇一起跪倒在项王面前，昂首挺胸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怕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霸王，还振振有词：
　　“项王！彭越用武力逼迫外黄百姓，外黄百姓很害怕，所以暂时投降，等待大王到来。大王到了，又都坑杀他们，难道百姓还有归顺之心吗？从这儿往东，梁地十多个城邑都心怀恐惧，没有肯投降的了。
　　项王请听，项王您如果杀害了外黄全城的百姓，那么，普天下的百姓都会认为，投靠大王投降大王都是没有任何出路的，因为投降大王您的结果只能迎来一阵屠杀，天底下还有谁会想着投降归顺大王您呢？恐怕，只有和大王您决一死战，拼个鱼死网破了。
　　请问，项王这是在消解敌人呢，还是在制造敌人呢？如此反复制造出本不存在的敌人，对大王您的有生力量难道不是一种致命性的打击吗？
　　小人以为，项王的力量，项王的刀刃应该用在真正的战场上，是用来消灭您称霸道路上的敌人的，而不是用来杀害平民并且为自己制造本不存在的强劲的反叛者的。
　　项王您把刀锋用在战场上，有利于成就大王您的千秋帝业；用在外黄老百姓的身上，则可以阻碍大王您的称霸事业。如此简单的加减法，项王您不会不知吧！”
　　项羽双目一沉，心中觉得这个孩子有趣，便假装威严地审视着小孩，反问道：“外黄百姓坚固城墙，寡人攻打了好几天，丧失了多少将士，难道城中的百姓就是无辜的吗？难道他们就不应该为这些灵魂陪葬吗？再说，百姓多可恨，听信彭越的谎话，害得寡人四处奔走征战，难道就不应该让他们因此付出代价吗？”
　　那孩子也不害怕，一本正经地对项王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说道：“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可恨的人也有他们可爱的地方。百姓虽然愚蠢，却也极其淳朴。
　　项王您想想，百姓负隅顽抗，一是受到彭约的要胁，二是受到彭越的蛊惑，他们不也有可怜悯可原谅之处吗？但百姓的内心是很单纯的，彭越在他们面前，把项王您说成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无情无义的莽夫和屠夫，我却认定大王您是盖世的英雄。
　　但百姓并不了解您的为人，他们听信了彭越的话认定您就是那样的人，如果您今日把他们杀了，他们岂不是至死也认定大王您就是那样的卑鄙小人吗？
　　如此一来，您岂不是中了彭越要诬蔑于您的诡计了吗？您岂不是真的要背上莽夫和屠夫的历史黑锅了吗？亲者痛，仇者快，希望您不要干出使亲附于您的人伤痛，使仇恨您的人高兴的事情来吧！”
　　项羽心中暗暗赞成，为这孩子的口才所打动，却也在想，到底是谁教他说的这番话，若自己能找到这个隐藏在背后的谋士，将会是自己的一大幸事，现在亚父一走，真正能抵得上亚父一般智慧的谋士寥寥无几，若是能借此收复一谋士，那也是极好的。
　　采薇看得出来，野蛮人现在的眼眸子里嗜杀已褪去，只留下戏谑和尊崇，因为外黄小儿深情并茂的一番肺腑之言，早就已经说到了野蛮人的心坎上去了，打动了野蛮人，事情也就好办了，情况在朝着有利于促使野蛮人不杀人的良好方向走去。
　　采薇看着野蛮人背着手走到那小孩子面前，弯下腰再次发问：“那要是寡人一定要把这些人给活埋了，历史能把我怎么样呢？历史不也要顺从本王的行为吗？”
　　采薇只觉得身边那孩子的身子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其实啊，野蛮人早就心服口服了，只是想借机再考一考这个可爱而聪慧的孩子罢了。这几乎是野蛮人想继续聆听小儿智慧言语的一个借口罢了，其实，通过前两轮的长短论之后，以自己对野蛮人的了解，他早就决定放过这些草民了。现在他如此发问，完全是要聆听小儿的政策演讲了。
　　小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赶紧整顿一下，沉着镇定下来后，开口说道：“项王您是创造历史的人，在事实层面，项王的行为，不论好坏，历史都只能照单接受。但是，历史之外还有一个千秋评论，对于历史评论，恕我直言，项王您无法左右。
　　您看看秦始皇，他几乎已经是在蹂躏历史了。可是，他也没有能力阻挡历史的幽幽之口，对于历史的骂名，他也完全无力抵挡。为何？因为强权有它活动的范畴，这个范畴并非是无止境的。
　　今日，项王您如果坑杀外黄老百姓的话，历史必将真实地把它再现出来，然后，历史的评论者们、后世的百姓会如何来评价项王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呢？
　　他们会说，大王您是一个暴君，一个连妇孺都不放过的卑鄙小人，而我知道大王您本来是心胸坦荡的英雄，但今天您的这个行为就会完全颠覆您的本来面目，大王您是愿意以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形象长留于历史呢，还是愿意以一个杀害妇孺的懦弱小人的形象长留于史册呢？孰是孰非，还望大王您三思而后行。”
　　项羽颔首赞同，只是还不曾说出最终的决策。此时跟在项羽身边的季布也赶紧趁热打铁，劝项王收回成命，他凑在项羽耳边轻语：“项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民心万不可失啊！项王若能赦免外黄，梁地的其他城邑定也会不战而降，岂不是一箭双雕，项王既能顺应民心，又能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梁地。”
　　此时，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项王，他的一句话将会决定他们一行人的生死。
　　终于，项王大手一挥，赦免了外黄应当坑杀的那些人，又命人将那埋人的大坑填埋。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齐声而言：“项王万年！王后万年！项王万年！王后万年！”如是者三，余音袅袅，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