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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马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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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绞杀神经。
习惯于华灯假面的喧嚣,夜里他无力生存。
走进洗手间,开灯,镜子里是一张麻木不仁的脸。坐在马桶上一根一根的抽烟,思绪空洞的东奔西逃。他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觉得疲惫,习惯性疲惫。
这是栋很旧的公寓。
阴暗的回廊,肮脏的墙壁,天花板上的裂痕张牙舞爪,整座建筑散发出陈年累月的潮气。却很容易让人产生归属感。
他的视线停留在左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之间。那里已经被烟草熏染成了淡淡的褐色。他想象整栋大楼晃动着,像一座巨大的肺,空气被挤进挤出,他却渐渐窒息……
痛苦的闭上眼睛,持续着耳鸣,却没有丝毫入睡的意象。恍恍惚惚中,他听到了水的声音。
一滴,穿裂空气,沉重的跌落,消失在定格的画面以下,发出空洞的回响。另一滴紧接着跟上,前仆后继,渐渐汹涌,终于气势磅礴。像海潮与礁岩的冲撞,有种吞没一切的力量……
他终在喧闹的水声中沉沉睡去。
从那天起,每到凌晨水声便会如约而至,像安眠药,让他摆脱失眠的痛苦。
他确信水声来自隔壁,洗手间里那堵薄薄的老墙已经阻隔不了任何秘密。他有时会听见年轻女孩子的笑声,有时是陌生的音乐,却都没有凌晨的水声那么清晰。他不由想象着邻居的模样:
十八九岁的女学生,白皙的皮肤,明亮而放肆的眼睛。她的浴室是一个巨大的鱼缸,每当午夜过后便注满水,她纵身跃下,像鱼一样畅游。
这荒唐的想象让他觉得很温暖。
隔壁那扇被证实从没开启过的门内,承载着他对生活未尽的绝望。
他偷偷的在墙上钻了一个小孔。
隔壁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浴室,没有鱼缸,没有女孩,没有华丽的想象。灰蓝色的墙壁上嵌着一面鹅蛋形的镜子,正对着他打的那个小孔。他看到自己龌龊的目光在疯狂的旋转着,最终落在角落里的那个黑色的塑料袋上:猩红的液体正从里面不断的溢出,像一条扭曲的小蛇,钻进马桶旁边的下水孔。
他感到心脏被重重的锤击,刹那间血脉贲张。
水声,最初是落雨般的清脆,一滴一滴,断断续续,汇聚成暗涌的脉动。
黑色的塑料袋淅淅索索的从内而外打开,露出一个女人的手臂,随即是裸露的双肩,后背,腰身……净透白皙的肌肤,滴血不沾。
女人始终背对着他,几乎是倒着走到马桶旁,那个不断溢出血色的黑塑料袋被她拖在手中,似乎仍有负重。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女人从袋子里掏出一只断手,扔进马桶里,冲掉。接着是切碎的四肢、滴血的脏器……她一边往马桶里扔一边不断的冲水,水声渐渐澎湃,像潮涌。
最后,一颗完整的人头从袋子里滚落,似乎卡在了马桶里。女人不耐烦的一直冲一直冲,粉红色的水从马桶里涌出,没过她的脚踝。女人突然停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止不住浑身的颤抖,跌跌撞撞的冲出洗手间,扑倒在床上。
该报警么?
他强打着精神点燃一支烟,刚才发生的一切像钢锥搅动着他的肠胃。
公寓里的居民都说,隔壁的房间已经空置了很久,并没有人居住。
他并不相信鬼神。
可是他又能相信谁?
敲门声,突如其来。
他反射性的从床上弹起,床头的电子钟,一点十三分。
有一瞬间他想忽略那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但他终于靠近门边,以与刚才同样的姿态从门板上的“猫眼”向外看去。
他认得这个女孩,或者说,仅仅认得。
她是同住在这栋公寓的房客,今年9月刚刚搬进来。他记得她叫沈沫沫,似乎是某个商业银行的职员,为人乖巧,总是一副温吞无害的笑脸,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他不确定她住在几楼。他们总是在电梯口的相遇,她下班,他上班。擦肩而过,可有可无的点头,微笑。
只有那一次,他与她有过寥寥几句的交谈。
那天他上班的酒吧出了事,很早便回到公寓。她一个人无措的站在楼口,脚下有一个笨重的纸箱子。
他走过去,沉默的帮她把箱子搬到电梯上。
箱子上贴着邮寄单,上面有两个很好听的名字:
邮寄人,虞漫。
收件人,沈沫沫。
箱子很重,扯裂了他隐藏在黑色衬衣下的伤口。疼痛中他只记得沈沫沫单单纯纯的笑脸和那句淡淡的“谢谢”,却怎么也记不起电梯上的数字。
稳了稳情绪,他打开门。
沈沫沫那惹人怜爱的面孔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有什么事吗?”
暖暖的笑容忽闪着漾开:
“我家马桶堵了呢,帮帮忙好吗?”
华阳街219号公寓,极不显眼的灰黄色砖墙隐在西城区颓败的市井中,没有人注意到楼上空洞洞的窗户和老旧的电梯无休止的呻吟。
警车艰难的在街口找到停车位,林易跟几名同事直奔现场。
死者为男性,23岁,是城郊一家酒吧的DJ。今日凌晨被发现死在家中,躯体被剁碎,头颅泡在洗手间的马桶里,死状骇人。
据楼下的邻居称,从昨夜一点多种就听到楼上传来很大的水声,过不多久血水从天花板的裂缝不断渗出,他立即报了警。
林易环视电梯污渍斑驳的四壁,操作按钮表面已经磨损,隐隐约约看得出数字的轮廓。林易眯着眼睛按个儿寻去,五楼……五楼……
“同志,电梯不顶用,坏了很久,用走的吧!”
“坏了?”
“只不停五楼。”
“五楼还有其他住户没?”
“没有了,这老楼又旧又破,指不定哪天就会塌掉。有条件的都搬走了,现在住家的不到一半,电梯又独独不停五楼。”
无奈退出电梯,进出间与一个女人擦身而过。浓郁而潮湿的香气,血的甜腥。
下意识的回头,对上一双空洞无神的眼。昆虫一般,美丽而冰冷的眼睛。
林易在电梯合拢前看到了她胸前的工作牌上的名字:
虞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