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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当王耀带着他的使者们立在船头接受卑弥呼和国民的欢呼与送行时,本田菊抬头,正正地迎上了他俯视众生的双眼。那相差无几的黑色瞳孔,相差的内容却还是太多,太多……多到数不清,说不清。
      他可以把他当成天地间的一切,只要他屏住呼吸,静下心去凝视,王耀就能做他眼里的唯一——但是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王耀眼里的一块值得去仰视的天地。
      本田菊苦笑,他想让这苦笑也被他收进眼底。他确信他的确看到了,但是却没有引起他任何反应。

      因为要关注的人太多,关心的事情太多,你永远只把我当成是一个弱小的、没有价值、不值得多让你付出一丝精力的国家,是么?
      这真是多么的不公平……本田菊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到卑弥呼那张沧桑尽显的脸上——这让他的脑内快速清点了一遍王耀这次的馈赠物。随后他又为自己将来的光明前途而自得了一阵——要战胜狗奴,有何不可?甚至是那个半岛……

      起航!
      起航!
      起航!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惊起了本田菊。他抬头,王耀早不在原地,想必是已回到了内舱房。耳边只剩一声声的“起航”在被重复着,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他错过了和他的最后一眼,是在他洋洋自得地计算着将来的时候,是在他在规划筹谋着前途的时候,他失去了原本一线渺茫的和王耀告别的机会。他没有迎上他最后的目光,谁知到那时是否是王耀在拿眼睛寻找他的存在,却因为他的无心无意而失望了?

      “你……”他半天只是重复一个“你”字,低低的声音被湮没在人群激昂爆发出的欢呼声中。

      随着船队的归去,他的子民也跟着散了,卑弥呼女王和簇拥着她的百姓回去的时候,本田菊还怔怔地立在原地不动。
      他甚至还在幻想着他会调转船头。然后,他会说些什么?和他,和王耀,说些什么?只有在他不被他单独注视的时候,他才敢去毫无顾虑地亲近他么?

      你。

      潮水开始涨了。

      你。

      他一直都知道,王耀是向着夕阳落去的地方走的,正如他是向着朝阳升起的地方找到回家的路。此刻,他面前的大海被温暖的不断变幻的红色,橙色和黄色染成了一幅流动的图画,那是一种何等壮丽而震撼的美,他今天才确切地体味到了。那是最高贵动人的幻想之景,无可比拟的浩瀚和大气——
      “王耀,王耀!王耀……”本田菊对着他远去的地方大声喊叫着,他只有确定他听不见,才会喊得这样响亮。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向他喊着,嘶哑的变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王耀!
      他喊累了,肺部像被掏空了,浑身的血液在急速地奔流。他撩起衣服,踩进了潮水里。
      王耀!
      那带着微微凉意的海水就像之前千百次那样,轻轻漫过他的脚背,他的脚踝,他的小腿。
      王耀!
      本田菊累了,他松手,大口地呼吸着,喉咙的不适感让他下狠劲咳了几下,带着血的味道的黏液被他咽了下去。

      那船早去的远了,远到连海平线上的小黑点也算不上。本田菊的耳畔回想起王耀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一字一字听得分明无二:你行么?

      正始八年,神功四十七年,邪马台战狗奴,自此,狗奴无后传。

      风起,花飞,盈盈的一丝红粉飘进窗内,不偏不倚落到他方才写就的字上。王耀嘴里轻轻一啧,向那拢起的碧纱帘子瞅去——可惜了这篇本可一气呵成的草书,笔意一断,就没有那样的心思去续写余下的小半篇了。
      任字纸摊在桌上,王耀盘算着墨迹干了后就封好烧掉。对自己没有完成的或是有瑕疵的字画,他的态度一样如此。
      隔了一海,本田菊的手里也有一瓣花,他将它轻轻掬到席前的地面上,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么些年,他的外表几乎没怎么变化——无论是身高还是外貌,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长进。
      他低头,手边的字纸上是几个稚嫩歪斜的汉字,活像稚子涂鸦的作品,没有气骨,软塌塌的。拿起一枝秃笔,本田菊继续勤奋地临摹起面前的《法华义疏》,一心一意沉浸入那点与线的世界。这种新的风雅爱好也是圣德太子派遣去的使者从王耀那里学来的,受到了空前的欢迎和追捧——因而太子兴致大发,亲自临帖一篇,倾倒一干宫廷贵族,本田菊自然也乐得跟着学习。

      这些年来他总是从他的朋友口里听见王耀的名字,不仅仅如此:百济殷勤地把从王耀家里拿来的书籍送给他,新罗慷慨地送上大批的建造船只的能工巧匠供他驱遣,高句丽和他更是时好时坏喜怒无常……

      你看,都这么些年了。
      我一直……没忘记你,也不能忘记你。
      那些派去向你求教的人,也该回来了吧,也该有什么新的消息带回来才是。我纵是在这里空空担心想望,那也没有任何用处。有时也会疑惑,什么时候能再去你那里一回呢,能再见你一面呢?

      虽然朝中各派听闻王耀如此强大的声名,个个心中难免发怵嘀咕,但是,每当听归来的使者们讲述所见所闻,展示回赠的礼物,除了惊叹于那样的风华和富丽之外,就是不住地赞叹与喝彩。单单听他们这份汇报的口声,每个人就已经仿佛感受到那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对着那绮丽的国度生出向往与渴慕。
      终于,君王下了决心主张让本田菊带着使者去长期学习——他也想变得强盛,只是他一直苦于没有可以学习的楷模。王耀的存在使得这一空缺得到了填补,不仅仅如此——
      他想见他。
      隔了多少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年年岁岁。

      他很想见他。

      蜿蜒的航线记载着一途风浪,本田菊记得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的,对着满天星光,不安,期待和自卑。而现在,他又迎着风浪前行,驶向他所在的国度。
      数月逐流,率领船队漂洋过海,其中的艰苦不足为外人所道。当本田菊最终踏上了这片坚实的土地时,他已掸去了发间凝结的海盐,搓软了指缝里因为海水数月浸泡而胀起的老茧,洗去了身上的海腥味。
      骑上象征尊贵的白马,本田菊沿着街道慢慢前进,并不持缰催行。他的手下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带着礼物,在路中间走,两边的百姓多是看惯了异国来朝拜的气象,并不以为是什么稀奇。而他也浑不在意他们,目光直顺着大道,越过了那肃整成行成列的奉迎道边的宫人卫士,越过了那方正广阔气派恢弘的广场,望向正前方三层巍峨高台上的主殿。

      那便是王耀所在的地方。

      当本田菊到达殿前百米时,传令治礼的宫人跪请他下马步行过桥。他依允了,早已听闻这是王耀沿定的规矩,拜见者必为遵循。
      一步步走向那正中央的大殿,那些由远及近的高厦危楼愈发需要他仰头凝神细看。那钩心斗角的布局,雕梁画栋的装饰,飞檐走兽在高空里若隐若现,那庄严神圣之感,令任何人多看一眼也要窒息——

      幸而,他是一个国家;
      不幸的是,他也是一个国家。

      同是国家,此间差距不可明说,不可多言,不可细讲。本田菊一步步顺着坡道向前走去,身上的衣服鞋袜似是在挣脱他的体魄拉扯着他回到东瀛岛国的一隅——他的自卑在灼烧着他,宁可偏安也不想再多留一刻的尊严感偷偷地敲击着他。在宫门前的等待是静默的,他和他的随侍彼此保持着一致的冷静。
      他的焦虑随着传进的层层通报而化为轻烟,生成袅袅的轻烟散去。他因想到要见到他而难以自持,却又碍于这些传令的喉舌——他明白这是他的召令,具体到——是他还是他的上司已不重要。

      我想见你。
      他默语。
      和我是否卑微,是否弱小无关。
      他默语。

      鲜花团锦的地毯铺满了甬道,鲜艳流丽的精致壁画和两边手执玉笏服容整肃的官员映入眼帘。他的手下早已利索地手执贡品,走到离那位帝王珠帐三丈远的地方双膝跪地,双臂高于头顶,托起了他们不远千里劈波斩浪带来的礼物。
      没有人敢靠近那两层高的的台阶,整个大殿里充盈着令人战战兢兢的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一路上,你们各位都辛苦了。”王耀倚在座上,打量了他一番。随后他走了下来,朝本田菊一招手。
      底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本田菊低声交代道:“这里的事交给你们了,随我一人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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