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张云

4、家人

　　第四章

　　清晨
　　柔和的阳光透着树叶的缝隙，带着花朵的芬芳，顺着云头执圭形的窗扉徐徐照进屋子，给房间增添了几分活泼与生气。

　　殷颐芸睁开眼睛，阳光照人淡粉色的轻纱帐中，映衬着房间中的几丝浮灰，这才有了些生机。不论多么华美的房间，只有多些人气，才能有些生气。

　　“小姐，您醒了。”紫丹和紫竹并一些侍女将用具端了上来。殷颐芸就着清水洁面后，端坐在菱花镜前，镜中立刻现出了身姿绰约的少女。

　　“小姐，今天梳什么发髻？前几天紫月说玉衡斋出了一种新发式，叫做涵烟芙蓉髻，格外好看。”紫丹心直口快地向殷颐芸介绍。

　　“好，就是这个吧。”话音刚落，紫竹就立刻兴高采烈地梳起发来。半刻钟后，殷颐芸抬眼望去，只见镜中人一身着一身蓝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浅粉色丝线在裙裾边勾出朵朵樱花、略显素雅。腰间素纱束腰，勾勒出玲珑身材。内一件月白花衫，更衬出纤细锁骨。三千青丝斜绾出涵烟芙蓉髻，两支玉兰琉璃簪插入髻中。留着半半青丝披于腰间、两鬓插着翡翠珍珠步摇。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之态。

　　殷颐芸暗自点头，真是符合她的气质。“小姐，您真美。”紫丹在旁羡慕道。
　　“小丫头，你懂什么是美？你又见过几个人？”殷颐芸笑望着紫丹。

　　“我虽然没见过多少人，但是在我心里，就是小姐最美。”紫丹挺胸抬头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等咱们进了宫，你就能看到天底下最美的美人了。”殷颐芸感慨。
　　“反正不论是谁，都没小姐好看。”紫丹怒道。

　　“你生什么气，走吧，陪母亲用膳去。”殷颐芸指了一下紫丹的脑袋，推开了那扇雕刻着牡丹的木门，惊起了外面在树上驻足的飞鸟，也拉开了新的一天的序幕。

　　殷颐芸进了膳厅之后，看到几个姨娘已经到了，还有几位庶弟也在旁等待。

　　“给姐姐请安。”众弟弟行礼。殷颐芸注意到，这三个孩子最大的大约有10岁左右，梳着总角，眉目清秀，眼光清澈明晰，看起来十分知礼。另外两个梳着垂髫的男童则约是四五岁，眼珠子乱转，十分灵动活泼。

　　“免了，弟弟们好”殷颐芸想着，不论如何她都会是皇后，此时表现得大方一些也不失为一种气度。

　　“见过姨娘”殷颐芸对着几位姨娘道。

　　“小姐说哪的话，妾身可不敢。”一位外罩水色紫绡翠纹裙，袖间朵朵娇艳兰花纹饰，腰间一条青色嵌玉腰带，挂着一只鸳鸯戏水的荷包，满头青丝用一支桃花木簪挽起。散发出淡淡的梅香的女人立刻给殷颐芸行了个礼，而直起身时却柔弱似要晕厥，殷颐芸刚刚下意识的上前将其扶起，就见站在她身侧的另外一个身着翠绿烟纱碧霞罗，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紫水晶缺月木兰簪的姨娘立刻将其扶起。

　　“呦，张妹妹，可是昨夜累着了。”殷颐芸从这位姨娘的语气中能够感受到十足的醋意，而那位张姨娘则从他她的眉眼神态中看出一丝妖娆和不忿之色来。

　　“宋姐姐，张妹妹可是伺候老爷才略有疲惫。你可要好好向张妹妹请教请教，为张妹妹分分忧。”另一位姨娘走过来扶住张姨娘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张姨娘的腰。“哎呀，妹妹的腰都累细了，可得吃些燕窝补一补。”殷颐芸见她身着一袭水红色缕金蔷薇纹广陵月华裙，殷红色的抹胸，肩头用金色的丝线绣了几朵栩栩如生的玉菊。满头乌发用金累丝衔珠蝶形簪挽住，十分妖娆妩媚。

　　“赵姐姐，我看你也帮张妹妹分分忧，”宋姨娘话音刚落，殷丞相就协夫人到了膳厅。
　　“住嘴”殷夫人怒向三位姨娘，“大早上的在孩子面前你们在说些什么？一会儿每人抄一份《女戒》。”

　　“是，夫人。”三位姨娘立刻退到一旁，侍候夫人用膳。殷丞相和夫人相机落座，殷颐芸坐在殷夫人身旁，挨次的是三位庶弟，都十分克制地坐在桌旁，而三位姨娘则小心地服侍夫人，殷颐芸观察到，她们三人从未抬头看向殷丞相，似乎是殷夫人驭家有方，不过三位姨娘中的张姨娘似乎极受父亲宠爱。只是看她们的年纪似乎都不曾生育，那就不知这三个弟弟的生母就是是谁了。

　　殷颐芸注意到，在吃饭的过程中，殷父总是不自觉地关心年纪最长的弟弟，不过这样看起来，两人还真像，一样的高眉深目，只是大弟看起来更柔和一些，应该是像他的母亲。

　　“颐思，你身子骨不好，多吃点。”殷母示意张姨娘为大弟夹菜，“多谢母亲”殷颐芸见殷颐思咽下口中的饭后，放下筷子，向殷母致谢。不由暗自点头，殷颐思确实非常懂礼，可见殷父对其的培养与重视。

　　“颐和，颐安，你们两个不要挑食，多吃菜。”殷母笑着对另两个弟弟说。
　　“母亲，菜不好吃。”最小的孩子皱着眉，一板一眼地对着殷母委屈地道。

　　“母亲，我听话，我吃。”叫颐和的孩子一脸郑重地朝殷母说道。
　　“这孩子，颐安，你要像哥哥一样啊，多吃菜。”颐安一脸不甘心地往嘴里扒饭，颐和则在旁偷偷地笑。殷颐芸注意到，殷母在同两个孩子说话时，殷父则替颐思夹菜，对其他人则是莫不关心的。
　　“芸儿，吃过饭去看看你祖母。”殷父皱着眉放下筷子对殷颐芸道。

　　“是，父亲。”
　　吃过饭，殷父在书房询问三个孩子的课业，殷颐芸则随着老太太身边的碧倩去了殷老夫人所在的春在堂。

　　春在堂
　　刚一踏进春在堂，一股厚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给人一种仿佛进入佛堂的感觉。
　　“老夫人，小姐到了。”门口穿着一身墨绿色翠纹裙，头戴银钗的老年妇人向屋内喊道。

　　透过墨色的珠帘，只见屋内贵气十足，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佛祖释迦牟尼的金身，昼日不停的燃着檀香；左侧的紫檀木架上搁着一个官窑的大盘，盘内盛放着数十个翠绿玲珑的佛手，生动异常；右边的漆架上则设着斗大的汝窑花囊，满满地插着一囊水晶制成的牡丹花。

　　再往里走，正堂内室中有一方软榻，榻上侧卧着一个老人，鬓发如银，头戴金镶红玛瑙抹额，穿着深红绸衫，半眯着眼却能看到深陷的眼窝，面部保养极好，一看就是未经风霜，家世极好之人。身边陪坐着一个妇人。身着宝蓝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抹胸上勾勒出蓝蝶翩然翻飞，晶莹剔透的倒坠耳环垂下，一些青丝垂落。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的乌黑秀发中隐约可见十分罕见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纤长的玉指粘着琉璃盘中的黑葡萄放入口中。在老夫人旁边，则有两个容貌端丽的丫头轻轻地打着扇，下面还有两个跪着的丫头给老夫人捶着腿。

　　老夫人所在的卧榻之后，则是梨木六纹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只能不给春在堂失色罢了。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池塘、粉色睡莲、碧色荷藕，应有尽有。不时有小婢经过，却听不到丝毫的脚步声。
　　殷颐芸小心地上前请安。

　　“免了，芸儿，你小姑母来了，你也不知行礼。”老夫人并未抬眼，指着小桌上的云片糕，“这是你小姑母特意带来的，知道你喜欢吃。拿去吧。”

　　殷颐芸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温柔可亲的妇人是小姑妈，便主动上前“小姑母见谅，我……”话音未落，那妇人便直起身，笑道，“看看我们的芸儿，还见外了，你小时候还缠着我要糖吃呢。”妇人走到殷颐芸面前，细细瞅了瞅她，道“母亲，这一细看，咱们芸儿真真标致，略施粉黛，便有倾国之貌呢。”妇人领着殷颐芸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你这丫头，都快做祖母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老夫人嗔怒着看向妇人。

　　“您可别骂我，女儿这可是在称赞您的嫡嫡亲的孙女儿呢。”
　　“就你多事”

　　老夫人握着殷颐芸的手，道“芸儿，这些日子没见了，看着是瘦了，是不是受委屈了？”面对着祖母慈爱的目光，殷颐芸真有些不安，不过仍笑着对祖母说：“您别担心，我很好，睡得安稳，吃得也香。”未等老太太说话，小姑母便笑“这话说得好，睡得好，吃得好，咱女人才能荣光焕发。瞧瞧你祖母，要不是满头银发，别人见了都说是我妹妹呢。”妇人说着便剥了一粒葡萄放入老夫人碟中。

　　“真是满嘴胡吣。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话虽如此，老夫人眼角中仍是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妇人陪坐一回，便回去了。

　　“都下去吧，”老夫人挥退了一众婢女，捻着琉璃盘中鲜脆欲滴的葡萄，默然不语。
　　殷颐芸十分不安，心中忐忑老夫人叫她来的用意，回想这一天的表现，似乎并未露出破绽，只是不明白老夫人此时的沉默。

　　“芸儿，你十四了，也该定亲了。宫里传来消息，大婚定在来年三月，你也该好好准备了。”老夫人低头看着杯中雾气升腾的茶水，静静地道。
　　殷颐芸心中一惊，来年三月，也就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太快了。

　　老夫人没有顾及殷颐芸的沉默，“这些日子，你小姑丈被皇上任命为辽州长史，不日就要离京赴任，你替我多陪陪她。等你小姑母走后，就不要出府了，有些人、有些事我要交给你。”老夫人的话对于殷颐芸来说不亚于雷霆一击。原本以为老夫人是个慈爱孙女的老者，看来并非如此，似乎老夫人对这个家族有着极高的影响力，早上父亲让她来看望老夫人的目的并不单纯，只是不知道还有些什么。

　　“好了，你回去吧。”老夫人阖上了眼。

　　“是，祖母。”殷颐芸慢慢地退出了春在堂，在紫丹的笑声中走回了房间，回望驻立在夕阳下的春在堂，殷颐芸第一次发现，她的现代知识，在这个深宅大院中竟然毫无用处，似乎每一个都难以看透，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