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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六章 天涯去不歸(三) ...

  •   在門口遲疑了一會,旱魃推開貨運行厚重的鐵門。充當辦公室的客廳內悄無人跡,只亮著一盞夜燈。旱魃回家之前,這盞燈從不熄滅。

      『家……』
      旱魃仰望不甚明亮的燈火,思考著如何開口。多年來早已做好離開的準備,事業、積蓄、未來,以為一切如願安排,自己便再無牽掛,事到臨頭卻發現,要捨棄家人是如此困難,如此需要勇氣。
      愛情不是這世上唯一難以割捨的東西,旱魃此刻深深體會練峨眉直到今日仍不願隨他離開的心情。

      「旱魃?」
      聽見大門的開關聲,卻沒有聽見旱魃進房的腳步聲,九禍疑惑地從房內出聲詢問,房裡的燈光也立即點亮。
      「是我。大嫂睡了嗎?」
      「還沒,有事嗎?」
      「是有點事。」旱魃才說完,房內已傳出拖鞋聲。

      九禍出了房,見旱魃坐在燈下等待,神色有異,心下幾分了然。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怎麼了?今天不是會晚一點嗎?」深吸口氣,九禍一如以往的問候。
      「大嫂,能否也把赦生叫起來?我有話想對你們說。」旱魃看著九禍,困難地開口。
      「他應該還沒睡。」九禍沒有問原因,立即走近赦生的房門,輕輕敲了敲,出聲喚赦生出來。

      「大嫂……」三人面對而坐,旱魃眼眶泛紅,來回看著兩人。「今天……」
      旱魃將今夜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詳細地說明。包括宵的存在。

      「原來如此。去吧,你早該這麼做了,別擔心我們。」
      隱藏住動搖,九禍不畏不懼,鼓勵旱魃。她知道此時此刻,她必須堅強,旱魃才能走得安心。

      「拖累你們,我很抱歉。」
      「說哪裡話!從戲班子開始,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怕了他,我就不叫九禍。」九禍豪邁地拍著胸口,不必要的做作。
      「再說,沒把宵找回來,你如何對得起閻家列祖列宗,又如何對得起練老爺。」
      「叔叔,我和媽媽會守在這裡等你回來。」赦生懂事地,分離的傷感,陰鬱了年輕臉龐。
      「打算什麼時候走?」九禍拿起茶几上的茶壺,倒了杯水要給旱魃。
      「今夜……」
      話語方落,茶杯碎了一地。
      「今夜……那……我去幫你收拾。」短暫的動搖過後,九禍沒有多問,回頭走進旱魃房間。

      見九禍進房為自己收拾,旱魃轉而面對赦生,將聯絡人的事轉告他。
      「叔叔放心,他絕對動不了我。」赦生自信十足。
      「還有一事。我懷疑給孤獨缺情報的人便是吞佛。」從聽到孤獨缺說明開始,旱魃直覺認為是吞佛,但他沒有說出口。
      「吞佛叔?」赦生比聽到狂龍殺人還震驚。
      「我猜他人便在瑞芳,而且必定從事極危險的工作,也許……就是警察。」
      「何以見得?」
      「暗殺阿龍的人用的是警用子彈。我雖然懷疑是他,但想破頭也想不出他有管道取得警用子彈。但如果他就是警察,一切不合理就都有了解釋。」
      「沒錯。而且人在瑞芳,才有可能查出那個基地。」赦生興奮地,掩藏不住得到吞佛消息的喜悅。
      「所以,我有兩件事要交代你,非必要,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娘。」
      「好。」

      「如果我在找到吞佛之前必須離開台灣,我希望你能找到他和宵的下落。不論吞佛在做什麼,我要你全面信任他並盡可能幫助他。」
      旱魃深知吞佛的深沉與世故,也相信他不論做什麼都一定有原因,他從來沒有想過吞佛為惡的可能性。

      「好!第二呢。」赦生毫不猶豫。
      「第二只是預防我和吞佛都遭遇不測時,至少還有人知道。」
      旱魃將紅寶石埋藏處告知赦生。
      「竟然在那裡!在山上唸書時,我們去那裡玩過好幾次呢。」
      「如果有那麼一天,你便將它取出,交給談無慾或慕少艾,他們會好好利用這筆財富。我相信吞佛不會反對。」
      「我了解了。叔叔,你會回來吧?」赦生離情依依,對得知龐大財富所在地,毫不動心。
      「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在那天之前,好好照顧你娘和車行。好了,去睡吧。」
      旱魃站起身,不捨地擁抱道別,進了房間。

      ※

      拿出皮箱,打開衣櫥,九禍默默地將旱魃的衣物取下,放於床上。數不清的歲月裡,新與舊,衣與褲,旱魃從小到大,從早到晚,食衣住行,無一不是她在打理,她在更換。
      隱藏在平凡事物背後的,是她沉澱的愛。
      摺衣的手,顫抖著,做慣了的動作,今日卻慌了手腳。將襯衫甩平重來一次,一滴淚水濡濕了袖口。

      「大嫂……夠了,基隆那裡也放了幾套衣褲,而且很快就會回來的。」站在房門口看了一會,旱魃進房,走到九禍背後輕聲招呼。
      「說的也是。明天我會到銀行去,將你戶頭的存款全部提出,送去基隆給你。出門在外總是需要花用。」九禍匆忙將衣物放進皮箱,邊碎唸著此刻無關緊要的事邊故作輕鬆,悄悄擦去眼淚。
      「我房裡還有現金,我去拿來給你。」將皮箱扣上,低著頭便要往外走。
      「大嫂,不用了。」旱魃手一伸,抓住了九禍臂膀。
      氣氛凝滯,沉默封口,彼此都不知如何說再見。

      「我的錢,如果……我沒有回來,或有意外,就請轉給赦生,當作是他將來成婚的賀禮。」旱魃放開九禍,若無其事地。
      「那怎麼可以!不行,我不能收。旱魃,這幾年的分紅已經夠我們母子生活了。那筆錢你自己留著。」九禍轉過身來,堅持己見,一句你一定要回來,怎麼也不想說,因為她堅信旱魃一定會回來。
      「好吧,那就先收著,如果我沒回來,就轉進吞佛的戶頭。」

      旱魃提起皮箱,走到門旁,又停住,回過身。
      「大嫂,這些年來多謝妳。」旱魃直視九禍,語帶哽咽,滿臉真誠。
      「自家人說什麼謝。若要說,也是我謝你才對。」九禍僵硬地露齒一笑。
      「是……旱魃辜負妳了。」

      故作的堅強從肩頭開始瓦解,九禍垂下眼,淚水背叛地滴落。
      放下皮箱,旱魃輕擁住九禍垂垮的肩,淚水滴在她的背上。
      這是第一次,也是旱魃唯一一次容許自己,感謝與道別的擁抱。
      「保重。」
      放開九禍,旱魃提起皮箱,衝出了大門。

      「啊……」
      九禍軟倒在旱魃床上,沉澱的愛從眼裡一逕地湧出,彷彿心都要嘔出來似地悲嚎。

      赦生垂著淚,默默退進自己的房間。

      ※

      帶著滿臉疑惑,羽仔順從地整理書包和行李,拿下二胡布套,確認了裡面的物事後,再拿下小提琴盒,將所有東西放在桌上,頹喪地往床上一坐。
      『至少回山上,又可以練鋼琴了。』

      「都收好了嗎?」孤獨缺進房,羽仔輕輕嗯一聲做為回答。
      「哇!老子是欠了你多少?擺個臉色給我看。」孤獨缺伸手弄亂他頭髮,而後往他身旁一坐。
      「告訴我原因。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分辨的能力。」孤獨缺刻意說笑的態度更加強羽仔的堅持,站起身面對他。
      「唉,我真後悔把你養這麼大,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抱在懷裡。」孤獨缺誇張地,眼神中的慈愛與不捨並不虛假。
      「別轉移話題!」
      「可以不用上學不好嗎?」
      「我不討厭上學。」
      「這一點就真的不像我了。放心吧,有慕少艾在,你就算一學期不上課,也不會跟不上。」
      「你還在打哈哈!」羽仔氣得一張臉皺成一團。
      「坐下吧。」孤獨缺收起戲謔,拍了拍身旁的床面,要羽仔坐下。
      羽仔不情不願的坐下,孤獨缺伸出一臂,攬住了他的肩頭,像個朋友般。
      「事關你眉姨和閻叔……」

      避免羽仔過度驚慌,孤獨缺盡可能用平緩的語氣,娓娓道出這段糾纏難解的情與怨,及為何要孩子們回到山上的真正原因。但不提蓬萊幫的計劃和月不全,也未提及練峨眉生子的隱私。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阿龍叔在山上養傷時,眉姨教我們怎麼應付他的問話。」羽仔恍然大悟。
      「你害怕嗎?」孤獨缺用力摟了摟羽仔。
      「我不怕,我會保護練爺爺和金姨她們。」羽仔勇敢地搖頭。
      「哈!這才像我兒子!」
      「你呢?為什麼不跟我們上去?」
      「我還有工作啊。大家都有工作,也能保護自己,大家怕的是他拿你們當要脅。」
      「可是……要多久呢?」
      「不會太久的,你放心。」
      孤獨缺輕描淡寫,卻引起羽仔一陣沉默。

      「怎麼了?」
      「眉姨離開台灣並不能解決事情,你們……打算殺了阿龍叔對嗎?」聯想起槍擊事件,羽仔悟出要徹底解決,唯有殺了狂龍。
      「你很聰明。不過,還有報警這條路。別想太多,也別告訴無極她們。」
      「嗯。」羽仔懂事地點了點頭。

      暈黃的燈光下,父子並肩而坐,倒映在牆上一高一低的影子,黑糊糊地,像此刻沉鬱的氣氛。孤獨缺往後挪了挪,靠牆而坐,屈起一腿,愛憐地看著羽仔的背影,禁不住洶湧的酸楚,從後將他的身子扳倒,讓他的頭靠枕在自己腹上,伸指將羽仔的瀏海往後梳整。

      「哇!難得!你的額頭上長了幾顆痘子。」在髮際一帶摸到凸起物,孤獨缺像發現新大陸似地,俯頭看個仔細。
      「這有什麼好奇怪。喂!會痛,別擠。」羽仔痛得皺眉。
      「不行!太稀奇了,我一定要擠。」
      「沒熟透,擠了會留下疤痕。痛啦!」羽仔用力扳開孤獨缺的手指。
      「沒想到你這麼愛漂亮。你已經夠白面啦,有點疤才會粗獷些。告訴你,女孩子喜歡這型的。」孤獨缺嘻皮笑臉,惡作劇的手卻聽話地停止。
      「還好這點不像你,風流!」羽仔翻個白眼,仰起身,挪了挪位置,頭在父親身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當靠墊。
      「哈哈……你倒是挺專情。西風的聘金,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
      「神經,西風是妹妹。也許像弟弟。」
      「哈!現在是這樣,長大就不一定囉。人會成長,感情也會轉變。」

      羽仔不再抬槓,盯著孤獨缺的臉,突然伸出手,摸向他的鬢邊。
      「怎麼了?」孤獨缺也摸著自己的鬢毛。
      「這裡的髮……白了,這裡也有了皺紋,我第一次發現。」羽仔輕柔地摸著父親的鬢毛和眼角,皺起的眉間更顯憂鬱。
      「老了!就好比你這裡,已經開始長鬍子了……明日便替你打把刮鬍刀。你知道怎麼刮吧?」孤獨缺撫摸羽仔略顯粗糙的人中和下巴。
      「肯定比你技術好。」伸出的手,改而拔了拔孤獨缺永遠刮不乾淨的鬍渣。

      「羽仔,我是個……好爸爸嗎?」沉默一會,孤獨缺順著羽仔的髮,猶豫地開口。
      「你怎麼了?這問題不合你的風格。」太不適合孤獨缺作風的問題,羽仔忍不住露出笑容。
      「哈!我是個好爸爸嗎?」孤獨缺執拗地再問一次。
      「除了三天兩頭要我換媽媽以外,還不算太差啦。」羽仔開起玩笑。
      「臭小子!」
      孤獨缺在羽仔身上呵養,羽仔也不甘示弱,兩人在床上玩鬧著打滾,孤獨缺趁機笑落忍耐已久的淚水。

      「啊!好久沒這麼笑過了,笑得淚水都流出來了。」停止玩鬧,孤獨缺誇張地擦去淚水。
      「一定是因為你沒哭過,淚水積得太多。」並肩而躺,羽仔側頭,擦去孤獨缺已流至耳旁的淚水。
      「羽仔……你想知道你娘的名字嗎?」孤獨缺仰望天花版,突然轉換話題。
      「不想,我記不了這麼多名字。」羽仔扯起唇角一笑。
      「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是真的。」側過頭來面對面,孤獨缺神情肅穆,不再玩笑。
      「什麼名字。」感應到孤獨缺的改變,羽仔幾分不安。
      「她叫封梅,信封的封,梅花的梅。」孤獨缺再度望向天花板,一字一字清楚的發聲。
      「你還有一個舅舅叫封禪,他身上也有一個同你一樣的繡梅布包,只是內外顏色不同。」

      『少艾、封禪,原諒我,我最後的遺願便是你們能相認。羽仔,身世的真相,就要靠你自己去發現了。』

      孤獨缺深知就算自己死,基於對兄弟的愛與道義,慕少艾絕不會就此與羽仔相認。他要羽仔自己發現和慕少艾,及與吞佛的關係。

      「舅舅?我有舅舅?在哪裡?」羽仔驚訝地坐起身,興奮得睜大眼,絲毫不再懷疑真假。
      「我不知道,有緣,你們自然會相見。羽仔,我可能近期都不能上山去看你,臨走前,我想聽你拉首曲子。」
      孤獨缺淡淡地轉移話題。他清楚現在還不是告知的時候,他不能壞了吞佛的計劃。

      「現在是三更半夜耶,你不怕吵了鄰居。」
      「管他的,老子現在想聽!對了,拉首歡樂點的曲子,別慘兮兮的,像招魂。」孤獨缺又回復嘻皮笑臉,只是唇角的弧度顯得僵硬。

      羽仔爬下床,背對父親,打開黑布套,拿出二胡,再將布套拉上。坐了下來,皺眉想了想,按弦揚弓。
      孤獨缺閉上眼,靜靜地,即使歡樂的曲子,二胡的音色依舊幾分淒涼。
      樂音轉成了哭音,那是1917年春末,第一次從少艾手中接過羽仔時的嬰兒哭聲。
      兩手簌簌顫抖,是記憶那曾經懷抱的軟綿與微不足道的重量。
      如此沉重……
      淚水悄悄滑落,滲進羽仔的枕頭。

      門外響起引擎聲,是談無慾載著公孫月來接羽仔。泊寒波和號崑崙的車,在談無慾的安排,和緊急動員的金幫幫眾沿途監視下,已經載著金八珍和其他孩子連夜趕回萍山。

      「他們來了。」
      羽仔揹起二胡、小提琴和書包,孤獨缺提起羽仔的行李,一前一後出了門。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上車前,孤獨缺最後的擁抱與承諾,明知這將成為永遠無法實現的虧欠。

      直到看不見車尾燈,孤獨缺雙肩一垮,放任淚水潰堤。
      『羽仔……原諒爸爸……』

      ※

      第二天,談無慾、慕少艾於清晨時分抵達瑞芳,經過派出所時,慕少艾忍不住於派出所前停下腳步,掙扎地望著所內。談無慾幾分疑惑,但沒有發問。
      「別問。」慕少艾再度提腳,只對談無慾說了這麼一句。

      吞佛站在堤防上,靜靜地看著兩人往山上而去的背影。

      有路標的指引,兩人比吞佛之前探路要節省許多時間,日落不久,已到了基地上方的監視地點。
      就著星光紮營,談無慾看著靠樹而臥的慕少艾,猶豫了一會,開了口。
      「少艾,你為什麼不結婚?」
      似乎沒想到談無慾會問這個問題,慕少艾呆愣一會,笑了出來。
      「你以為我會問你情報來源?」談無慾捉弄地。
      「你能忍住不問,倒也難得,畢竟你現在說得上是我們的領導者,肩扛責任。」
      「我能忍住不問,是因為相信你的判斷。」
      「那又為何問起我的婚姻大事?」
      「也許我應該直接問,你為何不與羽仔相認。」
      剎那慕少艾眼裡精光一閃,坐起身,盯著談無慾,談無慾也不閃避,對峙的視線從嚴厲轉為緩和,慕少艾露出笑容,再度靠樹而臥。

      「哈!果真是情報員,什麼都瞞不過你。」慕少艾又轉為輕鬆。
      「我沒有刻意調查你的隱私。你還沒回台灣前,有一次羽仔從樹上摔下來,我聽得寒波和孤獨缺說對不起你,當時便了然了。今晚只有你我,便問了出來,你也可以不回答。」談無慾平靜地解釋。
      「當年不得已將羽仔交給孤獨缺時,我就已經放棄做父親的權利。他們十數年的父子情,豈容我說收回便收回?我與孤獨缺情同兄弟,是我的,是他的有何分別?一個姓氏而已。為人父母者,求的是孩子的幸福,而不是稱謂。」
      「你沒想過延續香火的問題嗎?」
      「在我心裡,孤獨一氏比慕氏更值得傳承。既然你起了頭,那麼我便問了。你又為何不婚?」帶著淡淡笑意,慕少艾言詞鋒利。
      談無慾只是笑笑,並不答話。
      「無慾,因為峨眉嗎?你也可以不回答。」慕少艾將眼光看向天頂,似乎不在意答案。
      「不是她。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塊不容人踏入的保留地。」談無慾也躺臥下來,望向天頂。
      「的確。睡吧。」

      監視了一日,仔細記下崗哨的換班時間,和各碉堡的用途,其中大多為營房,但洞窟內究竟如何,卻無法窺知。
      「沒有敲擊聲傳出,看來是已經完工。洞口的焦黑顯示曾經有發生爆炸意外。」談無慾取下望遠鏡,收回視線。
      「那間是倉庫,搬進去的箱子,可能就是毒氣。」慕少艾指著其中一棟建築。
      「大約有三十名官兵。」
      「那條路通往哪裡?」
      「不論通往哪裡,一定會接上瑞芳往基隆的公路,不管是要運到基隆港,或到松山機場,只有一條路。」
      「無論如何,這樣的編制與警備,要潛入幾乎不可能。」
      「除非空炸,或組敢死隊硬闖。」談無慾下山時無奈地承認。

      ※

      「你在想什麼?」練峨眉伏在旱魃寬闊的胸膛,手指輕劃著他的肌膚。
      旱魃摟了摟懷中嬌軟,坐起身,著好衣,推開了窗。月兒尖尖,已近最虧蝕之刻,海潮將星光推湧入窗,時近時遠,時明時暗。
      「怎麼了?」練峨眉走至他的身旁,旱魃將她擁進懷中。
      「除了那兩年夏季外,我們好久不曾如此悠閒相聚,總是聚散匆匆。才離開大稻埕幾日,卻有隔世之感。」旱魃聽著海濤聲,心有所感。
      「旱魃,我答應你,如果找回宵,我願意放下一切,離開故鄉。」
      練峨眉卻是仰望天頂,輕嘆一聲。
      「人生有太多選擇,卻總是互相衝突,不能兼顧。為人子女與為人父母,最終,也只能自私。」
      「除卻理想不說,我們一直未曾積極找回宵,無非也是為了他好。天下父母心,只求孩子平安幸福,能不能承歡膝下是其次。相信妳爹也是這個想法,只有妳得到幸福,他才能心安。」
      「我了解。」

      「峨眉,明日,我們去瑞芳一趟。」想了幾日,旱魃還是開了口。
      「你認為是吞佛?」練峨眉平靜地。
      「只能是他,否則一切都不合理。」
      「我們沒有待在這,萬一赦生明天來……」
      「不要緊,若我沒記錯,月初這幾日基隆並無下貨,赦生應該不會來。如果吞佛真的藏身警局,恐怕不宜貿然去尋,也要顧及我們自身的安全。明天黃昏前動身,入夜後再到派出所前埋伏,總要確認他是否真的在那裡。」
      「我們該怎麼去瑞芳?」
      「走水路。沿基隆河而上,到瑞芳並不遠,房東有捕魚的動力小船,我明日便向他借用。」
      「最近全國警力大量派往中部山區鎮壓,只希望他沒有被調動。」
      「希望如此。如果他沒有被調動,警力不夠就不好休假,找到人的機率相對較高。」

      「十二歲,不知道多高了,是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恐怕是對面不相識。」練峨眉關了窗,將潮聲阻擋,回歸寧靜。
      「像誰都沒分別,等我們離開這裡後,峨眉,我們生幾個弟妹給宵。」
      旱魃伸臂將練峨眉抱起,引起她一聲輕笑。
      「好。」

      ※

      張羅一桌酒菜,孤獨缺盡量不看窗外月色。今晚,他要與兄弟好好醉一場,而明日……
      『不成功便成仁,如此而已。』
      收手多年,他沒有絕對的信心,卻不擔心。將信封偷出來後,他不打算再回大稻埕。

      「哇!今天是你生日?還是娶老婆?」泊寒波一跨進門,看到一桌酒菜,眼珠子差點就掉下來。
      「哈!都不是,今晚是羽仔跟西風的文定之喜。」孤獨缺爽朗大笑。
      「好好好,咱們三個說了算!」泊寒波大樂。
      「我們下山的時候,西風開槍殺了羽仔。」慕少艾盯著孤獨缺淡淡一笑。
      「唉,那群孩子各個愁眉苦臉,就西風開心不用上學。」泊寒波自動舉筷,不客氣地吃將起來。
      「跟你像了個十足十,樂天派。」慕少艾也拿起筷子。
      「他還好吧?」孤獨缺拿起酒瓶,若無其事地斟酒。
      「他要我轉告你,他很好,別太想他。說吧,叫我們來,又弄了一桌子菜,為什麼?」慕少艾盯著孤獨缺,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神色。
      「哈!我總算知道羽仔那種愛操煩的毛病,是像誰了。阿海送了一隻雞來,我一人吃不完,想說很久沒跟你們喝一杯了,乾脆多弄幾樣菜一起吃。你的腦子可以用在別的地方,別浪費在我身上,你嫌你白髮不夠多嗎。」孤獨缺神色自若地替兩人各夾一隻雞腿,又夾一筷梅干扣肉。
      「是說老哥,你的手藝一點也沒進步。」泊寒波吃口梅干菜,皺起了眉頭。
      「去你的!我就不信比金八珍差!」孤獨缺惱火,一掌打向泊寒波後腦。
      「跟她比?難怪你不會進步。不是我要說,這年頭可以把年糕做成麻糬的人還真的不多。你梅干菜到底有沒有洗啊,這麼沙。你吃吃看。」泊寒波吐出嘴裡的梅干菜。
      「難怪羽仔營養不良,這鹽水雞好鹹。」慕少艾嚼著雞腿,勉強吞下。
      「哈哈哈,那就配酒吞下吧。」孤獨缺嚐了一口,又吐了出來,哈哈大笑。

      料理雖不完美,兩人倒也沒有浪費那份心意,盤子雖未見底,酒瓶卻已空了好幾支。

      「將來羽仔到底該繼承藥行?還是茶行?」孤獨缺醉醺醺地,連舌頭也大起來。
      「西風喝茶,羽仔吃藥。」泊寒波趴在桌上,已經開始胡說八道。
      「我看那兩個……準倒閉……」慕少艾早就軟倒在長板凳上。
      「藥跟茶加在一起做成藥茶如何?」孤獨缺笑得頻頻拭淚,連連咳嗽。
      「我不行了。」泊寒波歪斜地站起,顛顛倒倒站起身,進了孤獨缺的房間,倒頭便睡。
      「喂,到床上去睡。」
      吃力地扶起慕少艾,兩人腳步踉蹌地進房,倒在泊寒波身上,三人疊成一堆。孤獨缺一陣胸悶,忍不住用力一咳,一口血噴上掩蓋的衣袖。
      「老哥……你有事……瞞我……別以為我不知道……」慕少艾從兩人身上滾落,翻到了牆邊,口中囈語不斷。
      一口血咳出,肺部也舒坦不少,咳嗽停止,孤獨缺坐起身,拉出床邊的棉被,仔細為兩人密密蓋好。

      『在我眼裡,你們永遠是當年燒了柴房的天才與白癡。』
      簌簌顫抖的指尖,輕撫過泊寒波已不再年少的面頰,順過慕少艾為愛而苦的白髮,孤獨缺沒有流淚,只是痴痴地看著,記憶著。

      『十八年後,再回來跟你們做兄弟。』

      熄了燈,走進羽仔的房間,和衣倒在羽仔的床上。枕頭上還殘留羽仔的味道,棉被彷彿還透著奶香。心,氣悶地疼痛,淚,洶湧地傾洩。
      『別太想你嗎?羽仔……又被你說中了……』

      ※

      甩著弓箭,煩躁地下了堤防,沒有看見身後不遠處,一男一女與他同方向而行。
      旱魃與練峨眉。
      瞄一眼派出所內,看不到想看的人,宵沿著坡道慢慢走回賈府。拐了兩個彎,遠遠便看見賈命公的車停在大門外。
      『回來了嗎?』

      初冬的日頭落得早,黃燦燦地在院中花草間分寸退縮。迎著微弱金光,宵一跨進院子,便看見了他。
      絢麗的晚霞透過枝葉,在他臉上灑落陰影,斑斕得破碎不堪,但宵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這一天,他等待了太久,也準備了太久,但突然在自家院子裡面對,仍是不免動搖。或許是臉上驚慌的表情吸引了他,他突然衝著宵微微一笑。長年的訓練立刻讓他鎮定下來,宵斂去驚慌,面無表情地與他對望。

      「你便是二公子賈宵?」
      狂龍走出樹下,用自己龐大的身體,擋住了宵的陽光。
      仇恨之前,相同的血液先一步在體內叫囂,試圖從這張臉上找出母親的影子,眼光放肆地在他臉上梭巡。
      「哈!賈家的兩位公子倒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長得一點也不像。」狂龍想起與賈康的第一次照面,笑容更深了。

      『賈家……』
      宵瞇起了眼,瞪著眼前這個害他不能與父母相聚,又必須認賊作父的親舅舅,積存數年的恨意洶湧而上,衝動地張開了口。
      「宵,進屋去。」
      二夫人恰於此時叫喚他,宵吞下即將出口的話語,改而扯起唇角一笑,進了屋。
      客廳內,賈命公的另兩名部下正打著盹。宵穿過客廳,聽得書房隱隱有說話聲傳出。停下腳步,聽出賈命公似乎是在講電話,但語聲模糊,只聽出是用日語,無法分辯內容。
      感應到背後的視線,宵回過頭,迎上的是狂龍冷冷盯著他的視線。
      宵對著狂龍再度露出不明的微笑,從容上了樓,進了自己房間,關上門。

      『這小子……為什麼我會有種特別的感覺?』
      狂龍盯著宵的背影,直到他轉過樓梯,看不見身影。

      靠著門板,宵大口大口的喘氣,一手撫上心臟,心跳得厲害。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為什麼?叔叔知道嗎?啊!一定是新任的保鑣。』
      『為什麼如此湊巧?大稻埕發生了什麼事?莫非……保鑣是他殺的?為了進入賈府?目的是什麼?』
      從小的訓練發揮了效果,宵很快便推理出脈絡,在房內走來走去,恨不得衝去告知吞佛。但父母均在家,晚餐後還有日文老師要來補習,為留學做準備,他沒有時間外出。
      『一定要找機會告訴叔叔。』
      宵走到窗邊,望著河邊的方向,燈火已開始點亮。
      「宵,下樓吃飯了。」
      二夫人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宵嘆口氣,關窗前抬眼望向還算明亮的天空。
      一輪新月彎彎地,像諷刺他一般地笑彎了眉。
      『糟糕!』
      宵怔怔地看著眉月,手中弓箭慌亂落地,發出悶著的碰撞聲。
      『月不全……狂龍……』

      ※

      日落時分,將小船停泊在瑞芳碼頭一里之外,旱魃與練峨眉下了船,沿堤防欲進入瑞芳市區,前方一少年的身影正走下堤防。
      那是宵的背影。

      「宵就生活在這裡的某一角落。」練峨眉環顧四周,忍不住滿心激動。
      「不一定,妳別多想。」
      「不,旱魃,宵一定就在這裡。我們的孩子在這裡。」
      「但願如此。」
      很快便找到派出所的位置,兩人先在鬧區內用餐消磨時間,天色轉黑之後,再轉回派出所前的大樹下,監看著所內。
      所內只有一兩名員警,看不到其他人。
      勤樸的山城,辛勞的居民沒有太多娛樂的體力,隨著早熄的燈火,沉入黑暗。
      隔街傳來的喧嚷吆喝,暗示著不同階級的紙醉金迷。買醉的酒客,顛倒地扶樹嘔吐,腥了初冬舒爽的夜。

      「我們到堤防上吧,那裡沒人,一樣看得見。」
      不耐酒臭,兩人站起身,出了樹下,往堤防而去,沒有看見吞佛正好從派出所旁邊的巷子轉出來,進了所內,上了二樓。

      ※

      山下燈火一盞接一盞熄滅,土地公廟旁,一人點燃了火柴,將手中紙張焚燬,站起了身,開始步下階梯。
      一身黑衣的孤獨缺,從日落時分起便已經在此養精蓄銳。

      罩上面罩,照信紙上的指示,從後門進入。後門和廚房紗門果然沒上鎖,如信中所示。輕易地進入,穿過廚房,進了大廳,微弱夜燈下依稀可辨,樓梯旁那道門便是賈命公的書房。
      站在樓梯口望向二樓,側耳聽了聽動靜,迅速拿出工具,打開書房門。
      進了房,強忍住咳意,打開手電筒,看了眼室內。
      『難怪要我從廚房進入,原來窗戶已經封死。賈命公,你可悶了不少年啊。』
      孤獨缺很快便找到了保險箱。
      『我還擔心你換了新式保險箱,呵,原來你也有節省的一面。』

      三兩下開了鎖,翻找裡面,卻遍找不到黃色信封。
      『難道情報有誤?』
      定下心,開始翻找抽屜,忽聽得門外有人走動,到了門後。血氣倏忽降至腳底,冷汗卻從腳底竄升至額頭,孤獨缺驚嚇得幾乎不能動,眼睜睜看著轉動的門把。

      『竟然忘了將門上鎖。』
      要命的差錯讓孤獨缺深刻明白,月不全已是被歲月淘汰的人。若不是遭少艾和寒波逼迫收手,也許早已被補或被殺。
      犯罪就是犯罪,意識到自己的窘境,老天爺的懲罰湧出喉頭,噴嘴而出,咳得兇猛。

      「快離開!」
      門把停止了轉動,門外人出聲示警後快速退離。
      強忍下咳嗽,出了房,就在此時,樓上有了動靜,接著便是數人下樓的腳步聲。往廚房逃逸必經過樓梯口,孤獨缺正打算穿過客廳從正門離開。

      「跟我來!」
      感覺一手被拉住,孤獨缺一驚,幾乎又要咳出聲來,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一把拉進了樓梯斜面下的廁所。
      廁所盡頭有窗,就著灑落的微弱月光,一張少年的臉,似曾相識。孤獨缺狐疑又心驚地望著眼前怪異的少年。少年微微一笑,伸指在嘴上一點,暗示孤獨缺噤聲,輕輕鎖上門。

      「從這個窗戶爬出去,向左轉便是後院。」少年將聲音壓至最低。

      情勢緊迫,不容孤獨缺詢問少年用意,爬出窗外時,已聽得辦公室內人聲鼎沸,其中一個聲音異常耳熟,但他沒有時間分辨。
      「一定還在屋內。快搜。」狂龍交代另兩名同事。
      緊張加重了氣喘,孤獨缺跳下後,再度咳出聲。狂龍耳尖,已到了廁所外,發現門鎖住,開始撞門。

      宵當機立斷,也跳出窗外,明白此刻只有自己救得了孤獨缺。帶著孤獨缺衝出了後門。此時,狂龍也已撞開門,黑暗中隱約看見兩道黑影出了後門向左邊逃走。
      賈命公領著另兩個部下,於此時衝進了後院。
      「人往左邊而去,應該是往碼頭。」狂龍跳出窗外。
      「幸好我將文件帶在身上,財物也沒有損失,不必追了。」賈命公額冒冷汗,慶幸自己的小心。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賈府是獨棟的洋房,正門外是大馬路,其他三邊皆是小巷。宵拉著孤獨缺出了後門沿圍牆快速繞過正門,又回到後門右邊的小巷。孤獨缺忍住咳意,冷汗直冒,看著探出頭觀察後門動靜的宵,著實佩服他的機智。

      狂龍跨出院外,朝小偷逃逸方向張望,黑暗中並無人跡。轉身欲回院內,腳底傳來異樣感覺,抬腳一看,一樣物事在月光下閃了閃,揀起一看,是個頸繩斷裂掉落的織錦平安符。

      『完了!』
      宵一手伸向胸口,平安符果然不在了。
      『狂龍!』
      孤獨缺更是驚駭莫名,萬沒想到狂龍竟在此地現身,連串變故,肺部壓力更大,他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強壓下翻騰的咳意。

      「是宵的符!月不全綁架了宵!」賈命公一看見狂龍手中的平安符,才意識到強盜擄走了宵。
      「離開瑞芳只有兩條路,一條水路,一條公路,你們一人守住碼頭,另兩人守住公路南北兩個路口,一定要將人救回。我立刻打電話報案,隨後就到。」賈命公連連跳腳,急下命令,手一揮,衝進了室內。。
      「小偷不會走大馬路,我們搶先一步到碼頭。」
      狂龍彷彿老大般,指揮另兩名同事。兩人心下不悅,卻也依言急追。

      二樓傳出二夫人尖銳驚叫聲的同時,狂龍將平安符放進口袋,拔腳追下。

      『不論他會不會發現,絕不能讓他回到賈府!』
      宵望著狂龍急速消失的背影,而後拉起孤獨缺,拐進一條小巷。

      『警力不夠,我得請他幫忙。』
      賈命公再度拿起電話,打給了基地內的鬼梁天下。

      ※

      靜夜中的電話鈴聲顯得特別響亮,身處堤防的旱魃和練峨眉不禁嚇了一跳。
      「可能有事發生,我們到樹下,近一點。」旱魃率先下了堤防,往那棵大樹奔去。

      在堤防監視至半夜,看見一兩個警員出入外,並沒有發現貌似吞佛的人出入。但二樓的燈光始終未滅,不時會看見一個瘦長身影在窗邊徘徊。
      十三年的隔離,從少年成長為青年,旱魃有自信只要面對面,一眼便能認出,但無法從遠距離的身形判斷。
      他將希望全寄託在二樓的身影,但那人整晚沒有下樓。

      鈴聲響過,所內立刻騷擾起來,不一會,三名警員在派出所門口處集合。
      旱魃看見一高瘦警察指揮另兩人,但被擋住面貌,待兩名警察轉身後,門燈下露出一張愁鬱而熟悉的臉孔。

      『果真是你!兄弟……』
      剎那熱淚盈眶,旱魃怔怔瞧著,百感交集,一時失去反應。吞佛快步出了警局,指示兩位警員往賈府沿路搜尋,自己則往碼頭方向而去。練峨眉拔腳便要追,被旱魃拉住。
      「別衝動,跟著就好。」

      ※

      吞佛整晚心緒不寧,祈禱收手多年的月不全能安然盜出信封。
      他在土地公廟留下暗示,要孤獨缺盜出信封後,到碼頭乘小船下到基隆,再從基隆脫身。他已在碼頭附近泊好一艘小船,待在二樓辦公室內,不時望向窗下,注意街道動靜。
      他沒有前往接應,因為孤獨缺若失敗被發現,賈命公必會報警,他可以藉由指揮權,輕易引開同事,接應孤獨缺逃離。

      電話一響,他便知道失敗了。
      但他萬沒想到孤獨缺竟挾持宵當作人質,更沒想到賈命公的新保鑣竟是狡獪的狂龍。從賈命公的報案電話中聽到練龍二字,吞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宵,做得好!』
      聽到宵被挾持,吞佛立刻便明白了真相,是孤獨缺失敗,宵助他離開。宵是今晚計劃的內應,後門和廚房門便是他打開的。他也不擔心孤獨缺會對宵不利,宵認得孤獨缺,緊要關頭自會說出身世真相,何況宵身帶證明身世的證據。他擔心的反而是狂龍認出月不全便是孤獨缺,更擔心狂龍為殺月不全而在黑暗中誤殺了宵。

      『宵會將他帶去哪裡?』
      但現在情況完全脫離掌控。前有官兵,後有追兵,碼頭成了最危險之地。深夜要離開瑞芳,最快的方式便是走水路,賈命公和狂龍一定想得到,勢必會往碼頭這邊追來。孤獨缺若照計劃往碼頭逃,無疑是自投羅網。
      『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宵,希望你夠聰明。』

      「你們走大路往賈府方向沿路搜索,我到碼頭攔截。」
      支開部屬,吞佛往碼頭方向跑了幾步,又回頭穿進派出所旁的小巷,往自家而回。

      『千萬別出事!』
      吞佛放腳狂奔,急亂的腳步聲掩蓋了身後緊跟的聲音。

      ※

      宵扶著孤獨缺走進小巷,有路就拐,有彎就轉,慢慢往河岸而去。
      「慢慢走,你就不會咳了。」
      「小子,你是賈命公的兒子?」孤獨缺取下面罩,按捺不住發問。
      「是啊。」宵露出調皮的笑容。
      「你就是吞佛的情報來源?」孤獨缺恍然大悟。
      「吞佛?誰呢?」宵裝傻地一笑。
      「養老鼠咬布袋,真是沒想到。」
      「對了,東西呢?」
      「沒有在保險箱裡。」
      「沒有?啊!一定是被爸爸帶在身邊,怎麼這麼巧。」
      「哈!你這小子真有趣。你回家吧,我自己可以到碼頭。」
      「他們一定會在碼頭堵你,不能去。」
      「那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等一下就知道。」宵又是一笑。

      左穿右拐,上坡下坡,到了位置偏僻,靠河邊的幾棟小屋前。
      警察宿舍。離派出所只有三百公尺遠。
      吞佛的小屋就在宿舍最裡面,灌木遮蔽了其他小屋的視線,原是所長的宿舍。所長是日本人,嫌這裡簡陋,讓給吞佛居住,自己則攜家帶眷住在賈命公貢獻的另一幢寬闊的洋房。

      「警察宿舍?原來如此。」孤獨缺露齒一笑。
      「開鎖吧,你專門。」宵也笑嘻嘻地。
      宵指著後門,要孤獨缺開鎖,孤獨缺手一放上門把,門卻從裡邊打了開。
      「快進來!」
      待兩人進了門,吞佛正要關門,卻忽然停了手……

      「好久不見了,兄弟。」
      像星星落下凡塵,在黑暗中閃爍的晶亮,是旱魃思念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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