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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4 Kazok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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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祭第二天我请了假去看医生。
我妈在诊室外面坐立不安,恨不得跟我一起进去。
“我是她的妈妈,”她这么跟医生解释。“拜托您让我也进去吧。”
护士小姐把她挡在门外:“监护人请在外面等候。”
问诊的时候我隐瞒了幻觉的部分内容,只说感觉有人站在我面前,而且记忆力也变差了。医生断定是最近压力过大引起的,开了三天的镇定剂,要求我再次出现症状的时候再来。
回家的路上我妈一言不发,指甲不停的刮着皮包的带子。一进家门就绕开管家把我拉进卧室,锁上门。
“是因为数学竞赛吗?我看你从昨天开始就没精打采的——”她起身翻出手机,“这么下去可不行,得给爸爸打电话!”
我连忙跳起来按住她的手:“拜托别告诉爸爸!”
妈妈停下手。
“你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我参加的。求求你!”
妈妈犹豫着,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机。
“你去了看了精神科啊!”半晌,她咬着嘴唇伤心的说。“你今年才十五岁啊……”妈妈跌坐在床上,小声地抽泣着。
“别哭啊……”我蹲下来给她擦眼泪。
不是数学竞赛的原因,是我失恋了。
我不敢告诉妈妈,这比因为数学竞赛失眠还可怕。
可是我又很想告诉她,得到她的安慰。毕竟在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正常的只有她了。
“不是数学竞赛啦,”我纠正她,“是奥林匹克资格赛,取得好成绩的话会代表日本参加世界大赛呢!”
妈妈用手帕擦擦脸,看着我。
“你知道啊,我的对手是佐久间,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获得代表资格,我太想赢过他了,所以最近——”我故作心虚的移开视线。“我有偷偷的熬夜看书……”
“我理解,可是也不至于——”妈妈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也不至于出现幻觉啊!你不是会因为这种事就累积压力的孩子,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个……当然不只因为这个。”我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颊。“昨天……昨天学园祭,那个……我……”
妈妈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我打算跟喜欢的人告白,结果他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为这个准备了很久,没想到——接下来还要参加资格赛,佐久间又那么拼,我的心情很糟……”
妈妈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因为资格赛或是失恋而去看精神科,这属于天塌下来的级别;如果是两者共同作用的结果,那就是一个普通孩子的正常反应。
这就是我家的逻辑。
“那就先不告诉爸爸。”妈妈说。“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瞒着我了知道吗?”
我连连点头。
妈妈给我做了个头部按摩放松神经。一边按一边说:
“今天早点休息,别再看书看到那么晚了。你跟佐久间比过那么多次,这是头一回见你这么认真,对付他需要付出这么多精力吗?”
“因为他很强啊!”
“强吗?”妈妈搓着我的耳朵,热热麻麻的感觉很舒服。“你俩从小到大比过那么多次,他从来没赢过你。还记得你读二年级的时候跟他比赛下盲棋吗?你赢得多漂亮!”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所以这次也不会输给他的,妈妈百分百的相信你!”她捏捏我的鼻子,开始按摩脸部的穴位。
“……”我干笑两声。
竞赛需要大量的练习,不单单是智力优秀就能取得高分的。佐久间参加了学校的数学研究社,每天有三小时的时间做竞赛训练。
反观我,爸爸最讨厌的就是研究型社团,所以报社团的时候我只关注体育系,报了游泳社。
我跟他每天的训练时间差是三小时,一周五天是十五个小时,一个月四周就是六十个小时。
这个差距是天赋弥补不了的。
“对了,”按摩结束,妈妈问我:“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能告诉妈妈吗?”
我坚定的摇头。
“好吧,”她摸摸我的头。“猜猜也不行吗?”
我再次坚定的摇摇头。
“是崇弘吗?”无视我的拒绝,妈妈问道。
“崇弘去英国交换了……不是他。”
“是日吉家的那个小可爱吗?”
“……不是,他也要参加资格赛,是我的对手啊。”
妈妈苦思冥想着。
“总不会是——”
我连忙捂住耳朵大喊:“不是他!!”
“——迹部家的孩子吧。”
咦?
惊讶于我的反应过度,妈妈眨眨眼:“我只是猜测而已……真的不是他?”
我摇摇头。我以为你刚才说的是凤长太郎呢……
“是的话也很好啊,那个孩子满有担当的,”妈妈看了我一眼,“可惜爸爸讨厌迹部家的。”她很遗憾的耸耸肩。
都说了不是了……
第三天的学园祭,我和纱织负责广播工作。
午休的时候日吉和佐久间来广播室送下午修改后的各社团特典节目时间表。
我和纱织浏览一遍,各自分了工。做完这些也没什么事,我们四个一起去餐厅吃饭。
“对了,下月四号你们要参加资格赛是吧?”吃饭的时候,纱织问。我们三个默默的点点头。
“听说只有一个人能出线?”
这次没人点头.
纱织嘴里含着果汁,猛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点燃了战火,尴尬的吞下果汁,默默的吃着猪扒。
日吉动作精准的夹起一块软软的豆腐,送入口中,吞下去后他转向我:
“阿部,这次——”他语速很慢,我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便接了下去:
“这次一定会以下克上,打败我,对吗?”
日吉摇摇头。
“资格赛的冠军毫无疑问是你的,所以我这次的目标——”他看向佐久间。“是打败你,了平。”
被日吉挑衅,佐久间停下筷子,回以锐利的眼神:“赛场上见分晓!输了的人脱光了在田径场跑三圈!”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灼热的期待着什么似的。
“事先声明,我不参加……”我没志气的举起手弃权。“你们好好玩,我……我就算了。”
“你这样还算是阿部吗?”
旁边忽然响起一声暴喝。我们四个同时看过去——一个身穿灰色套装的女人两手叉腰,怒气冲冲的瞪着我。
是教我们美术的九头老师。
“我、我……”被她的气势压倒,我结巴起来,日吉和佐久间也往后缩了缩,佐久间的嘴唇动了动——“又来了。”
“身为一个阿部应该勇敢的迎接挑战才对,你怎么可以退缩呢?!”她一把按住我的头,几乎脸贴脸的对我说,身上的香水和化妆品的香味弄得我有点头晕。
日吉干脆把脸转到一边,佐久间和纱织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低头猛吃。
我很讨厌九头老师,要说为什么——
“阿部,你有非常优秀的血统——”
第一,血统论。
“还有超越常人的天赋——”
第二,天才论。
“你的父亲是冰帝建校以来最聪明的学生、天才中的天才——”
第三,我爸论。
“身为他的女儿,为了阿部家的荣誉,你也不应该退缩——”
第四,家族论。
通常遇到自己不想谈论的话题,我都会猛点头同意对方,以避免冲突的方式结束谈话。但这次不行,我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九头老师干脆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身边说教,内容我都能背下来。
无非是我爸当年多么神勇,十二岁就念到高中,以一敌九和人下盲棋,大获全胜的故事。
从高中入学第一堂美术课见到我开始,她就不断的重复这个故事。
阿部是天才家族——社交圈里听到这个姓氏,他们的第一反应多半是这个,从我爷爷到我爸和我姑姑,再到我姐姐,拿他们学生时代的故事当做饭后谈资很常见,但极少有人像老师这样怀着让我感到有些害怕的热情说起我爸爸。
我总觉得她是在我身上找我爸的影子。
当她开始讲如何憧憬我爸的天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老师,不可以这么说哟!”
我们四个循声望去,惊讶的合不拢嘴——芥川慈郎笑眯眯的站在老师身后。
难得看见他清醒着。
九头老师回过头疑惑的看着他:“你是?”
“我是二年六组的芥川慈郎!”
难得这么有朝气的回答着。
我们四个后辈很惊奇的望着他。
“哦!是芥川啊!”九头老师想了起来。“我听数学组的平田老师说你总在他的课上睡觉呢。”
不止是数学课,我们用表情补充——他在所有课上都睡觉。
“芥川君,你刚才说我不可以怎样?”九头老师问。
“不可以说阿部是与众不同的哟!”慈郎笑眯眯的回答。
“阿部不是老师你说的那么了不起的家族啦,所以不可以这么说。”他拉过旁边的椅子也坐了下来。
“你……你又不了解,凭什么这么说?”
慈郎笑嘻嘻的指指自己:“因为我也是个阿部啊!”
芥川慈郎是我姑姑的孩子,和我是表亲关系。
老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说托我妈妈是个阿部的福,我的脑子还算灵光,但其他时候阿部跟大家一样呢。”他靠近老师,兴致勃勃的说道:“老师你家过新年的时候会做什么?”
“……当、当然是……”九头老师的眼神闪烁着,有些结巴的回答。
“阿部家会打牌哦!他们的牌技都超级可怕的!”
“什么?”
“一直打到某个人身上的现金输光光才算结束哦!有一年我妈不在,我爸代替她上阵,结果输到把皮带押给我外公才算完,很可怕吧!”
那年姑丈输掉皮带后,把上小学的太一表哥和慈郎表哥压给爷爷,说要再来一把,被及时赶回的姑姑阻止了。
“后来我妈回来了,超生气的,一巴掌打到我爸头上大吼你这白痴!然后冒着大雪取钱回来把我爸的皮带赢了回来。”
日吉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师张大嘴看看我,又看看慈郎。
“所以啊,老师,别再说那种某某家应该怎样怎样的话,大家明明都过着很普通的生活呀。”
九头老师没有反驳,叹了口气离开了。慈郎打了个哈欠,冲我们挥挥手:
“比赛加油!别打架哟!”
看样子准备去哪里补眠,我和日吉还有佐久间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对爸爸来说,家族带给他的除了令人艳羡的天赋外,只有孤独和苦痛。
“我以前还挺羡慕你的,现在不了。”佐久间对我说。“莫名其妙的被人要求干着干那的,真是太讨厌了。又不是为他们活着,想做的话自己去做就好啦,把梦想寄托在别人身上算是怎么回事。”
被昔日宿敌理解的喜悦充斥着我的胸口,我把自己盘子里的猪排夹了一块给他。
“不过你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吃着我进贡的猪扒,他继续说道:“就因为我上二年级不懂二次函数而讽刺了几句会用二次函数的你,你这家伙居然用板擦打我的头,从没见过这么粗鲁的女生!”
“……给我吐出来!”
日吉从佐久间的餐盘里夹了一块炸鸡送到嘴里,慢悠悠的冲我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有着数学小王子外号的二年级小朋友佐久间了一被名不见经传的土气女阿部真央干掉,简直是不能更完美的下克上了。
这就是日吉和我之间一直处于和平原因。
“嘁!”佐久间不屑的哼了一声,举起筷子想从日吉的盘子里抢点儿什么过来,不想日吉早就吃完了,只好尴尬的收回筷子。
“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纱织严肃的告诫我们。
“尤其是你们两个。”她指出我和佐久间。“不许吵架,不许打架,听到没有?如果再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我可是不会绕过你们的!”
我和佐久间乖乖的点头,同时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日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吃完饭我们一起回了广播室,路上遇到了向日前辈。
“哟!了一!”向日前辈很有元气的叫住佐久间。
“哦,日吉和阿部也在,你们有没有好好相处啊?”
又来——
我和日吉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左一右从佐久间身边跳开。
“喂喂喂,别这样嘛!”向日前辈一把揽住佐久间,压低声音问他:“这次取胜的几率有多少?”
以为我们没听到吗?
“前辈,那个,今天天气很好啊——”纱织冲向日前辈指指我和日吉,他立刻明白过来,放开了佐久间。
他和佐久间是表兄弟,感情非常好。
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十月。
“说起来……”和佐久间走在一起的向日前辈露出大哥般成熟的表情。“4号是迹部的生日,你们都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
我和日吉沉默了,佐久间解释道:“那天我们要比赛……”
“我知道啊,不是早上吗?他的生日派对是晚上,又不冲突。”
“说是这么说……”在表哥面前,佐久间露出少见的弟弟的表情。
“主办方发来邮件说晚上有个文化省的晚会,邀请我们去参加……所以……”
佐久间是个很死板的人,是绝对不会拒绝文化省的邀约;日吉则是因为在宾客名单中看到传说中的某个天才人物,想要见识一下所以决定赴约。
至于我,一天前还毫不犹豫的倒向迹部前辈的生日会,可现在——
最后的那个幻觉……虽然已经记不清细节,可当时的感觉却清晰的残留在身体上。
感觉不到温柔,不会觉得温暖,没有爱意涌现。
只有恐惧留了下来。
那个不认识的自己,那个可怕的自己。
我很害怕。
虽然知道是假的,可是我这两天都有意识的躲避着迹部前辈。
总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啊,你们都不去吗?”向日前辈对我们的反应很不满意。“那礼物怎么办啊?”
“我想……拜托您帮我带过去。”佐久间双手作揖请求道。
“我会在派对开始前快递过去。”日吉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那你呢?阿部,你也不去吗?”向日前辈挑起眉毛问我。
“我……我尽量赶过去……”
“什么叫尽量啊!”
“我……我一定去!”
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向日前辈回到教室做开店准备,日吉和佐久间为特典写报道,纱织中途拐去牛郎俱乐部为忍足前辈捧场,我一个人回到了广播室。
在这里,我见到了这两天一直刻意躲避的人。
迹部前辈翘着脚端坐在休息用的沙发上。
昨天从医院回来我上网查阅了一些资料,结合年龄得出一个自己还算可以接受的结论——
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女性,在异常低落的情绪中对优秀的异性产生幻想是很正常的。
我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论。
“中午好,前辈。”我主动上前问候,他点点头,拍拍身边的座位。
“你这两天在故意躲着我吗?”他拧起眉毛问我。
“这、这怎么可能……”我心虚的避开他的视线,揪着裙子想该怎么解释。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手表,他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谁都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你就当做了个噩梦,醒来就忘了。”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在说凤的事情。
“我知道,我会忘记的。”我在他身后保证到。
“还有——”停在门口,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给我打起精神来,你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太难看了。”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我不是在训斥你,不要摆出一副做错了的表情,把脸抬起来!”
我硬着头皮仰起脸,眼睛盯着门框的某一点。
见我这幅死样子,迹部前辈笑出了声:“这就对了。”
我不自然的挠挠脸颊,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他了。
“你的比赛是四号吧?”
我点点头。
“好好准备,别想太多。”他拍拍我的胳膊,转身离开了广播室。
我决定不去文化省的晚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