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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All you need i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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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经历过亲友的离世,也从未将自己的人生放置在他人身上。
为了实现某人的梦想而努力的生存,我无法想象。
因为你没有付出过自己的爱啊,从精神和身体的深处,拼命的将力量挤出献给某个人。
对付出的人来说既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也是扼杀自我的毒。
在冰帝学园的答谢舞会上,一名校友攻击了另一名校友,这是巨大的丑闻。学校启动了公关迅速应对,而我们这些目击者们被景吾要求沉默。
“为了保护日吉,拜托你们了。”
芥川罕见的露出可靠的严肃表情,深深的低下头,向不知所措的旁观者行礼。
我望向景吾,想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他的脸上泪痕未干,明亮的双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软弱和愤怒。
凤没有大碍,被工作人员带去休息室休息,他的妻子玛利亚紧紧挽住他的手臂,原本整齐的发髻散乱不堪,经过景吾面前时,这个漂亮的女人猛地仰起脸,刀锋似的目光几乎要割开景吾的身体。
“……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吧……对啊,是我们的错,只要全部推倒我们身上就可以了……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我听到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呜咽,景吾迅速别开脸,躲避着玛利亚的诘问。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嘴唇一张一合,我连忙上前想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了。他转身离开了会场,我准备追上他,被旁人拉住了。
“让前辈一个人静一下吧。”纱织不由分说的把我往反方向拖。“不介意的话,能不能陪我一会儿呢?还有,日吉的事情,你也有很多想问我的吧?”
真是个敏锐的女孩。我反手拉住她和服的袖子,乖乖跟她去了会场的休息室。有些尴尬的是,凤夫妇和我们往同一个方向走。玛利亚没有刚才那般恐怖的气势,紧紧靠在凤身边。透过凤解开的衣领能看到一圈淤青,他本人面色僵硬,呆滞的跟随工作人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进入休息室后纱织点了两杯热牛奶,然后开始讲述关于日吉的事。如我所料,故事里也有那存在于秘密房间里的阿部真央。
因为事故过世的阿部真央是日吉的妻子,去世那一天正是两人婚礼的前一天。那天下午,阿部受凤长太郎的邀请参加他家的午餐会,参会结束后因为某件事,阿部没有坐上家里派来接她的车,和凤一起去了一家百货公司。在那里两人遇见了学生时代的友人。确切来说,是当年曾经追求过凤的一个女孩子。这个女生站在大厦天台的边缘准备跳楼。本来这样的事情应该等警察来再处理,然而凤却独断的带着阿部去了天台,试图说服这个女生。
等到警察赶到时,这个女生抱着阿部从楼顶跳了下去,两人当场死亡。
为什么那个女生会袭击和她并不熟悉的阿部,那个时候凤又在做什么,这些问题到现在都是未解之谜。目击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凤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面对警察的问话只是不停的道歉。
阿部真央就这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离开了人世。
“真央和我们一起长大,念同一所小学、中学,高中的时候去国外留学,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结婚。她和日吉感情很深,日吉直到现在都不能接受真央去世的事实,我们有劝过他接受治疗,这样下去他会崩溃的。”
纱织“呼呼”的吹着牛奶的热气,接着叹了一口气。
“原本吧……迹部前辈应该是想要避免他们两个见面的,座位也都分的很远,不知道怎么会碰到一起。长太郎到底在想什么真是搞不懂。”
我明白了早上景吾修改座位表的意图,还有日吉疯狂购买冰棒的理由。
“前辈一定也很难过,以前他和真央感情最好了……”
我感到深深的无力,仿佛骨头被抽走,身体瘫软在椅子上。秘密房间的全部我都已看到,可是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景吾。那是他们几人才拥有的羁绊,伴随着时间和回忆的加持,愈加牢固,不是我能够撼动的锁链。
遗忘过去、治疗伤口最好的方法是创造新的美好的回忆,可是能够令他感受到回忆之美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是以那样的方式。我试图努力去理解、去感同身受,可是那究竟是怎样深刻的伤口、会带来多么强烈的痛楚和懊悔,我根本无法去想象。
基于着贫乏想象得到的感受,就这样轻率的说出口,只会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我无能为力,面对秘密房间里深不见底的黑色之海,我只能看着他一步步沉下去。
晚上回家后,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景吾的书房亮着灯。我想起今天还没有把药给他,就倒了一杯水端去他的书房。
“还没睡吗?”
他背对着房门,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我把水杯放在书桌上,从包里取出今天的药片,正准备离开时,听到了转椅转动的声音。
“真绪?”
“怎么了?”
景吾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他的面容看上去格外柔和。
”没什么……晚安。“
他起身拿起水杯,吞下药片,再度转向宽大的落地窗,凝望着夜空中的明月。
刚才脱口而出的,是真绪、还是真央呢?
我没有问他。迹部景吾鲜少会流露出如此温和甚至有些软弱的表情,我想他是厌恶这样的自己的,但是又无从改变这样的自己。
我能做的,也只有静静的守候在他的身边,在他溺死在回忆里之前将他打捞起来。
然而我却没有这样的自信。
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这不是爱。我们只是互相认同对方的价值观和人生的目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说服我和他一同生活的理由。
我们之间有条件和前提,在这样的框架里,我成为迹部真绪,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和他携手生活。但是除去这个框架,不仅是他,我也会转身离开。
我不曾为谁努力的生活过,不曾为某人痛苦流泪过,正是因为这样,一边同情着他的遭遇,一边又无法理解他为何会选择如此艰辛的方式生活。
在那其中必定有足以令他忘却痛苦和泪水的东西存在。
他爱着阿部真央,但是却没有选择阿部真央——或是说,阿部真央并没有选择他。
无法改变的过去和无法挽回的失去,只有将头埋进谁也不能打扰的夜色里,才能暂且忘却这份痛楚吧。
舞会结束后一周,新闻播报了灭门案凶手被抓获的消息。日吉若警部补因为在搜查中做出杰出贡献、锁定嫌疑人而获得警视总监奖,前途一片光明。
佐藤巡查之后也联络了我,他之前很担心的那位因妻子去世而疯狂工作的同僚正是日吉若。因为案子破了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他告诉我,日吉虽然还是一张扑克脸,但是总算试着走出家门了。颁奖礼结束后他和日吉一起去为阿部真央扫墓,看着日吉向亡妻报告近况的模样,佐藤流下了泪水,产生了想要结婚的念头。
至于景吾,他开始戒酒了。当他向我宣布不再需要安眠药的时候我很吃惊,他也确实做到了不再服药。有时候会因为烦躁而失眠,但即使这样也绝对不会服用任何助眠药。
我猜测他已经打算锁死他的秘密房间,而我能做的就是在海岸边等他上岸,然后紧紧牵住他的手。
我希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并且和景吾的希望重合起来,这样我们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天气逐渐转冷,我去景吾的办公室找他吃中饭,走到门口发现门半开着,里面隐约传出哭声。
我不禁后退一步,知道这时候最好的方法是离开,但却忍不住好奇,蹑手蹑脚走上前,凑到门缝前向里窥探。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人跪坐在地板上哀哀哭泣着,向景吾哀求着什么。景吾坐在待客的长沙发上,俯下身抱住女人,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只有你了,景吾……只有你能够救她……求求你……求你再去一次好吗?带她回来……“
女人推开景吾,双手合十哀求着。景吾没有回答,两手抓着她的肩膀沉默着。
”呐,景吾……“女人忽然捧住景吾的脸,无限爱怜的抚摸着。”你也很想念她吧?……和我一样,非常、非常想要见到她对不对?“
”我不会忘记的,景吾……你是多么的疼爱那孩子,多么的爱她……所以、所以你一定会去的对吧?“
”求你带她回来,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景吾低垂着头,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女人拨开景吾放在她肩上的手,从地板上站起身,然后抱住景吾的头,揽入自己的怀里。
”很快……只要你去、很快……我们就能见到她了。“
景吾动了动,垂下的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拉开。
我连忙躲到一旁,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那个女人面色苍白的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看上去很开心。
中午吃饭的时候景吾什么都没有说,用过餐后,他要我陪他去一个地方。
”今天我不回家了,有点事情要处理。“
需要处理的事情……和中午那个女人有关吗?
我担心随意发问会惹他生气,便没有多说,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他先回家取了一样东西,然后命令司机开去冰帝学园。
一路上他一反常态的牵着我的手,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冰帝学园的学生会办公室,一座华丽的有点夸张的旧式洋馆。尖尖的房顶上立着一尊金色的雄鹰雕像,在阴云密布的初冬看上去颇为阴森。
学生会的办公室在洋馆的二楼,景吾说他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半时间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我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馆内的装饰,一边偷偷观察景吾的表情。
他面色沉静的环视着办公室,然后径直走向办公桌,蹲下身在地板上敲敲打打。正当我疑惑的时候,地板传来”咔咔“的机关启动的声音,景吾掀开一块地砖,露出了下面的铁梯。
”……这是?“
”我的秘密房间。“
景吾缓慢的回答。
”也是一切起始的地方。“
我和他一起沿着铁梯下到竖井底部,顺着一条颇有些年月的石板路来到一扇门前。
景吾要我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给他——那是一条配了金色链子的红宝石项链,红宝石大约有小指甲盖的一半大,切磨成玫瑰型刻面。景吾将项链绕在手上,拧开了门把。
这是一个非常杂乱的房间——右手靠墙是一把还算崭新的红色单人沙发,左手边是一张很大的木桌,上面堆满了诸如订书针、剪刀、废纸、打字机、长尾夹这样的杂物。木桌远离门的另一边放着一个金色的雄鹰雕像,不知为何,看上去颜色灰灰的。
景吾走到房间中央蹲下身,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钥匙,他脚下的地板上正好有一个钥匙孔。原来是个地箱啊……我正感慨着,景吾已经掀开了盖子,地箱里整齐的堆放着一摞白色的笔记本,书脊的部位上写了什么,我没有看清。景吾迅速的点算了一下笔记本的数量,将箱子又锁上了。
”真绪,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他把那枚小钥匙递给我,要我等一会把它放回楼上的茶水间的抽屉里。
”那里有备用的钥匙,把它串上去就行了。“
我依言收好钥匙,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暂时回不来,你先回家吧。“
景吾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到木桌旁,手按在雄鹰雕像上,逆时针拧动雕像。只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一扇旋转门出现在眼前,门里透着炫目的白光。
”……等等!你要去哪里?“
景吾回头看着我,没有回答。
”对不起。“
伴随着这声并不真切的道歉,他消失在了门后。我连忙追上去,却撞上硬邦邦的门板。
我学着他的方法,逆时针拧动那个雕像,却怎么都扳不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