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之华凤》腻腻酱

5、夜长人奈何

　　入夜，白色月光倾泻，横冲直撞将府中的繁花似锦照耀得异常。一双绣着清荷暗纹的云头锦鞋破月而来，使月色悄然隐去，徒留一苑糜旎。
　　随后跟上的,是一双黑色棉布鞋。
　　今晚晚膳后，婉嬨被左相父亲招去前殿会客厅，说是有事需相商，果真，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儿会，便是走在前殿的路上，由府里的管事福伯带领前去。福伯之前在冰竹苑内交代到，左相刚从皇宫内返来，皇上特此吩咐说是婚期将近了，要左相安排好相关事宜，诸如此类。
　　这一路走来，婉嬨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一切都隐秘在内心深处。
　　而走在前面的福伯，却越加觉得寒冷。
　　看着天色愈加昏暗，心里想着，许是快入秋了，这天是要变了啊。
　　尔后，将身上的衣物收了收紧，说道“大小姐，这天越发凉人了，您可得注意着点儿。”语毕，福了福身，在看到大小姐微微点点了点之后，又再次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这大小姐的脾性是那几个小姐当中最温和可亲却也是最让人感觉有所距离的人。明明已被封为“锦华郡主”，吃穿用度已与寻常公主无一，左相大人也特此交代过府里的人将西厢房收拾收拾，安置一番，便接大小姐前去入住。
　　可大小姐并不领情，说那里不适合她。说住习惯了的地方，不想换。左相知晓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做出什么反应。
　　况且,婉嬨心想着，那里还是自己母亲初嫁过来时与父亲的婚房，母亲既然已经选择离开那里，那么自己也该寻了娘亲的意。当然这想法婉嬨并没有与谁说过，明白的人自然知晓。
　　到了前殿，却没见父亲的身影，福伯将人安全送至，就退下了，婉嬨便寻了个地坐下。
　　片刻时间，自己已然喝了半盏茶，却依旧未见人影，既然如此，先行离去也未尝不可，环顾四周后，起身理了理衣裙，这前脚刚抬，随后便听到父亲的声音在前方郎朗响起。
　　“婉嬨。”
　　听闻，婉嬨眉头一皱，看向前方。
　　眼中赫然在目的人影，浓眉凤目，意气风发，面上刚硬的线条组成了一副朗然的形象。
　　华安图向着婉嬨走去，面容紧锁，有多久没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与梦澜的孩子了。
　　这么些年了，皇帝将西凉国太子的请求接受，表面上，皇帝给了自己选择权，可实际上自己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华安图心中有愧，但是一想到梦澜的狠心决然，内心的怒火硬是将他们父女生生隔开。直到现在，十四年了，方才惊觉，时间已然过去了十年。
　　“爹爹，宣我来此，可是有什么事交代。”婉嬨一脸淡然面对着父亲，那个自母亲消失后就没见过自己一眼的父亲。
　　从福伯来苑交代一会儿要去前殿见父亲开始，婉嬨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是惊诧，不是因为终于得见父亲而激动，不是愤恨，而是不自在。对，不自在……可就是这样的不自在，却比激动，比愤恨，比惊诧还要让人感觉心凉。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此时的婉嬨明显感到心口微微一缩，无法言语。
　　华安图听闻，神情变了变，尔后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张座椅，示意婉嬨坐近些谈话，此时福伯已将茶水端上，华安图摆了摆手意思是先放着。
　　婉嬨拿起桌上的杯盏，用杯盖轻轻划开茶叶，细细品酌着，神色淡然，似是未听到父亲一番问话。
　　华安图见此，剑眉微蹙，心中略有不悦，却道：“你的婚事将近，前些日子我已想到皇上要有所安排了，未曾想到那么快，便是今日上朝时，皇上已经提及。”
　　说完这句，福伯给他递上茶水，华安图拿起杯盏豪饮一口，便又放下，淡淡的看了婉嬨一眼，心下叹气，又见她微微点了点头，心知她已一字不漏的听下。
　　又道：“此次面圣，皇上交代道，三个月后的十五，西凉国太子便会来到我北护迎亲，要我早作准备，嫁妆皇宫给你备着，为父也会给你预备嫁妆，因着你现在是公主身份，那怕你还是一样想一切从简，但此次是国与国之间的联姻，如此盛大，皇上此次也不应了。堂堂北护的公主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语毕，华安图示意福伯将皇上列下的嫁妆清单递给大小姐过目。
　　“不必。”婉嬨素手一摇，拒绝了。
　　华安图也不勉强，福伯知晓其意后，退至左相身后站好。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行告退了。”婉嬨心知左相已将事情交代清楚，遂起身向华安图福了福身，还未等到恩准，便想转身离去，她不想再跟父亲呆在同一屋檐下了，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思开始急躁，果真是血浓于水吗，两岁的自己还未记事，对父亲的概念及其模糊，此时见到，却是一腔的酸楚，浓浓的化不开。谈话间，自己几番模糊了双目，硬生生又将泪水强逼了回去，若不是强装冷漠……若不是假装看不见自己父亲投射而来温润的视线，估计泪水早已决堤。原来自己竟是，如此不堪重负，以为忘了……以为不寻求父爱了……结果……还是无法逃避。
　　华安图眼看着婉嬨转了身，那背影……像极了那年梦澜离开的时候…..心下一紧……匆匆开口道：“老福，你且先下去，我有些话要与大小姐说。”华安图对福伯说道。
　　婉嬨闻言，站定了下来，心下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是，小的告退。”福伯看了看大小姐再看看左相，便对着华安图与大小姐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将门带上。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一个刻着图腾样式的烛台旁，放着一个香炉鼎，鼎内是家中上好的白檀香，一缕缕白烟正徐徐的往炉外串，不久，便散开来。此味清新，并不腻人。
　　婉嬨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似乎她周围真的是谁人都没有。
　　而华安图，却全神贯注的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可见她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半响，只见华安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犹记得，你母亲刚临盆那时，我在门外心急如焚，听丫鬟说，你母亲在屋内忍痛咬着牙龈，都不肯叫出声……许是怕我担心……”华安图说到此处，就回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心脏某一处竟是狠狠的抽疼着，面目愁然，在外人面前，华安图很少有如此神态。
　　年少时，与先帝一同征战沙场，对抗敌国，杀人无数，意气风发。在马上的日子，随着马蹄的踢踏声，悠悠十载，转瞬即逝。
　　国之有难，身为一介匹夫，不论官阶高低，都应鞠躬精粹，万死不辞。
　　就是顶着这样为国为民的心态，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奋战前线的日夜，而在先帝身边的职位也越来越高。
　　直到有一天，许梦澜的出现，将这个满身血水的铁骨硬汉，变成了满目柔情似水的英俊少年郎。
　　在先帝册封他为北护国左丞相的那一日。也是他与许梦澜成亲的日子。
　　好事成双。
　　然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往高处走，受到的关注自然越大。成亲后第二年初春，婉嬨的降临，使这个原本就幸福四溢的家庭，更加密不可分。
　　谁知，婉嬨出生的第二个年头，先帝竟要将夏侯太尉的二女儿，夏侯佩许配给华安图。
　　一开始，华安图也极其不愿意，这辈子只想与许梦澜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天,从不遂人愿。
　　先帝一纸令下，不允反抗，把所有一切坚持，变为炮灰……不复存在。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这个家庭，四分五裂。
　　婉嬨听闻，举着杯盏的手不由的抖了一下……为了隐瞒内心的不平，只能默默将手中物放于桌上。
　　华安图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方才婉嬨那个细小的动作。
　　婉嬨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那一丝丝苦笑蔓延在他的嘴角。许是灯光太过明亮晃眼，此时的父亲的头发两鬓已有些斑白。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见过父亲了，数不清多少个岁月。依稀记得两岁前的记忆，也早已模糊。
　　“婉嬨，身为一朝宰相，爹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年我的极力反抗，已经引发先帝的勃然大怒。为了保全你们母女，我妥协了。”
　　“夏侯佩入府的那一刻，你的娘亲也带着年幼的你离开了我。我好几次想要见你，可你娘亲不允，我也没有办法……我想你们，想得紧，好几次偷偷入苑内只是为了看你们一眼。但被你娘亲发现后，她竟是狠下心头让我发誓从此不再见你……”
　　“后来，我看着你母亲这样我也心凉了，心中甚至生出了报复的想法，在娶了夏侯佩之后，我又接二连三的带回了两个女人。我以为我可以将她激化，她会说我，会骂我，会见我……可没想到的是……等来的却是不知所踪…..”
　　“因为之前发过誓，不会再见你，我也在对你娘亲赌气，对你的感情……也渐渐淡了。”
　　婉嬨静静听着，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记得娘亲说过，爹爹没有错，自古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是娘心太小，不想与人同侍一夫。为了我们母女以后安静的生活，才如此选择。当然，想必，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因着搬入冰竹苑内与府中一切隔绝之后，娘亲还是会时不时往父亲居所的方向看一看，这一看就是半日。可为何…..娘亲会让父亲发这样的誓言。难道她不想父亲看看我？或者是......在她不在的时候多疼疼我？一时间，婉嬨的思绪混乱不堪。至此，婉嬨再也坐不住，便起身对着父亲施了一礼，开口道：“我先回苑了，其他的事再议吧。这婚事你们操持着就好，不用问我。”
　　华安图看着面目淡然的婉嬨，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你就回苑好好休息吧，其他的改日在谈。”语落。
　　夜长人奈何……
　　婉嬨一个转身，徒留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