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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计都罗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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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睺看了看时间,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按照原定的计划,大典将在半个时辰之后开始,而他则被要求提前十分钟到达前殿做好准备,也就是说,就算那名乾达婆使者马上就能到来,那么他们之间的会面时间怕也不会超过三刻钟,那么听起来也不是太糟糕,希望那名半神能够给他带来一些异域风情的美酒才好——除了美酒,他实在是想不出那座漂浮在海上的城郭还有什么出产能够吸引他了。
罗睺的耐心几乎快要耗尽了,他原本就不喜欢这样没有意义的等待,要知道等待所浪费的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他和一个美丽的姑娘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了。不,他其实也不缺姑娘,身为阿修罗族未来的主人,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那些血统纯正且高贵的姑娘,更何况他是如此的英俊雄健,更生有一双独特的蛇瞳,任何被他的目光扫过的姑娘,都难以抗拒他身上散发出的雄性魅力,不过眼下他正饿着肚子,对美女倒也没有什么兴趣。说起来,那名使者来的晚也不是不好,他来的越晚,不耐烦的年轻王储与他见面的时间便能够愈加缩短。
然而使者终究是要来的,并且在罗睺耐心将尽的前一秒踩着点来了。来访的使者年纪应该不大,因为声音听起来很是动听,应该只是个少年,他刚一进门就让这位身为天地宠儿的王储十分不爽——这是一个男子,不穿战甲,却身穿一袭月白色的乐师长袍,又以浅色轻纱覆面,看不清长相。在他身周有一种奇特的异香环绕,这种香气让年轻的王子十分的不舒服,捂着鼻子想要打喷嚏。于是等待的怒火和对乾达婆人的不满摧毁了罗睺最后的理智,他十分不礼貌地连连摆手,不让那个散发着异香的男子接近自己,“走开!走开!离我远一些!我讨厌你身上的气味!你看起来、闻上去简直像个娘们!你走!你走!不要玷污我这被战神的光辉所笼罩的光荣的神殿!”
“哦?”听了他的话,乾达婆族来的使者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和他打上一架,更没有就此离开,作为一族的代表,他不能因为主人不欢迎自己,就废除自己应尽的礼数,于是他淡淡的笑了笑,将放在衣袖中的东西交给了围拢上来的美貌的阿修罗族侍女,然后,他抬头打量着威严雄伟的阿修罗殿堂,说出祝福的话语,却如同预言,“愿战神的荣光能够永远笼罩这座殿堂。”
既然礼物已经收下了,罗睺就益发没有了继续听他说瞎话的兴致,更何况他这话里还多多少少透着些讽刺,“战神的荣光笼罩住这座殿堂”?切,这不是废话吗,不笼罩住这座殿堂,难道还笼罩住他们那座潮湿的小岛吗?真是可笑至极!再说了,我们强大无匹、战无不胜的阿修罗一族,又哪里需要他一个娘娘腔的祝福?
罗睺十分随意地扫了一眼侍女端上来的托盘,却发现里面摆放着的乃是一节散发着氤氲光芒的莲藕,外表白皙细腻,犹如少女的小臂,似乎是刚刚被采摘下来的,还带着阵阵清淡的荷香。想必是一种特殊的香料吧。罗睺心里想着,将它随意地安插在手边的花盆里,顺手倒了一杯茶水,便不再去管它。使者看了也没有生气,只是善意地提醒道,“这截莲藕与储君之间有着不小的因果,还请好生对待它。”
既然已经恶事做尽,再装模作样也没有什么用了,反正这一族和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往来了,得罪也就得罪了,于是罗睺有话直说,“笑话,我与一截藕能有什么因果,收起你那江湖骗子的腔调吧,我没有兴趣。”说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使者送客。接二连三地遭受无礼对待,那使者大约也有些恼怒了,听了这话顿时抬步就走,待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望着年轻的储君说话,语气依旧是之前的不愠不火,“年轻而英俊的王子,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什么东西来养活这截莲藕的话,就来浮于海上的城郭之中找我吧。”
罗睺心里冷笑一声,觉得这可真是街头骗子的常用手段,真没想到同为八部中人,这一族居然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谁关心需要什么来养活这截莲藕呀,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养只从地底深处的破碎空间里猎获的魔物,让它成为我的宠物。
大典之后的盛况,时至今日已经记不太清晰,只记得那日圣脉之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从天而降的花瓣,空气中的酒香,旋转起舞的裙摆,少女的明眸,面前的珍馐,即将得到的权力和城头飞扬的战旗。整座城池都浸泡在烈酒与狂热中,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太平盛世的来临。那个夜晚大抵是美好的,年轻气盛的罗睺喝了一坛又一坛夜叉族酿造的烈酒,即便是以他的海量,也依旧是醉了,可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是他一生之中,作为阿修罗储君的最后一个安稳平和的夜晚。
醉酒之后总是容易发生一些荒唐的事,比如痛饮了美酒的提婆族尊者,竟趁机诱拐了阿修罗一族年幼的公主,罗睺那未及成年的幼妹,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尊者居然在事后对女孩痛下杀手,并将她的尸首抛入井中。待到第二日集合之时,众人俱在,却唯独少了年幼的公主,并且遍寻不着,焦急的大祭司占卜之下,在一口废弃的井中发现了公主的尸首,血肉已经被圣脉中上涌的蒸汽给融化,只余一具纤瘦的枯骨。知晓了前因后果的罗睺哪里能够忍受住这种羞辱和仇怨?当即追上了想要逃跑的提婆族尊者,要他血债血偿。
傲慢的尊者起先并没有把年轻的储君罗睺放入眼中,毕竟罗睺身为战神宠儿的名头虽大,却还未放在他眼中。然而两人交手之后,他立刻发现,眼前这名生有蛇瞳的男子勇武非常,自己竟有些落于下风。这样一想,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再加上他又确乎做错了事,心中发虚,顿时就有些不敌,到了最后,竟被愤怒的阿修罗储君狠狠地拧下了头颅,又将他的身躯当众撕成了碎片。半神的鲜血炽热,如雨点般洒落在阿修罗部众的头顶,底下的人一片鸦雀无声。
提婆族的报复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呼啸而来,虽然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实理亏,但罗睺又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尊者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杀死呢?尊者,意味着是提婆族中的老者,是地位尊崇的长老,这样的人是不能死的,尤其不能死在别族人手中,高高在上的提婆族决不允许这件事的发生,于是提婆族的王者帝释天率领十万部众而来,誓要血洗阿修罗城,一血前耻。
尽管年轻的罗睺勇武非常,但他毕竟不是雄健有力且地位尊荣的帝释天的对手,落败几乎是瞬间的事,战败的罗睺终究是不敌,被削断了四肢,丢弃在荒野。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愤恨将他的意识蚕食,他终于昏厥过去,再难掌控自己的身体和生死。
促使年轻的储君醒来的,是液体流入喉咙的冰凉感觉。
罗睺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原先那流血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先前被切断的四肢,似乎被什么丝线给缝了回去,完好地拼接在了一起,虽然还是有些疼痛,但已经不再那么不可忍受了。他仔细地打量四周,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似乎是一个位于地下的岩洞——他看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通道,而此刻他所在的,只是其中的一条。
就像所有狗血的剧情里发生的那样,落难的王子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这个姑娘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不像阿修罗族女子那样妖娆娇媚,亦不曾浓妆艳抹,更没有任何的首饰,唯有一身布衣。这个女子显然不是阿修罗族人,因为她没有那般完美的身段,但她的脸容素雅,冰肌玉骨,骨肉匀婷,整个人好像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没有任何怀疑,罗睺知道一定是这个女子救了自己,于是急忙向她道谢,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像这个女孩就是要这样对待的,若是还是像以前那般说话,她就会被自己无意中散发出的能量给撞坏弄碎一般。
罗睺忍不住闭了闭眼,现在想来,这大概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为特殊的女子,若是再早一些,或是再晚一些遇到,他也许都不会对她产生如现在这般的感情,但是偏偏在这一刻,在他成为战败者全身瘫痪地躺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石穴里的时候,他又确确实实地爱上了这个仿佛不属于尘世的女子,她那么美,仿佛生来就是不能沾染尘埃的,她看起来那么完美那么遥远,以至于生性粗犷的阿修罗在她面前,都忍不住地轻手轻脚。
女子名叫莲生,这个名字配她,倒是很合适。
罗睺在这处与世隔绝的石穴中生活了近半个月,每天都和莲生姑娘在一起,看着她给自己上药,吃着她喂给自己的东西,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其实他心里也曾有过害怕,因为他终是过上了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男人的生活,因为他已经难以逆转地爱上了莲生,还因为他怕,怕自己这样的战败者给不了配得上莲生的生活——她应该拥有最好的,最华美的宫室,最精美的珠宝和最健壮的夫君。半神是很难如人类那般轻易地爱上某个人的,一旦爱上,就必定是从此以后漫长一生的坚持。罗睺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陷了下去,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他就在这样的享乐和自我折磨中度过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的伤势终于愈合,于是他觉得是时候向美丽的姑娘告别,回到族人中间去了。
“莲生,我就要走了,”罗睺的一双蛇瞳中满是难以言喻的留恋和不舍,以及做下的某种决定,“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是阿修罗的主人了,我就能带你去到那座位于圣脉之上的美丽神殿,给你更好的生活。”
那一刻,他看到莲生清澈的双眸中分明溢出了泪水,仿佛已经知道,这个男人一旦从这里离去,他们之间便不会再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