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奇侠演绎篇》泠河

3、多铎

　　自来到塞外，这是我第几个不眠之夜？辽阔草原，翱翔苍鹰，热情旋舞，高亢歌声，无数影象在我眼前闪烁重叠，最后，停留在一张脸，一张如孩童般纯真的刺客的脸。

　　我朝历代都对西北这片广袤山河志在必得，但先有回部大小和卓之乱，如今哈萨克族又在飞红巾的带领下处处与朝廷作对。回想在金殿受命巡边时我满怀何等豪情，誓要踏平天山南北，可现在却突然有些明白这些胡人，明白他们的桀骜不驯，明白他们的坚韧不屈。白天的情景又一幕幕重上心头。

　　杀意！这令我如芒在背的气息是来自肃穆的官员后那些熙熙攘攘来看热闹的牧民。我想那里面混入了刺客，不由曲指扣住袖中冰冷的物件。

　　而他们眼中的我依然神色自若，步履随意，与引路的伊犁将军言笑晏晏。

　　说了不到三五句话，忽然一股寒风刮过脸庞，一点剑芒自人群中跃起，在我眼前迅速变大。身旁的伊犁将军惊呼一声，不及拔剑，剑鞘一横，荡开这一击。我向斜后飞掠两步，握住袖中之物，嘴角乍现一抹笑容。

　　砰！如焦雷炸响之后，原本想再倾力一击的刺客直挺挺从半空坠下，胸前的创口汩汩向外淌着鲜血。

　　“好快的暗器！”

　　我微微一笑，目光落回手中的物件。西域骄阳照着它乌亮的铁管，反射的金光迷离，灼烧人的眼眸。这不是暗器，而是皇上御赐的□□。塞外多奇侠，我很想试试到底是他们的剑快，还是我的枪快？

　　正当我低头抚枪之时，耳畔剑风又至。我顺着剑势撤开身形，一道白练便自身前一闪而过。这不是一个惯武之人，否则怎会不知收梢，大意得将脉门送到对手面前？我曲起中指，铮然弹落他手中长剑，再反手一把扣住他的脉门。

　　既已事败，这刺客却不挣扎，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这样的刺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虽难掩急乱之色，一张脸却纯真如孩童。

　　提剑赶来的伊犁将军大有举剑之势，我搁开他的手，淡淡道：“留活口。”

　　“是，是，”伊犁将军收剑入鞘，“他们一定是飞红巾派来的，留下他做饵或许可以把贼首引出来。”

　　我向沉黑的虚空里叹了口气，纵然明白又如何，无奈各为其主，只能以死相拼了。

　　气息尚未散尽，一掌从身侧横劈过来，我足尖一旋，掌风擦身而过。来人即刻回身转攻下盘，我负手以俟，脚踪游走却只守不攻，直到来人终于收了掌，笑道：“小王爷的功力又精进了。”

　　我微一揖首，笑道：“师叔过奖了，倒是师叔的九阴寒冰夺命掌日渐大成。”

　　“你真该见见纳兰□□小姐的。”钮祜禄好武成痴，今天非但不和我讲究武学，反而当起伊犁将军的说客来。

　　“我在京里已经被阿玛逼得喘不过气了，到这里你们还不放过我么？”鄂王爷的独子，皇上面前的红人，因为这个我几乎见遍了所有同僚的姐妹闺女，但她们在我眼里都不过是美丽端庄的花瓶罢了。这个纳兰小姐就好，据说是脸上出了红疹，不能见客，倒省了我千里迢迢赶来还要同她周旋。

　　“举国上下能与小王爷相匹配的非纳兰小姐莫属，她的美貌真可以说是全国少有的。”

　　“那又怎样？她现在病了，况且我明日就要去整顿防务，这就证明我们没有缘分。”

　　“小王爷，你听师叔一句……”

　　“师叔，”我打断他的话，“我这次来是为了军国大事，不是儿女私情。我带来了红衣大炮和炮火秘籍，你明日就要协助将军部署攻防，还是早些歇息吧。”

　　挥退我这对武学和说项同样执着的师叔，骤然安静的庭院里只听见宿鸟夜啼。一声凄厉的鸣叫过后，有叮叮咚咚的琴声从庭院深处传来，清越悠扬，不绝如缕。

　　在这如夜气般弥漫的琴声里，我忽然想起许多瑰丽飘渺的传说来，在那些传说里，英雄执剑，美人挑琴。但他们多相逢在疏柳寒烟的江南，我从来没想过在塞外也可以邂逅这样的传说。既然遇上了，我又怎么能错过？

　　我循着琴声，走到一座灯火飘摇的小楼前，古朴的匾额镌刻着“灯影轩”。透过虚掩的房门，只见一个女子端坐袅袅炉烟之中，琴声正抛珠落玉般从她十指间倾泻。

　　将军府里，这样的女子自然是纳兰□□了，师叔的话果然不错，我轻笑，她的美貌的确是全国少有，却又不同于我以往见过的那些美丽女子，眉目间似乎多了些什么。看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红烛之下的容颜光华流转，哪里有红疹的影子。慧黠！我蓦地想到了这个词，是了，她眉目间所多的便是属于她自己的神态。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这个装病不肯见我的，人如其名的女子。

　　在我一瞬的失神中，门栓轻响，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并不说话，只从身旁的棋匣里抓出一把棋子向我掷来。我伸手化去棋子上的功力，将它们收落掌心，笑道：“打扰小姐的雅兴了。”

　　她不肯见我不要紧，我自有办法见到她，只要我向将军给出一点小小的暗示。

　　第二天，我就在校场看到她。只那么一眼，我就在心中许下一句诺言。那个时候，她正弯腰去捉一只野兔，浑然不觉身后一支白羽正呼啸而来。我急忙夺过身边士卒的长弓，挽弦放箭。箭气势重力沉，将先前那支拦腰折断。

　　她回过身来。我喝命那士卒：“去把射箭的人给我找来，我是叫你们来操练，不是来射兔子的！”

　　呵呵，纳兰小姐一声轻笑。我抱拳问道：“不知小姐为何事发笑？”

　　“你是个领兵打仗的人，在战场上因你一声令下而死在刀口的人何止千万，现在却为了一只兔子而大发雷霆，你不觉得好笑吗？”

　　“的确好笑，”我笑道：“我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你……”她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微微泛红。

　　“小王虽也曾听闻小姐乃旗人女子中第一高手，但校场之上刀剑无眼，为防刚才的事再次发生，还是请小姐骑我的马先行回府吧。”

　　她略一迟疑，然后抬起头来，笑魇如花，“那小女子就不在这里打扰小王爷练兵了。”

　　我牵过“破阵”扶她上马，可未等我松开缰绳她便两腿一夹马肚，“破阵”即刻似离弦之箭，驰骋而去。跑了不远，她猛地一拉缰绳，马儿长嘶而立，她回过头来喊道：“告诉我阿玛，我去搜集民歌！”

　　这样的女子啊，我微笑着看她跑远，我会用一辈子来让她知道我的那句诺言——让她的笑脸永远比春花还要明媚。

　　但有一件事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不会知道有一个男子在见过她之后纵马荒漠，散蹄狂奔，对着这黄土青天说过这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子，我的妻子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