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如玉》画城

50、第 50 章

　　自李默然离开凉月后，便马不停蹄的奔回景王的阵营中。与平川王的战事，倒不用他操心，有竹月和知行在，这是个意料之中的胜局。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掀开景王的大帐时，昔日里意气风发的景王，竟然病恹恹的躺在了矮榻上，花无言则是一脸愁容的立在一旁。

　　他皱了皱眉，以为他是得了风寒，便笑着走到床榻边，与他打趣道：“我走了不过几日，你怎的就累成了这副模样。”

　　景王睁了睁眼，在看见李默然的时候，黯淡无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慰，然后有气无力的笑着回道：“不是累的，是想你想的。”

　　李默然看着景王的面色，忽觉得有些不对劲，遂蹙了蹙眉，抓起景王的手腕探了探脉象。

　　气若游丝不说，且还十分杂乱。李默然沉了脸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景王本还夹杂着一丝希望的眼神，瞬间如死灰般沉寂：“连你也不知道，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竹月！”李默然厉声唤道：“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同样一直守在景王身边的竹月此时也沉着脸，恭敬道：“公子离开不久，景王便微感身体不适，唤来军医，也看不出个结果，只当是景王操劳过度，让他好生休息几日。可……”竹月顿了下又道：“可是这几日下来，景王他不但没有些许好转，反而……又加重了几分……”

　　李默然皱了皱眉冷声道：“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这样……”

　　“公子……”竹月看着李默然，小声唤了一声，却不再言语。

　　李默然淡淡扫过竹月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对景王轻声道：“你莫要担心，先好生休息着，我会想办法救你。”说完，便大步向帐外走去。

　　竹月亦低着头匆匆跟了去，待走出帐外，李默然沉着嗓子问道：“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竹月低了低头，犹豫了一下问道：“公子回来的路上，不知可听到了民间的一些传闻？”

　　“赶路匆忙，并未听到什么传闻，只是……”李默然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的一片粉嫩，不解道：“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这江北的桃花却开了个漫山遍野，倒是有些怪异。”说到这里，李默然恍觉道：“莫非那传闻同这些桃花有关？”

　　“正是。”竹月也望向那一片桃花海，皱了皱眉道：“百姓都说，天生异象，乃是因真龙现世，而这桃花在此动荡之时生在了江北，则说明，那真龙……就在此处。”

　　李默然点了点头道：“民间生出这等传闻，于我们而言并无大碍，倒是还有几分利处。等景王与镇西王对战之时，正好可以利用此传闻夺取民心，是件好事儿。”

　　“若是放在平日里，兴许是件好事儿，可如今景王病重，所以……”

　　“景王病重的事情怎么能传出军营？”李默然的脸色有些不悦，声音中含着冷冷的斥责。

　　竹月连忙低了头道：“是属下失职。只是，因景王病重，所以现在那传闻中，指的便另有其人了……”

　　“谁？”李默然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公子你。”竹月轻声道。

　　李默然沉默良久，忽的想起一人，然后隐隐觉得，这些事，或许都是出自那个人的手笔。

　　入夜，营中除了巡逻的军士，其他帐篷都已熄了烛火，整个军营陷入一片沉寂。

　　李默然坐在案前，脸上像凝了一层冰霜，泛着微微的冷意。虽是连日来的奔波，但此刻的他，却没有丝毫倦意。

　　帐中一片漆黑，未点一盏烛火。

　　良久，他蹙了蹙，略微抬了头，对着面前的虚无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黑暗中渐渐现出一个身影，披着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个清冷俊秀的脸。

　　此人便是龙渊，是李默然当年在江湖中偶遇的修道之人。因他精通术法，是凡人中难得修到此等境界的奇才，所以，他便将他请回了云隐山庄。彼时，龙渊为他卜过一卦，当时他看着他大为震惊，说他是真龙转世，是可以坐拥天下的君王之命，只是，他命中却有一个情劫，若过不去，便是龙潜深渊，不再入世。

　　他那时只是笑笑，权当一个笑话，还与他玩笑道：“龙渊龙渊，龙潜深渊，你都在深渊里呆着了，何况我呢。”

　　龙渊解释道：“公子若不信，就请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我会辅佐公子您，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如今看来，这些小动作，应是出自他手了。

　　龙渊看着李默然淡淡道：“我说过，这天下会是你的。”

　　李默然冷冷的看着龙渊，带着一丝怒意道：“谣言你爱怎么传怎么传，但是景王，不要动他。”

　　“那些桃花，是我动的手脚不假，可是，景王的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龙渊的声音依旧平淡的泛不起一丝涟漪。

　　“龙渊！”李默然的眼角处渐渐布上一些在这夜色中无法察觉的血丝，冰冷的声音中藏着他不断遏制的愤怒。

　　龙渊默了片刻道：“我说过，这是天命。任何挡你路的人，都会陷入他应有的造化。景王，便是第一个。不用我出手，这是他的命。”

　　良久，李默然淡淡道：“那如何才能救他？”

　　龙渊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他不死，你怎么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接管这千军万马呢？”

　　“笑话，何来的名正言顺？”

　　“漫山遍野的桃花，和那真龙现世的传闻，不就是你要的名正言顺吗？”

　　“可是……”李默然盯着龙渊，冷冷道：“据我所知，这天下的真龙，怕不止一条吧……”

　　龙渊的嘴角牵起一抹笑：“你以为，莲姒她现在好过吗？”

　　此时，在镇西王的军营中，莲姒握着手里的一封信，嘴角轻轻的抽了下。

　　镇西王裹着一张狐裘，掀开帘帐走进来，看着脸色不大好的莲姒，皱了皱眉开口问道：“现在唤我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莲姒将信递给镇西王后，淡淡道：“景王病重，怕不久就要离世。如今江北的桃花在这寒冬腊月开了个漫山遍野，民间纷纷传言说，景王军中的李默然是真龙现世，将来必会一统天下。”

　　景王看着信，皱了皱眉，莲姒说的这些事情，他白日里已经得知，他现在的心思，是信上说的那件事。

　　是李默然的母亲，李老夫人的来信。

　　李老夫人在信中道明了李默然其实是当年李老将军之子李誉，说他之所以协助景王，不过是为了给父亲平冤昭雪。如今兰妃一死，天下百姓也知晓了其中的冤情，李默然自然可以功成身退。可如今传言四起，军中将士也大多敬仰李默然威名，所以将来统军一事，怕是容不得他推辞。说道这里，李老夫人话锋一转，却说起了厄儿。李老夫人已经得知了厄儿的真实身份，说上次李默然本欲迎娶厄儿，但因旁人生事，最终没有结下姻缘。现知李默然对厄儿依旧用情至深，不忍他因这战事将来孤苦一生，不得真爱，所以来信说，作为兄长的镇西王，只要答应将厄儿许配给李默然，届时不用她劝，李默然也会放下兵戈，将这万里江山与他拱手相让。

　　镇西王看完信，默了片刻，向莲姒问道：“他对厄儿有情，那厄儿呢，对他可有意？”

　　莲姒张了张嘴巴，突然犹豫了一下。

　　若论私心，她自然如实告诉他厄儿心中另有他人。可若是这样，镇西王定不会同意李老夫人提议的婚事。如此，镇西王同李默然之间，便是不可避免的江山之争。

　　镇西王的眸中锋光一闪，便看出了莲姒的犹豫，然后冷冷道：“给李老夫人回信，说我不答应。”

　　“大王……”莲姒似想要再劝阻一番。

　　镇西王向莲姒逼近两步，缓缓道：“你不是说……我是真龙，是天命所归吗，既如此，不过是与他打一仗罢了，何必要拿厄儿的一生去做交易？”

　　莲姒凝眉道：“他是潜龙，当初遇见你时并未占出他这一卦，如今天上现出两颗主星，可见，潜龙出渊，必少不了一场腥风暴雨。虽说你是最终的天命所归，但还是不要大意的好，能避免一场伤亡，也是为你今后积得功德。”

　　镇西王转过身，背对着莲姒负手而立：“当年我一时糊涂，已经失去了哑哑，如今，我怎么能让厄儿再对我失望呢。”

　　莲姒微微垂了眼眸道：“我倒是还有一计，兴许……可得两全其美。”

　　“哦？”镇西王转头看向莲姒，眸子里闪过一丝期待。

　　“大王忘了，之前的厄儿，是由谁扮的了吗？”莲姒抬起眼眸，静静看向镇西王。

　　镇西王皱了皱眉道：“你……打算扮成厄儿嫁给李默然？”

　　莲姒点了点头。

　　镇西王默了片刻问道：“那厄儿呢？先躲起来？还有你，是打算同他过一辈子，还是等我得了江山后，再同他说明实情，那时，你就不怕他重新起兵吗？”

　　莲姒看着帐中的那盏烛火，淡淡道：“厄儿已经心有所属了，且那人也对她宠爱有加，倘若给厄儿说明情况，她想必也愿意同那人归隐，至于我，若能瞒一世，又何必瞒一时呢？”

　　“荒唐！”镇西王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可下一刻，当他瞥见莲姒的神情时，他突然愣了一下……

　　良久，他试探的问道：“莫非……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帐中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镇西王淡淡道：“给李老夫人回信，就说我答应了。”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帐外。

　　三日后，莲姒收到李老夫人的回信。李老夫人说，半月后是个黄道吉日，她现在便赶往青城去操办婚事，镇西王若不便前来，捎书一封即可。厄儿那边，她也会妥善照顾，请镇西王务必放心。

　　莲姒收了信，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想，莫不是，这是李默然的一石二鸟之计，待抱得美人归时再与镇西王反目，这样，江山美人，便全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莲姒又摇了摇头，不，她认识的李默然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对厄儿那样宠爱，只要厄儿一句话，别说江山，就是他的命，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给她。再退一步，倘若他真的如她想的那般做了，那就权当她看错了人，就算逆了天道，她也要眨眼间让他全军覆没。

　　如此想来，莲姒便安了心，至于厄儿那边，最后一次同她分开时，她曾问过桃儿，今后要带厄儿去哪里，桃儿说，厄儿有些贪玩，说长这么大从没出过青城，一直缠着桃儿带她到各处游历一番。这几日，她因李默然这颗主星的出现，耗了不少精力，也无暇顾及厄儿的情况，更何况，颈间的这块紫玉虽偶有黯淡之光，却也很快得以恢复，可见，厄儿并无什么大碍。等她与李默然成了亲，她再提议同他一起回云隐山庄，这样，即便厄儿回了青城，也并不知晓此事。
　　如此，也遂了白玉寒的愿，算是让每人都得了个好归宿。

　　莲姒又将此事细细的想了一遍，自以为再无漏洞可寻的时候，红唇轻扬，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

　　当天夜里，莲姒同镇西王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重新化成了厄儿的模样，回到了青城。

　　五日后，李老夫人进城。

　　当天，她便来看了她，说她清秀可人，又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能娶她做儿媳，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笑了笑，并不言语。

　　之后，李老夫人便乐此不疲的张罗起了一切婚事所需。李老夫人说，她要给李默然一个惊喜，所以，她让她安心等着，莫要心急。

　　她点了点头，便耐心的等了起来。

　　可是，就在大婚前的那个晚上，她突然感到了一些不安。

　　为何到现在，她还没有感知到李默然的任何气息。就算是李老夫人要给他惊喜，可明日一早，就是他迎娶她的日子，再怎么算，今夜也该到了……

　　她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连忙冲出院门，一路向李府奔去。

　　本是张灯结彩的李府大院，此刻却安静的有些诡异。

　　大敞的院门，竟没有一个看守的小厮，只有正对的堂屋，烛火通明，还隐隐有些生气。

　　她向那堂屋走去，然后看见李老夫人独自一人跪在喜台下方的蒲垫上。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那李老夫人便缓缓开口道：“来了……”

　　她心中一惊，连忙道：“厄儿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结果看见这里府门大开，心下好奇，便……”

　　“呵呵……”李老夫人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慢慢道：“你自然睡不着。因为……李默然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在青城。”

　　莲姒皱了皱眉：“老夫人你……”

　　“莫急莫急……快了，快来了……”老夫人喃喃着，然后便静静的摩挲着手里的念珠，不再说话。

　　片刻后，一声凄厉的鸦叫，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李老夫人眸中闪过一道冷光，突然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转身向莲姒刺去，狠声道：“挡我儿路者，死！”

　　莲姒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反手就是一掌，欲挡住住李老夫人的攻击。这一掌她并未使出什么力道，仅仅是不让匕首伤及到她的程度罢了。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李老夫人竟然冷哼一声，苍老的面容上泛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然后反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老夫人你！”莲姒皱着眉，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下一刻，当院门外响起一声马的嘶鸣时，她隐隐明白了一些东西，原来，这从头至尾，不过是一场骗局，是李老夫人设下的陷阱，而她，竟然毫无察觉的跌了进去。

　　“娘！”门口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将她此刻的心神彻底击碎。

　　李默然冲进来，一身的风尘，显然是昼夜不停的从江北刚刚赶来。他扑倒在李老夫人面前，抱着那已经被血染透的华衣，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娘……娘亲……”

　　李老夫人慢慢睁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抬手指了指化成厄儿模样的莲姒，断断续续道：“是她！杀了娘亲……你……不可……娶她……”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莲姒愣在那里，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李默然望向她的眼睛，此刻迸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怒火，布满血丝的双眼，让她又是害怕，又是心疼。

　　“滚！从此，再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李默然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字里行间，都好似藏了能剜人心骨的冰刀。

　　莲姒突然忍不住的掉下一滴泪，是自她化成人形，留下的第一滴……

　　令人绝望窒息的空气，让她再也无法在这里停留一刻，她转过身，向门外奔去……

　　心里像是千刀万剐般的难受，她说不出来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害了厄儿，还是因为李默然从此会拿起兵戈与镇西王为敌，亦或者，是因为从此以后，她同他再无半点机会，再无半分缘分而言……

　　凄冷的夜幕下，莲姒一步步的走在泛着冰凉月光的青石板路上，眼中像蒙了一层雾，有些空洞而无神，但稳而不乱的步子，却昭示着在她内心深处，仍然存留着至死都不能忘却的使命。

　　龙渊站在一处楼阁的临窗位置，一袭黑袍悄隐在更深的夜色中，毫无血色的白皙手指上，停留着那只方才盘旋在李府上空的黑鸦。

　　他垂着眼眸，静静的看着化成厄儿模样的莲姒，一步一步的经过他所在的楼阁。

　　莲姒的嗅觉不差，可以感知到这青城所有的异灵。可他是凡人，这样多的凡人，她又怎知道，这样的一场骗局，会出自他手呢……

　　龙渊那一张面无表情的清冷容颜上，一双黑眸中，隐隐泛起了一抹幽光。

　　莲姒，你虽得了女娲神魄之一，纵然法力了得，但是得天下，总少不了一个谋字。而谋天下，最忌讳的，便是一个情字。

　　他知道李默然易被情所困，所以，他要断的，便是他的情。他去找了李老夫人，告诉他李默然乃真龙转世，是千古难遇的治世奇才，可惜被厄儿绊住了龙爪，无法腾飞九天。他早在宫变之时，便查清了厄儿的动向，知道倘若李老夫人写了这封信，莲姒必会将计就计，再次假冒厄儿，好让镇西王不战而胜。而李老夫人经过丧夫之痛后，对当今的皇族，早就没了半分敬畏，如今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国之君，别说写一封信，就是牺牲了自己，也要助李默然一臂之力。

　　龙渊知道，真正的厄儿杀不得，因为厄儿一死，李默然必然心如死灰，一心为她复仇，决计不会再思虑半寸江山。

　　所以，他如实告诉李老夫人，将来她见到的那个厄儿会是她人所扮，所以，老夫人也不必费心杀了她，只需将厄儿这个名字推上风口浪尖，让天下人都知晓她是镇西王的妹妹，知晓是她心狠手辣，徒丈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在新婚前夜，与李老夫人发生口角后，竟一怒之下狠下杀手，被天下人所不齿。

　　纵使李默然知道那个厄儿是莲姒所化，但百姓的舆论也会将他推上与镇西王势不两立的位置，他不但不能再对厄儿有什么亲密之举，还要接下景王的千军万马，在江北万千桃花的簇拥中，在真龙转世的光环中，在民心所向的趋势下，直逼京都，然后坐上万人拥戴的宝座。

　　潜龙出渊，天下可定。想到这里，龙渊那如死灰一般的面容，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二天，全青城的百姓都起了个大早，纷纷议论着李府迎娶厄儿的这桩婚事。早先，那李家公子便迎娶过一次厄儿，谁料堪堪在拜堂的时候，被白府那跟仙儿一样的白公子给生生拦了下来。后来，几个好事的人见寻不到厄儿的影子，又进不得李府的大门，便以为厄儿当真厚颜无耻的在李府住下了，不曾想，她倒也是个有福气的，竟然让李家公子又娶了一次，就连那婚事，还是李老夫人亲自操办，果然有福气的很。

　　可是，当大家见到那本是张灯结彩的李府，此时竟挂满了行丧的白缎时，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等到晌午时分，由龙渊事先编好的那些“真相”便如同炸了锅一样，传遍了整个青城。

作者有话说

　　哎，真是谁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