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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水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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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在万花谷已是第三个年头,挨过三个叶换春温秋寒,终于从颜、林二人的书画海中学成一番手下工夫,才得以被唤道裴元师兄处修行。
落星湖的一方院里,更像是乡舍农院,青白石子铺了路,又树了篱笆做围。耳边传来呦呦的鹿鸣,头上的树顶亭亭如盖。
裴元的案桌上搁着诱引灵猴的桃儿,江枫踟蹰着立在桌前,也未敢伸手去拿,只得愣愣的看着裴元与他人在一旁打口仗。
向来温润如玉的脸上眉头紧蹙,只听得他压低了声音对那人说道:“这事跟你无什么干系,你便回去罢。”
那人冷笑一声,声音如同脆铃,“天下兴亡还匹夫有责呢,如今谷里出这等事,于弟子的都无关?”
“你说弟子?”裴元不怒反笑,反手背在身后,侧过脸冲着自己的扬了扬下巴,“你看见桌上搁着的东西了罢?你曾有做过这些任务?没有吧,那你便只能是个半桶水。”
江枫听罢心下一惊,诧异地去望那人。那女子不至双十的模样,一身黑衣做衫紫罗做裳,头上只束一长长的薰色额带,此刻面色苍白,却依旧掩不住浓丽的眉眼叫人难忘。她咬紧了唇不做声,周围脚下的草叶碎屑却是无风自旋,带了一股凛冽的锐风,令他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觉得不甘?”裴元却是连眉峰也不抬一下,掩在宽大黑袖里的手指无端一勾,硬生生将对方逼得退了半退,“等你能在我手下支过十个回合再说。景奕,你还是老样子,沉不住气可是大忌。”
被换做景奕的女子一双眼清亮通透,却暗含锋芒,颇生出一股冷肃来,她伸手一挽耳边的碎发,宛然不顾对方还是长辈,只淡道:“与你又有何干?”
裴元轻轻一声叹息,声音未落,有莹绿的草叶旋飞而起,墨做的影雕展翅而开,载着她疾驰离去。
一直到那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才回过头,对着面前瞠目结舌的江枫道:“依你看,她如何?”
江枫张了半天嘴,脸上腾了红云,憋出两个字来:“很美……”
裴元失笑:“只可惜这娇花还仍是花蕾,不知他日盛放,又会是何种模样。”
枢闇立在花树下,仰头去看那隐在苍翠叶间的羞红俏粉,周围只有草叶簌簌的声音,像是蜿蜒的沧流。
不远处有采药的弟子隐约的笑闹声,已接近晌午时分,景奕却仍未回来,少了平日做可口佳肴的人,他只能寻了几个昨日剩下的紫薯芋头充饥。
他手中握了一支玉笛,端头栓了串青穗,他将横笛凑到唇边摩挲了许久,终究是未吹一曲。
从昨夜听得凉涣提起唐家堡唐门,他心下便是焦躁不安,如云遮雾掩,像是堪不破的障。入纯阳门下时至今日,纵便于净心池沐浴,也未曾觉得自己能够真正清心寡欲;即使再多静心打坐,只觉得空,不知何去何从。
花间隐着薄翼双飞的蝶,不知被什么惊到,纷纷滑入更远的花丛中去。若是人也能随蝶只去寻最近前的花,是否就不会有如此多的业障因果了罢?凡尘的种种,也是能被抛开的吧。
他不禁微微苦笑起来。
忽的花海那端传来异样的响动,惊得涌起一阵花浪。他循声望去,只见数只仙鹿慌不择路地奔来,仔细瞧着,其后尾随了一抹浅淡的紫影,几欲要与身下的花海融于一影,杀气腾腾,犹如鹰隼。
心里一松,唇边溢出一声叹息,劲靴蹬地腾身而起,而后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女子细弱的手腕,将她带至一旁。
枢闇瞧着景奕手中一掌银针锋芒毕露,便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治病啊。”她随意回道。
他回头去看那些鹿转瞬间就消失了踪迹,心想这怕不是治病吧。
她收了针,转眼瞧见他手上的笛子,笑道:“确是好笛,玲珑剔透,像是美人般冰肌玉骨,想必花了大代价罢?”
枢闇摇头,目光垂了下去,“我不擅吹奏,却是亏了这笛子。”
“不是大问题。”她攀上树干,顺手捻了一片叶做笛,放在唇边径自吹了起来。
曲调单单却婉转绵长,和着花声簌簌,按拍缓歌,一路搅进心里去。他情不自禁执了笛,笛声清清幽幽的随了上去,双调绵绵,有韵流动。
景奕眉眼带笑,终带了同年少女娇俏的神色。紫罗轻纱垂下,涌了层缥缈的浪,掩着莲足轻轻的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师兄教我的,就属这《在水一方》最得心应手。”她挽了枝花,掠下树,用枝头抵着他心口,“如何?你是真的不擅吹奏?还是不愿?”
他愣了一下,握紧了笛子,还未想好如何作答,就见她脸色突然一变,忙将自己扯到一旁藏在丛中。
花浪掀动,两抹身影直落而下,皆是玄衣乌发,身姿颀长。
“咦?方还听得有曲声……这鸟儿飞得也是太快了些。”裴元举目环顾无果,笑说。
凉涣却是未有答话,平日里总噙着半笑不笑的一张脸此刻有隐隐的怒意。
裴元睨了他一眼,道:“你若是完成任务也这般认真就好了。”
他哧一声冷笑,“方才你所言,我是不会同意的。”
“事事都管,你不累,那她呢?”
见他蹙眉抿唇,裴元又是开口,“杨州那边消息已传到,不管怎样,这次便由她随那孩子去。”他一顿,突然扬声道,“你觉得如何?景奕。”
“那自是极好。”闻言她不再遮遮掩掩的,站出身来时眉梢还有丝喜意。
“不行!”凉涣急急将她拉住,“你去不得。”
“为何?”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灼灼如炬,“师兄不相信我的身手?”
“跟这无关,你给我回去。”
“师兄,”她又唤了一声,“我还从未出过谷呢,总是得出去走走的。我既非笼中之鸟,你又为何不令我饮醴泉,食山果呢?”
他一时语塞,竟有些不敢直视她清亮的眸子。不禁恼火地在心里暗骂,裴元那个老狐狸果然是算计好了。
似是察觉他所想,那人在旁边笑眯眯地接了话:“凉涣,对长辈要尊重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