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别岸风景

3、第三章

　　无论于公于私上，宇文成都都是他们的敌人。
　　公面上，宇文成都是大隋的中流砥柱，甚至可以说已经是风雨飘摇的朝廷唯一可用之大将了，有他的死保，杨广才能苟延残喘至今，实在是瓦岗军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大石。
　　私的，就更不必说了，前不久的灭门之恨，杀父弑母之仇，世上还有比这更沉重的仇恨么？
　　仇人见仇人，分外眼发红，若要解仇恨，拔剑斩仇人。
　　很多时候，除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真的别无他法。
　　本来一动不动的罗成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宇文成都，就是这个人，这已经是第几次相遇了？在朝堂，在王府，在战场，很好，这一次，终于彻底的成了死敌，再无回旋的余地。
　　你道宇文成都为何来此，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竟会来得这般凑巧，本来他已随他父亲先行一步，准备折返回扬州，途中军士来报，已将北平王之子罗成擒获，并缴了他的坐骑与兵器，前来邀功，宇文化及十分高兴，志得意满，吩咐立刻将人押往扬州，宇文成都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为何要费如此周章，但当他看见那匹浑身雪白，没半根杂毛的西方小白龙，和那杆银色的五钩神飞枪来时，不自觉的，竟出了神。
　　早早的，他就听说过北平府燕山公少保罗成的名字，说实话，当时听了，就如同听到京城里这些公子哥儿，纨绔子弟的反应没什么不同，世人说得天花乱坠又怎样，说穿了，还不是仗了他父亲的名头与功劳，被人吹捧而已，一个长的花儿般美的男人能有什么用，男人的天下是靠一拳一脚拼出来的，可不是光靠好看就能建功立业，守疆保土的，对素未谋面的那位少保千岁，大隋的第一勇将，天宝将军宇文成都曾经相当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无独有偶，宇文成都第一次看见罗少保的庐山真面目时，同样也觉得他就象只凤凰，昂着高贵的头，扬着不羁的下巴，明明还是个孩子，脸上偏偏有不输给任何人的霸气桀骜，往那里一站，瘦削，却也稳如泰山，宇文成都于是觉得，也许这少年真的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似乎，确实与众不同呢。
　　至于眉眼，他并未细看，感觉大致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漂亮些，怪不得美名在外，就连阅人无数的天宝将军也自眼前一亮，见惯了宫里的庸脂俗粉，满大街的邋遢王孙，这少年的清澈素洁之风，自他第一脚踏入起，便席卷了整个登洲王府。
　　他们交过手，罗成非他所敌，这很正常，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接得住他宇文大将军的一击，可是他也看出，这少年绝非池中之物，煞是厉害，若非气力远不如己，也许他们真有可能大战三百回合，只不过自己那一拳，也没能让少年伤筋动骨，这已经不容易了。
　　再后来，发生的事太多，他自己都快理不大清，那看似清高自爱到了极点的少年，怎么就自甘堕落，跑去什么瓦岗落草为寇了呢，这说不过去罢。他们家的官已经做到极致了啊，再往上，还想自己当皇帝不成？
　　父亲下令灭他满门，宇文成都向来对他爹言听计从，从不多问理由，他这一生，杀人无数，早就不会再对任何敌人心软，无端生出什么怜悯之心来，他不需要那个，杀便杀了，凡是挡了他父亲路的，都得死吧，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现在忽然看到那少年的物件，不知怎么，他就想起了当年那小小少年眼中的孤傲森然，想起了那一脸唯我独尊的自信与不屑，原来他已经被抓住了，看了那一地的尸体，没错，任凭他再强大的心，也该被摧毁了。
　　宇文化及看出儿子心不在焉，问他“我儿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宇文成都道“没什么，儿子只是觉得，此去扬州，路途尚远，一路又要穿过好几家反王的领地，倘若瓦岗山得了讯，不知是否会有所动作”
　　话未说完，宇文化及已跺脚道“为父倒忘了这茬儿，我儿提醒得是，不行，为防万一，我儿，你必须亲自去一趟，将人押来这里，与我会合”
　　“我？”宇文成都想了想，也只得从命。
　　果不其然，他才刚刚赶到，就碰上了几个败退下来的散兵游勇，一打听，真就有人劫了囚车，这还了得，宇文成都立刻快马来追，倒也赶了个正巧，人犯还未及逃远。
　　一镗逼得前头的马不得不停下，宇文成都一抬头，就又看见了那双清澈、冷漠的眼，以及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寒冷与杀气。
　　对面的呼雷豹，宇文成都自然认得，再一瞧马上的人，宇文成都一声冷笑，可不正应了那句老话了，不是冤家不聚头。
　　和这姓秦的之间的瓜葛，不可谓不深，一个马快班头，居然做了什么反隋的兵马元帅，居然，还夺走了他心爱的女人的心，玉儿，居然就那么死心塌地地跟了他，义无反顾，这姓秦的到底有什么好？自己究竟哪里输给了他，宇文成都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果然瓦岗山行动够快，只是，奇怪，怎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其他人呢？那帮草寇，乌合之众呢？哪里去了？
　　罗成浑身发抖，那凤翅鎏金镗上，父王母妃的血迹可曾干透？好你个宇文成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秦琼还未说话，罗成已然奋力一挣，将腕上的绳索齐齐扯断，一抬腿，摘下了挂在得胜钩上的秦琼的大枪，枪指对方，枪尖不住打颤，冷冷道“奸贼，受死吧”
　　宇文成都嘴角微扯，有些好笑，就凭这两个人？瞎子都看得出来，一个已是强弩之末，另一个也已精疲力竭，就算他们完好无缺，自己这一镗过去，也够他们喝一壶的吧，都这样了还想拼命，开什么玩笑，他们拿什么跟他拼？
　　他望了望对面的少年，满身的风尘，一脸的病容，拿枪的手，看着都嫌过分苍白纤细，的确象是受了重创，不过，凤凰还是凤凰，即便跌落凡尘，终究与俗鸟不可同日而语，那冷傲的气质依旧，那不可一世的霸气狠绝，依然是他的招牌。
　　不过拼命这种事，要讲实力的，宇文成都一摆手中凤翅鎏金镗，淡淡道“你们两个，不是我的对手，束手就擒吧”
　　秦琼一手环着表弟身子，一手持锏，深知此刻情形不秒，大大的不秒，可眼下已无退路，说道“宇文将军，何苦助纣为虐，苦苦相逼？”
　　宇文成都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姓秦的死到临头了还倒打一耙，一直以来，苦苦相逼的好像是你们吧？要谋这大隋的江山不说，还老实不客气地抢了我的女人，大隋天宝将的尊严早就被你们拿去踩在脚下为乐了，这会子装什么受害者。
　　宇文成都不善言辞，闻言不过冷哼一声，道“乱臣贼子，到死不知悔改，若再顽抗，休怪某手下不留情”
　　罗成气得银牙咬碎，人都杀了，门都灭了，这人几时手下留情过了？废话少说，拿命来吧，枪柄一翻，便要刺出。
　　秦琼急揽他腰身往自己怀中一带，道“莫急”向宇文成都道“秦某有一言，请将军三思”
　　宇文成都面无表情”说”
　　秦琼不急不忙地道“大隋朝已朝不保夕，杨广作恶多端，必遭天谴，这种朝廷，将军认为还有保他的必要？”
　　宇文成都看他一眼，这姓秦的吃错了药吧？这是打算游说自己怎的？这种时候讲什么天道纲常，也不看看对手是谁，反贼乱党什么的，果然思维异于常人，你说玉儿从小金枝玉叶，娇生惯养，怎么就看上个这么磨磨唧唧的男人？
　　宇文成都默不作声，秦琼又道“将军世之虎将，一国栋梁，何必执迷不悟，死保昏君，自讨万世骂名？”
　　宇文成都冷冷道“你是何意？”
　　秦穷道“依我之见，将军最好的出路便是归隐山野，想将军戎马生涯多年，手下亡灵无数，本该收敛杀伐之气，修心养性，为他们超度，以减罪孽”
　　宇文成都简直想大笑三声，这姓秦的好不滑稽，为大将者，哪个不是杀人如麻，踩在尸骨堆里站起来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如是，这秦琼和罗成难道就不是么？别把他们往外摘得跟一盆清水似的，就算自己是盆血水，他俩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脸上的不屑，秦琼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其实将军和你父亲，本不该是同一路人，无论在朝在野，你们父子的声望也大不相同，将军的名望，靠的是赫赫战功，而宇文相国，那就、”
　　宇文成都心想，好小子，还用上挑拨离间的招儿了，你家宇文将军如何能吃你这一套，雕虫小技，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废话还真不少，到底有完没完？
　　等等，宇文成都忽然有点明白了，这人，莫不是在故意磨唧，实则，想拖延时间吧？